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之交,商品经济的作用大大加强了,小农经济的基础上,商品经济发展迅猛,深刻影响了社会构成。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朝不保夕”的概念以后,这段时间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转变。
中唐以后越发展到后来,租赁,借贷的概念越发深入人心,最后甚至已经到了“无所不贷”的地步。
比如说,某节度使在汴州有田,但他在河北担任节度使,无法管理田庄。
于是他将汴州的田地租赁给汴州本地的商贾,然后商贾每年(或者每个季度,半年)给节度使大人一笔钱。
同时商贾又将节度使大人的田,租赁给一些比较有实力的自耕农,或者本地小地主。
而小地主,又是二把刀,继续将土地租赁给更穷的佃户,直接赚差价。
节度使卸任后,租赁合同便很可能会发生转变(但绝对不可能被前任承租的商贾所贪墨)。
由此造成土地流转速度极快,几乎就没有什么“百年地主”这样的概念,三十年就要换几茬。
这在中唐以前,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再比如说到了北宋的时候,某女若是当了一般人家的小妾,她要跟主人签协议,陪睡多少年,孩子归谁,续约怎么续,遣散费怎么给。
等同于“租赁时间和身体”。
真要概括一下的话,这段时间便是经济逐步从贵族下沉到基层,而基层骤然间又没有那么大的购买力,于是便产生了很多奇特的社会现象。
四、社会风气的转变
从开放转向保守,这个你们都懂,我就不多说了。
第518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天刚刚入夜,坐镇太原西城的王忠嗣,面色凝重的回到府衙。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内,铺开大纸。提笔想写些什么,忽然又将笔放到一旁,忍不住长叹一声。
眉头都要皱成了川字。
王忠嗣心中其实很明白,强大而繁荣的大唐,大概是要渐行渐远了。
但距离天下太平还遥遥无期。大唐建国百年有余,积压了太多的矛盾。乱世开启,无数妖魔鬼怪就会出来兴风作浪。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首当其冲的是:基哥和太子李之间的权柄问题就没搞定。
国家连名正言顺号令四方的天子都没立起来,天下太平谈何容易啊!
王忠嗣想了想,提笔在纸上飞速的书写,一气呵成。
他犹豫再三,终于在最后加了几个字:
王忠嗣绝笔。
他预感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基哥失败的那一天,便是他殉葬的那一天。
很小的时候,王忠嗣便是被基哥养在宫中,跟皇子们一样接受顶级教育。
他虽然不是皇子,却也形同皇子。
基哥对他的恩情,一生一世还不完。若是事不可为,王忠嗣只能以死谢天下,成全忠孝之道。
确保皇位正常更替,是为臣子之忠;
不忘基哥养育之恩,是为义子之孝。
河东诸军诸将,谁都可以替李卖命,唯独他王忠嗣不可以。
将信装好,封好火漆后,他找来王氏随军的一个家奴,将信交给对方。
“你走一趟汴州,将信送给秀娘。”
王忠嗣沉吟片刻,又从袖口里掏出一袋金叶子,塞到对方手上继续说道:“某信中有交代,把信送到,你便不再是王氏的家奴了,带着这些钱找个没有战乱的地方过平安日子吧。”
“阿郎!您这是何意啊!”
这位家奴直接跪下惊呼道,双手接过信,却是不肯接那一袋金叶子。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去吧,莫要迟疑。”
王忠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家奴只好自去,至始至终没有去碰那钱袋子。
王忠嗣无奈将钱袋收了起来,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无神的看着油灯,心思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如今军中将校对基哥怨气极大,想捞钱的没看到钱,想从龙的没找到龙。
自出发至今,几乎一无所获。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么?
王忠嗣不敢细想下去,越想越是感觉遍体生寒。
正在这时,府衙外的大鼓被人猛敲,鼓声极为急促,像是在耳边敲响一样,令人头皮发麻!
出事了!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王忠嗣面色微变,随即从墙上拿起佩剑,然后端坐于书案前。
看起来很镇定,没有任何慌乱的举动。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书房门被推开,满头大汗的白孝德带着几个亲兵冲了进来,对王忠嗣高呼道:“大帅,河西赤水军和大斗军联手兵变了!叛军已经在城内接管各处城门,就要杀到府衙了!”
白孝德说话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其实他也不想死守,但这些军队哗变,却没人来收买自己,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这也是他来这里通知王忠嗣的最重要原因。
人生中可悲的事情,便是连被人收买的价值都没有,想背叛都找不到门路。
其实出现这一幕,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来河东以前,王忠嗣直接节制的是安西、北庭的兵马,再加上他的义子李光弼是河西节度使,因此兵力占优,在大军之中有着绝对话语权。
但不幸的是,现在这些兵马都被基哥调走了。
至于基哥为什么要调走这些军队,其实也很好理解,多少有点防着王忠嗣自立的意思。
赤水军三万人,大斗军来河东的有五千人,其他各军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些部队,比如陇右节度使麾下的军队。
河东道守军还被派往别处驻守了。
现在河西二军联手兵变,太原城内就算有神仙也挡不住他们了。
因为按照太原城内轮值的排班表,军队序列虽然被打散,但守城和巡视的官兵无论在哪一天,都有这两支军队的人,而且是成建制的。
此刻王忠嗣根本懒得动,他闭着眼睛就能知道是谁在兴风作浪。
以凉州安氏为首,还有一众河西本土派,他们不想跟着基哥的沉船沉下去,成为“叛军”。
长安那边只要派个说客来,许以高官厚禄,便能很轻松的收买他们。这些人要的其实也不多,他们只是想“上进”而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王忠嗣在心中默默的说了一句。
盔甲摩擦的声音,很杂乱,也很响亮。
还有脚步声,听上去人很多。
腰间横刀的刀鞘,在运动中撞击着大腿附近的甲片,发出那种独有的刺耳之音。
府衙大门好像也被人打开了,平日里是只开中门的,所以大门的枢轴一直不太好。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腐朽的门轴与大门摩擦时产生的噪音。
王忠嗣虽然闭着眼睛,却好像看到披坚执锐,穿着黑色军服的赤水军如潮水般涌入。
没有刀剑入肉的声音,没有哭喊声,没有喊杀声,甚至没有辱骂声。
一切都是那样平和。
大概是没人反抗吧。
王忠嗣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并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人心所向,无论他准备多少后招,都无法改变什么。
只是外面踏步的声音大得吓人。
好多人,应该是来了好多人。
王忠嗣突然睁开眼睛,便看到此刻书房大门敞开着,白孝德和身边几个亲兵,已经拔出横刀,护卫在自己身旁。
门外空空荡荡。
哗变的军士还没走到书房,但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似乎是近在咫尺了。
“把刀都放下吧,不要枉送了性命。”
王忠嗣面色平静的吩咐白孝德,和他身边的一众亲兵说道。
后者听到这句话,明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的心思被王忠嗣一眼看破,再辩解什么,都是枉然。
白孝德将佩刀仍在地上,只是长叹一声,不敢看向王忠嗣。
一众亲兵们看到白孝德都缴械了,也都将佩刀扔在地上。
他们不是怕死,只怕死得卑微,死得毫无意义。
书房内弥漫着悲伤的情绪。
不一会,安重璋走在最前面,带着全副武装,只不过没有携带弓弩的赤水军精兵,来到府衙书房门外。
没有一个人踏过门槛。
王忠嗣端坐于书案前,就好像山岳一般,让这些人不敢上前。
“既然来了,为何不敢进来?”
王忠嗣看着安重璋的眼睛反问道,不怒自威。
见此情形,安重璋身边的亲兵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呵呵,名震天下,独霸凉州的赤水军,如今也成了这副模样么?”
王忠嗣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然后对着安重璋暴喝一声道:“你们都给本帅滚进来!”
他声若洪钟,一声大吼将安重璋和身边的偏将、亲兵们震得两耳嗡嗡,几乎是站立不稳。
不过安重璋还是一咬牙,大踏步的走进书房,与王忠嗣对视。
场面一时间分外凝重。
王忠嗣对着身边的白孝德等人轻轻摆手,后者只好带着亲兵鱼贯而出,如同逃兵一般。
他们守在门口,不能进来又不肯离去。
“安将军带这么多人来府衙,是想跟本帅说什么呢?”
王忠嗣似笑非笑的看着安重璋,那语气就像是大理寺的官员在审犯人一样。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还以为此刻安重璋是犯了军法的,而他身后的赤水军将士则是王忠嗣那边的衙役。
“王大帅,末将是来兵谏的,如有得罪,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