“方军使,您看还需要什么,卢氏庄园一定有求必应。”
卢直讨好说道。
“嗯,真要说的话,某军中还缺个书办。这位卢氏子弟,仗义执言很有个性嘛。
本军使就喜欢这样的脾气!圣人给了某征调各地人才入军中公干之权,卢郎君,你被银枪孝节军征用了!”
方重勇指着卢迈笑道。
哈?
卢迈跟卢直都大吃一惊!他们完全搞不明白方重勇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看着卢迈沉声问道,不怒自威。
“卢迈,尚无表字。”卢迈老老实实答道。
谁知道方重勇哈哈大笑道:“迈者,踏步也。君子当谨言慎行,不如你以后表字谨言,如何?”
这个表字极好,可惜却是从这样一个丘八口中说出来。卢迈无奈之下,只好叉手行礼道:“谢过方军使。”
也没说到底接不接受这个表字。
“这卢氏的麒麟子,某可带走了,卢先生不介意吧?”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看着卢直询问道。
“那自然不介意的,谨言,你还不快谢谢方军使提携?”
卢直连忙拉着卢迈过来行礼。
第482章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爹儿
来河阴县之前,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是士气低落,不知前路的落魄雄狮。
但离开河阴县的时候,他们队伍里的漕船,都装满了各种粮秣辎重和绢帛,甚至还有不少美酒!
军中将士立马就士气高涨,对前途充满信心了!
吃着火锅唱着歌,煮着美酒吃着菜。
此刻漕船的船舱内,方重勇邀请卢迈来这里一起喝酒闲聊。银枪孝节军中将领,也多半在此。
干了一票大的,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这也是联络感情,保持士气的寻常招数。
不过对于卢迈而言,方重勇掩耳盗铃般抢了卢氏的府库,还邀请他一起吃喝玩乐,这很难说不是一种“杀人诛心”。
反正,年轻气盛的卢迈坐在船舱里,怎么都感觉不自在。像是鹤立鸡群里面的那只鹤。
酒过三巡之后,方重勇放下酒杯,笑着对众人说道:“本节帅给你们出个题,答对了的,重重有赏!”
“节帅,有什么好赏的呢?”
何昌期一脸兴奋问道。
众将都看着方重勇,只有卢迈一人在角落里喝酒,压根不习惯这种丘八成堆的粗犷酒宴。
他也不关心方重勇会奖励什么。
“你要美人,本节帅给你赏美人;你要财帛,本节帅给你赏财帛,这样如何啊?”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银枪孝节军扩军在即,哪怕有人求官职,他也是给得起的。
“那敢情好,节帅请出题吧!”
何昌期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脯,好像方重勇出了题他就一定答得上来一样。
“听好了!
无事街上走,提壶去买酒;
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
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
试问,酒壶中原本有多少酒啊?”
方重勇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环顾众人问道。
诶?
一众丘八提刀上阵,骑马砍人都是好手,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们就有点搞不明白了。
又是酒又是店又是花的,都是些什么鸟玩意!
“你不许说!”
方重勇指着车光倩说道。
严格说来,小车是读书人,从军只是副业。这种九章算术里面最基础的数学题,他肯定知道。
“节帅,这么难的题,末将猜不出来啊!”
何昌期摸摸脑袋说道。
众将也都是一筹莫展,跟何昌期的表情大同小异。船舱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节帅,是八分之七!”
角落里面的卢迈提了一嘴。
船舱内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有些像何昌期这样的将领,都还在想这个“八分之七”到底是什么意思。
“八分之七,就是八之七,跟十之二三一个用法!他说的就是八之七斗,不到一斗的酒!”
车光倩在何昌期耳边提醒了一句!
“噢!原来是这样啊……完全不懂。”
何昌期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卢郎君不错嘛,来来来,上座上座!”
方重勇指着卢迈说道,让他上前做到自己桌案旁边。很显然,卢迈答对了。
卢迈受宠若惊的上前坐定,发现方重勇似乎比预想中更好说话一些,于是他便壮着胆子询问道:“节帅,您带人劫了卢氏的庄园,是因为卢氏苛刻对待佃户,以至于民怨沸腾,您是要替天行道么?”
他这话一出,本来还喧闹如同菜市场一般的船舱,顿时安静了下来。
正在划拳说粗话的丘八们,也停了下来,一齐看向方重勇。船舱内本来很随意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卢郎君,本节帅要提醒你一句。”
方重勇顿了顿,继续说道:“漕船里的这些粮秣,都是卢氏庄园的管理人,送给我们作为军需的。而且,我们也打了欠条,将来战乱平息后,卢氏便可以找朝廷讨要这些物资。不存在劫掠的事情。”
他这番话直接把卢迈后续的问题给堵死了。
老子堂堂王师,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又怎么会办劫掠地方的事情呢?
那些杀人越货的事情,必然都是盗匪,顶多是穿着唐军盔甲的盗匪所为!跟我们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
“节帅说的是。”
卢迈无奈说道,感觉争不过方重勇。因为船舱内的这群人,手里都是提着刀的。
似乎感觉到卢迈有些不服气,方重勇随即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呢,那群盗匪杀人,应该也不是因为所谓的为民除害。”
“愿闻其详!”
卢迈心中一股怒气上涌,他一直都不服气,认为方重勇这群人,就只是因为手里有刀,所以为所欲为。真要是一板一眼的说道理,绝对是说不过自己的。
“卢氏庄园的管理者,也就是你们卢氏的旁支。他们对佃户如何,本节帅不知道,但想来以卢氏的精明,是不会对佃户太差的。
试想牧羊的人,也要尽量给羊群吃饱;放牛的人,也要尽量让牛儿吃饱。
要不然,这些牲畜如何能给他们耕田,如何给他们带来想要的东西呢?如果卢氏对佃户太差,让他们都活不下去了,那庄园里堆积如山的活计,谁来做呢?
这问题,其实很好理解的。”
方重勇耐心解释道。
船舱内的何昌期等人,也竖起耳朵倾听。毕竟,他们从来都是听命行事,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方重勇为什么要杀卢氏的旁支。
还一口气杀了五六个!
“好吧,我就假设卢氏对佃户们很好,收的租子不高,让他们比一般的自耕农要舒服一些。
那么我问,卢氏交给朝廷的赋税,还有那些劳役,还有对应的绢帛布匹,数量交够了么?
如果不够,差多少?”
方重勇看着卢迈询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卢迈虽然很单纯,却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
既然是在当面说道理,那就不能糊弄对方,不能在欺骗别人的同时,把自己也给骗了。
朝廷现在是按“人头”收税,那些佃户都是黑户,不算“人”,卢氏交几个管理者的税就行了。
这里头的猫腻,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
“其实你也知道的吧,你们卢氏主家在洛阳的吃穿用度,锦衣玉食,都是来自你们本该交给朝廷的赋税!
那些佃户本该交给国家的赋税,因为他们没有土地,所以是被你们代收了。可你们却没有交给国家,而是用官面上的办法,利用朝廷法规的漏洞给抹平,自己截留下来了。
你们对自家庄户不错,可不代表你们对那些给国家交税的自耕农也不错!事实上,正因为你们的存在,他们的负担才更重了,以至于一到灾年,就要卖儿卖女!
就这样,你们还敢说自己是无辜的么?”
方重勇看着卢迈义正言辞说道。
卢迈愣神了很久,一直在消化方重勇的说辞,试图找出他话语里的漏洞。然而他想了很久,都没找到对方到底哪里说错了。
财富不会凭空变出来,卢氏的金山银山,都是来自佃户的劳作不息。而为了更好的巧取豪夺,卢氏也利用官面上的力量,利用朝廷制度上的缺陷,通过各种手段“避税”。
这样等于是将佃户们交给国家的赋税,自己截留下来私用了。长此以往,对国家的伤害就明摆着的。
讲明白点,便是国家蛀虫!
“想明白了么?”
方重勇笑着问道。
“想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
卢迈满嘴苦涩,终于明白为什么方重勇要杀卢氏的人了。
因为以这位节帅的野心,如果说有人要截留朝廷的税赋,那也得他这个手里拿着刀的节度使才行啊!
卢氏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
既然都是截留朝廷的税赋,那就不分什么好人坏人,大家各凭本事。我手里有刀,你凭什么不听我的?
这是属于丘八的简单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