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633节

  高力士有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不知道究竟是该说好话,还是说实话,甚至是敷衍一下说废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基哥有些不满的呵斥道。

  “圣人,您现在退位……已经太晚了。身后是万丈悬崖,退不得啊!”

  高力士带着哭腔,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基哥的一只脚。

  “是啊,已经太迟了。”

  基哥长叹一声,他很清楚,现在退位就是死。哪怕李不动他,也会有邀宠献媚的人替李当打手!

  然后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当了这么多年天子,他会没仇人么?

  基哥心里有数。

  “他们为什么要背叛朕呢?”

  基哥喃喃自语问道。

  “他们”包括方有德、李泌、颜真卿,还有长安城内的那些权贵,那些关陇贵族的后人。

  基哥自认为他没有亏欠这些人,只是那些人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呢?

  他想不通,迷茫了,出离愤怒。

  最后无能狂怒后虚脱了。

  “圣人,事不宜迟,带兵回关中平叛吧。”

  高力士轻叹一声道。

  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看,结果也不一样。

  站在基哥的角度,现在长安某些人要干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

  皇帝的权力,来自于贵族的认可与支持。一旦贵族不支持不认可了,那么皇帝的圣旨也就变成了一张擦屁股的纸!

  至于底层百姓,谁踏马在意皇帝到底是谁啊!

  基哥现在是切实感觉到了自身权力的流失,而且是在加速流失。

  他不甘心,还想再挣扎一下。

  “方国忠,现在在干什么?”

  忽然,基哥想起了方重勇,心中有点后悔了。

  方重勇虽然是方有德之子,但是侍奉自己甚为恭顺,没有反迹。

  银枪孝节军更是首屈一指的骁勇善战,不仅聚集了边军精华,更是从天南打到海北,战斗经验丰富。

  当初是有点草率了。

  基哥长叹一声,埋怨自己动手太早,没有考虑后果,或者说被方氏这一脉的人际关系给吓到了。

  “方国忠占据汴州,似乎投靠了李,被任命为宣武军节度使,名义上掌控六个州。”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说的基本上都是公开消息。

  “比起方有德这个辜负朕的逆贼,方国忠确实是被朕冤枉了。

  要不你派个人去汴州跟方国忠联络一下,问他现在愿不愿意为朕效力。

  反正,他在雀鼠谷也没少一根毛,朕下罪己诏还不行么?”

  基哥感慨叹息说道,丝毫不记得当初他下令痛下杀手的时候,是怎么威逼利诱王忠嗣的。

  很多人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时,都是一副“宁可我负天下人”的姿态,认为别人都应该为自己牺牲而在所不惜。

  但他求别人办事的时候,却又将从前的恩恩怨怨都抛诸脑后。认为别人就应该“大人不记小人过”,轻轻将其放过。

  一如此刻的基哥。

  高力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许所有的帝王都是这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一直认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人,还是……”

  “还是现在就写罪己诏吧!”

  基哥从软榻上爬起来,立刻挥毫在纸上写下了一封“道歉信”。说当初是受到了奸臣颜真卿的蒙蔽,才会对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痛下杀手的。

  自从那件事以后,朕的内心也很痛惜。如今颜真卿在长安串联百官迎李登基,朕才恍然大悟,是当初冤枉了忠臣。希望方重勇可以放下私人恩怨,以国事为重巴拉巴拉。

  写完以后,基哥看了又看,感觉语气还是太生硬了,又重新写了一份,软化了措辞。

  反正,他就是一个劲的强调自己被太原府的那些奸臣所蒙蔽。那些人都一口咬定方重勇这个节度使要谋反,朕又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啊!

  写完后,基哥仍然觉得不太“诚恳”,于是切断自己的一束头发,放到信封中装好。然后在信中继续恳求,说自己犯了错,要“割发代首”谢罪。

  这才满意的将信封好,交给高力士。

  “派得力之人,务必要将信亲手交到方重勇手中,明白了么?”

  基哥紧紧握住高力士的手说道,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面容。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连忙将信揣入胸前贴身放好,然后对基哥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等高力士走后,基哥这才垂头丧气的躺在软榻上。

  如同一条躺在沙滩上折腾不动的死鱼。

第495章 风起

  潼关一带,是一个综合性的防御体系,大体布局,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但其中潼关城楼的所在位置,此前基本上几十年就要变一次,数百年间多次改变,废旧建新屡屡改建。

  一直到大唐武则天天授二年(公元691年),潼关又从塬上北迁到塬下,沿河辟路,移近黄河,建有关楼,城外开挖堑沟,即潼关故城。

  这次潼关城楼的位置才算稳定下来,一直到明代才改建扩建。

  受基哥之命,崔乾佑正率领新组建不久的“黑云长剑军”屯扎于此。虽然兵员不满一万,但士卒皆是久经战阵之辈。

  他们屯扎潼关,其他人就没法走两京驰道,来往与长安与洛阳之间。

  这里头既包括河北叛军,又包括在洛阳坐镇的太子李。

  河北与河东那边的动向,崔乾佑并不是太清楚,但近在咫尺的洛阳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洞若观火。也明白了天子将他和黑云长剑军安置于此的战略意图。

  此举并非是针对河北贼军,主要目的,还是盯着太子,不让太子进长安!

  这让崔乾佑对未来政局的走向忧心忡忡。

  这天上午,崔乾佑正带兵巡视潼关城楼,忽然东面斥候来报,有紧急军情!

  “你是说洛阳来的兵马,攻占了陕州?”

  崔乾佑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结果那斥候立刻禀告道:“是的崔将军,陕州刺史赵良弼直接开城投降。要说是攻占,也不完全。应该说是兵不血刃吧。”

  “行了,去歇着吧。”

  崔乾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传令下去,多派人马巡视黄巷坂,过往各关隘换防序列打散,某会提前一个时辰部署下去。”

  崔乾佑冷着脸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

  潼关城楼就是位于黄巷坂中的某一段,前面是羊肠小道,后面也是羊肠小道,属于双向防御了。

  “得令!”

  亲兵领命而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崔乾佑眺望远处的一轮朝阳,正将黄河河面染红,有种说不出的壮美。

  还有一丝苍凉。

  崔乾佑和他麾下这支精兵,被钉在潼关不能动。

  只要稍稍移动一下,就有极大可能要改变天下大势。

  这就像是他们的宿命一般。

  如今河北贼军尚未平定,太子与天子的矛盾,反而提前激化。

  太子要夺权,这该如何是好?

  在皇权唯一,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之下。如今的局面,谁是谁非已经难以判断。

  某种程度上说,无论是站太子还是站天子,都无可厚非。

  “崔将军,紧急军情!”

  还没过一个时辰,有斥候匆匆忙忙走上城头,来到崔乾佑面前。

  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看就是骑着快马仓惶逃回来的。

  “说吧。”

  一天之中连午时都没到,就有两条紧急军情了。

  崔乾佑顿时感觉大事不妙,虽然面沉如水,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洛阳那边的兵马已经攻克湖城,离潼关一步之遥了!湖城守将战死,县令投降。”

  这名斥候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事实上,崔乾佑也感觉难以置信!

  上个斥候还是说洛阳那边的军队攻克了陕州,结果现在就已经到潼关的前哨湖城了!

  好快!这踏马哪里是在打仗,就是在长跑啊!

  想到这里,崔乾佑顿时心中了然。敌军速度快的唯一原因,便是沿途都没有遭遇抵抗。

  只管走路不用厮杀,那能不快么?

  湖城西面,便是黄巷坂的入口了!太子的兵马几乎是杀到了鼻子底下!

  然而,正当他还在沉思之中的时候,一个亲兵从远处跑过来,拿着一个绑着信纸的箭矢,双手呈上递给崔乾佑。

  “崔将军,楼下有斥候射上来一封书信,请您过目!”

  “嗯。”

  崔乾佑点点头,轻轻的摆了摆手。

  这一定是一封劝降信!

  崔乾佑将信纸从箭矢上取下,打开一看,顿时面色数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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