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无奈苦楚,大概只有自己能体会了。
李宝臣忍不住叹了口气,前半生的辛苦,就当是一种磨砺吧。
他装模作样的将方重勇扶起来,亲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圣人,此事唯有你我二人知道,千万不可外传!若是有人知道您是真命天子,潜龙在渊,只怕他们会不择手段对付您!”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李宝臣微微点头,很是郑重的承诺道:“某会谨言慎行的,此番有某在,保你能带兵突围。”
“微臣死不足惜,只怕耽误了圣人的大事。银枪孝节皆可以一当十,乃是圣人将来的臂助,请圣人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方重勇抓住李宝臣的衣袖哭诉道。
“爱卿且放心,放心。”
李宝臣安抚他道,面色都柔和了几分。
……
永济渠上,一叶扁舟正在朝北面而去。
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水流之声不断。
在船上渔火的照耀下,方重勇面色淡然端坐其中,身后何昌期在划船。
“节帅,那张忠志不过是手握两万兵马,居然还相信自己将来可以当天子,世上居然有这么蠢的人啊!
实在是难以置信!”
何昌期一边划船,一边忍不住吐槽了张忠志一句。
“错了,他现在叫李宝臣。”
方重勇纠正了何昌期言语中的谬误。
“这有区别么?”
何昌期一愣,没跟上方重勇的脑回路。
他总是不明白,有些人活得好好的,改名字干啥!
难道改名就能改命吗?
“如果他继续叫张忠志,那么这次本节帅设下的离间计就失败了。
但如果他改名叫李宝臣了,则说明今晚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而且他已经相信了。
如此一来,李宝臣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便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会拼尽全力围剿我们。有这个就够了。
而且,就算什么事情也没办成,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啊,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
方重勇微笑说道。
“节帅,光耍这样的鬼把戏就行了么?”
何昌期难以置信的问道。
如果真的管用,方重勇刚刚那真是一席话胜过数万兵啊!
“很多时候,人们发现自己被骗了,也不愿意在美好的幻想中醒过来,会一直相信谎言是真的。
因为如果梦醒了,他们就失去活下去的意义了。”
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像是说给何昌期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像是在嘲笑李宝臣,又像是在嘲笑某些人。
何老虎显然是听不懂这样的话,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居然这么多人都蠢得无可救药了啊。唉,说不得说不得,反正我是没见过这种蠢人的,除了刚刚那个李宝臣之外。”
这种人还少么?
方重勇忍不住大笑,笑着笑着又想哭。
活在盛唐中不愿醒来的王忠嗣,活在唯我独尊中不愿醒来的基哥,活在复兴盛唐中不愿醒来的方有德。
他们哪个不是聪明人?
聪明人也需要幻想来麻痹自己。
唯有清醒的人活得痛苦,常常不得不移开目光,不去看那些“梦中人”的丑态。
看到方重勇沉默不语了,何昌期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问道:“节帅,您说那个李宝臣,将来不会真的成为天子吧?”
“如果改个名叫李宝臣就能成为天子,那你绰号何老虎也该变成老虎了!”
方重勇瞥了何昌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本卷完)
下一卷: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第526章 归去来兮!
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天空,巨大的雷声响彻天地,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暴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如同水帘一般,阻塞了人们的视线。天空仿佛捅漏了一般,积水顺着铺在房顶上的瓦片,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青砖乌瓦的大明宫,似乎都在哭泣。
颜真卿举着竹伞,穿着蓑衣,匆匆忙忙的进入丹凤门,穿过校场来到东朝堂门前。整个人都像是在水中泡过一般,全都湿透了。
紫色的官袍贴在身上,那模样看着十分狼狈。
他将竹伞与蓑衣交给值守的宦官,独自进入东朝堂内,一眼便看到李泌正在跟李商量着什么。
“参见陛下。”
颜真卿对着李行了一礼,他看了看李泌,似乎有话想说,停顿了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颜相公,王忠嗣过世了,就在前不久。”
李泌面色平静的说道,将这个今日刚刚收到的坏消息,告知了颜真卿。
听到这话,颜真卿悚然心惊,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他面露疑惑问道:“李抱玉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么?某之前千叮万嘱要他好生跟王忠嗣商议,他就没听进去?”
如果不是李泌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颜真卿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说地狱笑话。
“王忠嗣是自尽的,他不愿意让出兵权。当着李抱玉和许多河西将领的面,在府衙自尽了,可谓是众目睽睽。”
李摆了摆手,轻叹一声说道。他对王忠嗣印象很好,这人是没有作恶的。
将他逼死,实属造孽。
王忠嗣死得太过刚烈,且目击者以百人计,如今消息传得飞快,造成的影响很坏。
颜真卿的谋划不能说不好,没了方有德的强军,拉赤水军勤王也是一样,反正中枢不能没有军队支持。
只是没想到王忠嗣如此忠诚刚烈,对基哥如此愚忠。
宁折不弯!
好好的“暗度陈仓”之计,如今又是横生波折,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事之秋也。
“方清正带兵北伐,若是得知他岳父被李抱玉逼死,只怕有转投皇甫惟明之患。
所以朝廷如何为王忠嗣正名,这件事颇费周章。”
李泌也叹了口气,不得不说,颜真卿劝降赤水军这事真没办好,让朝廷中枢在舆论上很被动,特别是得罪了关中将门世家的圈子。
更别提方重勇这个女婿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未来隐患一大堆。
人死了,就要盖棺定论。王忠嗣此人,是要在政治上定调的。
李泌认为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绝对不能马虎。
王忠嗣是忠臣还是叛逆?他的行为是要提倡,还是该打压?
如果他是忠臣,那逼死他的李抱玉不就成叛逆了么?
怎么处理好这个关系?怎样在不刺激活人的情况下,让死人走得体面?
在天下人看来,王忠嗣究竟是死得其所,还是死有余辜;是重如泰山又或者是轻如鸿毛?
朝廷都不能没个说法,不能装聋作哑当做不存在。
而且王忠嗣的身后事也麻烦,要不要配享太庙,要不要风光大葬,要不要给谥号,如果要给,那给什么谥号,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问题。
“白孝德带着王忠嗣的棺木,已经在华州郑县安葬,就在王氏祖地内。
朕今日招二位爱卿来此,便是商议后续如何处置。”
李轻叹一声说道。
他其实不想管这些事,却又不得不站出来管一管。
政务军务很复杂,不是他能搞得定的。
李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基哥挫骨扬灰。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关心,基本上是臣子们想怎么办,他就下什么样的圣旨。一般都不会太过刁难这些人。
见李发话,颜真卿陷入了沉默,他的立场很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如果要给王忠嗣荣耀,那么李抱玉等一众赤水军将士就成小丑了。而李抱玉是被颜真卿派人游说,这才倒戈背叛基哥的。
所以无论怎么给王忠嗣之死定调,颜真卿都要给李抱玉一个说法,不然以后他说话谁还会当回事呢?
只是王忠嗣自尽的影响实在是太坏了,颜真卿又与此脱不开关系。
现在在李面前,颜真卿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推卸责任,为自己找补,说了还不如不说。
“陛下,上谥号是必须的。
王忠嗣是因忠于太上皇而自尽,愚忠终究是好过反叛。朝廷若是不能给王忠嗣正名,那岂不是在鼓励人人都造反?朝廷的权威不能倒,立身要正。”
李泌对李叉手行礼说道。
李看了看颜真卿,询问道:“颜相公觉得如何?上什么谥号为好?”
他显然觉得李泌的话有些道理。
颜真卿沉思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若是给王忠嗣上谥号,那各地投靠朝廷的州刺史,长安文武百官们,岂不是人人都羞愤欲死?李相公之言实不可取。”
王忠嗣死忠基哥叫忠,那投靠李,拥立太子的人,岂不都是“贼”?
这以后大家出去说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颜真卿显然觉得李泌是“想多了”。
是因为长安官宦圈子都在极力支持李,后者才能登基称帝;
而不是李先登基,然后再依靠自己的权威提拔新贵,获得他们的拥戴。
二者的顺序一旦颠倒,便如同乾坤逆转,太阿倒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