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方有德,我乃家中独子。”
方重勇又强调了一句。
二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面露惊恐之色。其中一人凑到方重勇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圣人呢,现在真的很忙,不能打扰。
我帮你们把韦青叫出来,你们不要声张,不然我们人头落地。圣人下了死命令说不能让外人打扰的。”
忙?
在梨园能忙什么?
李隆基老早就在这里开了个艺术学校,几十年了还玩不腻啊,需要这样藏着掖着?
方重勇想不通这一茬,郑叔清却是恍然大悟,拉着他就走。
到后面郑叔清都开始跑起来了。
“郑侍郎,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大概离大明宫梨园几百米远了,方重勇喘着气问道。
“圣人,在梨园跟寿王妃一起玩耍,嗯,是以前的寿王妃,以后的贵妃甚至皇后!”
郑叔清面露惊恐,在方重勇耳边说道。
“杨玉环?”
方重勇恍然大悟。
“你都知道这破事,还装什么糊涂!”
郑叔清恼怒呵斥道。
正在这时,二人看到韦青一路小跑的冲过来,身上的锦袍都乱了。
“你们二位,是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非得找这个节骨眼?”
韦青满头大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现在圣人正在跟新欢寿王妃一起,在梨园内玩“贴身肉搏”一样的艳舞,还让乐师奏乐。
郑叔清和方重勇这两个不长眼睛的,是嫌命太长,想拖着大家一起死么?
“我们确有大事要与你商议,先去绫锦坊再说。”
郑叔清沉声对韦青说道,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每一章,都不水。
第63章 岁月是把杀猪刀
绫锦坊库房内,韦青一脸怒容看着郑叔清与方重勇,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那英俊的面孔扭曲着,恨不得要张开大嘴吃人。紧紧握住的拳头,像要把郑叔清与方重勇二人痛殴一顿出口气。
然而韦青最终还是颓丧的叹息道:“去年在夔州,我对郑侍郎与方小郎君也是多有照拂,没有在圣人面前说你们二人的坏话。
如今二位何苦恩将仇报,给我难堪呢?”
“韦将军客气了,听闻你回京后就领了个检校金吾卫将军的官位,那一趟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
郑叔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对方重勇使了个眼色。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还客气个啥啊!直接图穷匕见,把话说明白就行了。
这件事办好了,大家都受益,办不好的话,那倒霉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是这样的韦将军,你认为,这库房里的锦缎如何?”
方重勇指着身边货架上的唐锦问道,他希望得到“业内人士”的靠谱答案。
听到这话,韦青也从暴怒中清醒了过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的源头出在李隆基那边!而不是郑叔清他们故意找茬。
“以我的见识来说,这应该是我大唐一流的锦缎了,到哪里都能拿得出手。
圣人如果见识到了它的华美,那么一定会喜欢。”
韦青拿起一块布反复抚摸查看了一番,微微点头,言之凿凿的说道。
他是在李隆基身边见过世面的人,当然眼光不俗,说出来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不过韦青的话也没说死,如果布料的“华美”没有展现给李隆基看,那也是白搭。
方重勇和郑叔清二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韦青的看法很重要,那是因为作为梨园子弟,韦青这些人,某种程度上说,审美跟李隆基有些类似。
物以类聚,审美观和李隆基差太远的人,显然在梨园是待不住的。
韦青觉得可以,那唐锦就问题不大。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把这些锦缎的美,展现在李隆基面前。
“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韦青好奇问道,他内心的怒火已经消散。作为一个侍奉李隆基的特殊官僚,韦青显然不是一个揪住无聊问题不放的人。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找过韦青,甚至今日这样的情况都出现过。
韦青毕竟是隶属于梨园的一个管理人员,平日里找他办事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要找他的人不进大明宫的梨园,那在手续上就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
比如说被邀请到十王宅去进行歌唱表演,参加为哪一位皇子皇孙庆生之类的活动,韦青被人叫出来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今天的情况确实不一样,因为那个杨玉环,跟李隆基跳贴面艳舞,居然还可以自己编曲!
这跟以前李隆基宠幸的女人,完全都不是一个类型的。
在杨玉环出现以前,宠妃就是宠妃,艺妓就是艺妓。一个以色愉人,一个以艺动人。
二者是两条平行线,不会相交。各自吃各自的饭,不算是什么恶性竞争。
因为其中每一种,都只会满足李隆基一种兴趣需求。
而杨玉环不一样,她可以全面满足李隆基的心理与生理需要,几乎没有弱点!
杨玉环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让李隆基在释放了身体的欲望之后,还能通过音乐调整情绪,得到心灵的满足。
简单点说,就是杨玉环把李隆基给控住了。床上有招,床下也有招,技能切换没有冷却间隙,每一招都打在李隆基最薄弱的环节。
搞得这位盛唐天子,最近对杨玉环那是一步都离不开。宠幸到根本不顾旁人眼光的地步!
这种情况,不仅让李隆基后宫里的很多妃嫔不满,就连梨园的很多艺妓,私下里都对其颇有怨言。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杨玉环受宠之余,身后的风险亦是不可小觑。
比如说韦青本人,比如说教授舞剑的公孙大娘。他们都认为杨玉环已经“越界”了。
你要以色愉人没有问题,你要才艺动人也没有问题,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你怎么能又卖艺又卖身呢?
这不是砸人饭碗嘛!
“是这样的,梨园之中有没有善于跳舞的女子,用这些唐锦给她们制作跳舞用的服装。
三日之后,圣人将在禁苑梨园举办大型宴席,到时候必有歌舞助兴。
那些跳舞的舞女们可以因此走红,郑侍郎也可以拿这种唐锦交差。
岂不是两全其美?”
居然是为了这个!
韦青一愣,有些理解为什么郑叔清他们很着急了。
他颇为感慨的叹息道:“小郎君可能还不明白宫里的规矩。
舞蹈用的衣服,都是宫里的公产,并非艺妓私人所有。需要的时候才能使用。
库房里你说的这些什么唐锦,既然是绫锦坊出产的,成为梨园的公产,那自然要圣人点头才行。
当然了,如果是当做所谓的礼品,送给那些跳舞的艺妓,这也说得过去。但是这些做衣服用的唐锦,要拿什么去弥补亏空呢?
少府监的账目也不是可以随意涂改的。”
韦青很是认真的说道。
如果唐锦当“公物”使用,那自然不需要郑叔清出钱,也不用对方承担风险。同样的道理,这批唐锦要出库,就需要李隆基的审批手续。等一套流程走完,花儿都谢了!
韦青结合方重勇想办的事情来看,对方肯定是不想让李隆基提前知道这些事情。
当然了,还有种办法。那就是采用私人出钱填补亏空,再来挪用货物的情况。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算是少府监的“潜规则”之一。
少府监下面的工匠作坊,无论是制作什么,其实都是在残酷剥削压榨劳工。
这些人都是以“徭役”的形式在少府监旗下各种工坊里面干活,并非是所谓的“雇佣关系”。当然了,进了这里也不是白忙活,很多失去土地的农民,都是抱着学习“一技之长”进来的。
既然劳动力“免费”,因此少府监也干过不少私活,甚至与民间的工坊签类似商业协议的东西,玩各种花招。
总之,这些劳工是不可能让他们停下来的。
如果郑叔清肯自己出钱,把给艺妓们做衣服的钱补上的话,这件事还是很容易在相应规则内操作的。
也就是说,要办成这件事,郑叔清还得自己垫钱承担风险,要表演大获成功了,李隆基才会买账。
要是效果不好,郑叔清就得自己填补亏空,不然一个挪用公款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需要做几件衣服,你们随意便拿就是了。这件事就这么安排。”
郑叔清咬牙说道。
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也要五鼎烹。这时候不全力以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手?
“你疯了!这些唐锦价值不菲,你不会以为一段锦就值一匹布吧?”
方重勇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惊呼了一声,两人退到一边商量。
“赌一把大的,赢了为户部尚书铺路,输了倾家荡产!”
郑叔清双目赤红,关键时刻喜欢梭哈的老毛病又犯了。
“唉,你这是……”
方重勇无言以对,或许站在郑叔清的立场上说,他们这种不走进士路子的臣子,就必须图表现来保证自己官运亨通吧。
而那些“正常”的科举制官僚们,也正在不断适应大唐官场,通过蝇营狗苟来改变朝堂上的游戏规则。
到开元后期,士人出身的所谓“清流”,基本上已经把持了朝廷官员的正常升迁渠道。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权力绞杀与封锁。非清流人士上位,则会遭遇极大非议。
比如牛仙客。
文官的晋升,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可明说”的潜规则。什么样的人,在入仕后多久应该封什么样的官,哪些官位是虚职,哪些是肥缺,哪些又是被贬斥发配后才可能担任的职务,眼花缭乱的官员调度背包,这些“清流们”其实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今底层上来的小吏,已经逐渐边缘化,从而不得不一辈子在底层厮混。
既然升不上去,那就开始放开胳膊搞钱吧,于是就导致吏治进一步败坏。
在方重勇看来,无论是在排除异己方面出类拔萃的李林甫也好,张九龄背后温温吞吞的科举文官集团也好,其实本质都谈不上谁进步谁反动,都是在不遗余力拆盛唐的台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