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有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不知道究竟是该说好话,还是说实话,甚至是敷衍一下说废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基哥有些不满的呵斥道。
“圣人,您现在退位……已经太晚了。身后是万丈悬崖,退不得啊!”
高力士带着哭腔,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基哥的一只脚。
“是啊,已经太迟了。”
基哥长叹一声,他很清楚,现在退位就是死。哪怕李不动他,也会有邀宠献媚的人替李当打手!
然后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当了这么多年天子,他会没仇人么?
基哥心里有数。
“他们为什么要背叛朕呢?”
基哥喃喃自语问道。
“他们”包括方有德、李泌、颜真卿,还有长安城内的那些权贵,那些关陇贵族的后人。
基哥自认为他没有亏欠这些人,只是那些人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呢?
他想不通,迷茫了,出离愤怒。
最后无能狂怒后虚脱了。
“圣人,事不宜迟,带兵回关中平叛吧。”
高力士轻叹一声道。
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看,结果也不一样。
站在基哥的角度,现在长安某些人要干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
皇帝的权力,来自于贵族的认可与支持。一旦贵族不支持不认可了,那么皇帝的圣旨也就变成了一张擦屁股的纸!
至于底层百姓,谁踏马在意皇帝到底是谁啊!
基哥现在是切实感觉到了自身权力的流失,而且是在加速流失。
他不甘心,还想再挣扎一下。
“方国忠,现在在干什么?”
忽然,基哥想起了方重勇,心中有点后悔了。
方重勇虽然是方有德之子,但是侍奉自己甚为恭顺,没有反迹。
银枪孝节军更是首屈一指的骁勇善战,不仅聚集了边军精华,更是从天南打到海北,战斗经验丰富。
当初是有点草率了。
基哥长叹一声,埋怨自己动手太早,没有考虑后果,或者说被方氏这一脉的人际关系给吓到了。
“方国忠占据汴州,似乎投靠了李,被任命为宣武军节度使,名义上掌控六个州。”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说的基本上都是公开消息。
“比起方有德这个辜负朕的逆贼,方国忠确实是被朕冤枉了。
要不你派个人去汴州跟方国忠联络一下,问他现在愿不愿意为朕效力。
反正,他在雀鼠谷也没少一根毛,朕下罪己诏还不行么?”
基哥感慨叹息说道,丝毫不记得当初他下令痛下杀手的时候,是怎么威逼利诱王忠嗣的。
很多人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时,都是一副“宁可我负天下人”的姿态,认为别人都应该为自己牺牲而在所不惜。
但他求别人办事的时候,却又将从前的恩恩怨怨都抛诸脑后。认为别人就应该“大人不记小人过”,轻轻将其放过。
一如此刻的基哥。
高力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许所有的帝王都是这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一直认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人,还是……”
“还是现在就写罪己诏吧!”
基哥从软榻上爬起来,立刻挥毫在纸上写下了一封“道歉信”。说当初是受到了奸臣颜真卿的蒙蔽,才会对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痛下杀手的。
自从那件事以后,朕的内心也很痛惜。如今颜真卿在长安串联百官迎李登基,朕才恍然大悟,是当初冤枉了忠臣。希望方重勇可以放下私人恩怨,以国事为重巴拉巴拉。
写完以后,基哥看了又看,感觉语气还是太生硬了,又重新写了一份,软化了措辞。
反正,他就是一个劲的强调自己被太原府的那些奸臣所蒙蔽。那些人都一口咬定方重勇这个节度使要谋反,朕又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啊!
写完后,基哥仍然觉得不太“诚恳”,于是切断自己的一束头发,放到信封中装好。然后在信中继续恳求,说自己犯了错,要“割发代首”谢罪。
这才满意的将信封好,交给高力士。
“派得力之人,务必要将信亲手交到方重勇手中,明白了么?”
基哥紧紧握住高力士的手说道,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面容。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连忙将信揣入胸前贴身放好,然后对基哥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等高力士走后,基哥这才垂头丧气的躺在软榻上。
如同一条躺在沙滩上折腾不动的死鱼。
第495章 风起
潼关一带,是一个综合性的防御体系,大体布局,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但其中潼关城楼的所在位置,此前基本上几十年就要变一次,数百年间多次改变,废旧建新屡屡改建。
一直到大唐武则天天授二年(公元691年),潼关又从塬上北迁到塬下,沿河辟路,移近黄河,建有关楼,城外开挖堑沟,即潼关故城。
这次潼关城楼的位置才算稳定下来,一直到明代才改建扩建。
受基哥之命,崔乾佑正率领新组建不久的“黑云长剑军”屯扎于此。虽然兵员不满一万,但士卒皆是久经战阵之辈。
他们屯扎潼关,其他人就没法走两京驰道,来往与长安与洛阳之间。
这里头既包括河北叛军,又包括在洛阳坐镇的太子李。
河北与河东那边的动向,崔乾佑并不是太清楚,但近在咫尺的洛阳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洞若观火。也明白了天子将他和黑云长剑军安置于此的战略意图。
此举并非是针对河北贼军,主要目的,还是盯着太子,不让太子进长安!
这让崔乾佑对未来政局的走向忧心忡忡。
这天上午,崔乾佑正带兵巡视潼关城楼,忽然东面斥候来报,有紧急军情!
“你是说洛阳来的兵马,攻占了陕州?”
崔乾佑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结果那斥候立刻禀告道:“是的崔将军,陕州刺史赵良弼直接开城投降。要说是攻占,也不完全。应该说是兵不血刃吧。”
“行了,去歇着吧。”
崔乾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传令下去,多派人马巡视黄巷坂,过往各关隘换防序列打散,某会提前一个时辰部署下去。”
崔乾佑冷着脸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
潼关城楼就是位于黄巷坂中的某一段,前面是羊肠小道,后面也是羊肠小道,属于双向防御了。
“得令!”
亲兵领命而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崔乾佑眺望远处的一轮朝阳,正将黄河河面染红,有种说不出的壮美。
还有一丝苍凉。
崔乾佑和他麾下这支精兵,被钉在潼关不能动。
只要稍稍移动一下,就有极大可能要改变天下大势。
这就像是他们的宿命一般。
如今河北贼军尚未平定,太子与天子的矛盾,反而提前激化。
太子要夺权,这该如何是好?
在皇权唯一,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之下。如今的局面,谁是谁非已经难以判断。
某种程度上说,无论是站太子还是站天子,都无可厚非。
“崔将军,紧急军情!”
还没过一个时辰,有斥候匆匆忙忙走上城头,来到崔乾佑面前。
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看就是骑着快马仓惶逃回来的。
“说吧。”
一天之中连午时都没到,就有两条紧急军情了。
崔乾佑顿时感觉大事不妙,虽然面沉如水,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洛阳那边的兵马已经攻克湖城,离潼关一步之遥了!湖城守将战死,县令投降。”
这名斥候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事实上,崔乾佑也感觉难以置信!
上个斥候还是说洛阳那边的军队攻克了陕州,结果现在就已经到潼关的前哨湖城了!
好快!这踏马哪里是在打仗,就是在长跑啊!
想到这里,崔乾佑顿时心中了然。敌军速度快的唯一原因,便是沿途都没有遭遇抵抗。
只管走路不用厮杀,那能不快么?
湖城西面,便是黄巷坂的入口了!太子的兵马几乎是杀到了鼻子底下!
然而,正当他还在沉思之中的时候,一个亲兵从远处跑过来,拿着一个绑着信纸的箭矢,双手呈上递给崔乾佑。
“崔将军,楼下有斥候射上来一封书信,请您过目!”
“嗯。”
崔乾佑点点头,轻轻的摆了摆手。
这一定是一封劝降信!
崔乾佑将信纸从箭矢上取下,打开一看,顿时面色数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