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孩交给娘家的人养,并且还是过继过来的女孩,这也算是一种规矩内的柔情吧。
毕竟女人不能继位,政治号召力始终差得太多,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再怎么说,她也是基哥的血脉,也是李唐宗室的女子。一个臣子哪怕当刽子手,多少要顾忌一点吧?
基哥是希望刽子手听话,又觉得刽子手应该敬畏皇权。
可以说是人渣见不得别人当人渣,双标到了极致。
真是愚蠢的人类啊!
想到这里,方重勇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都差点忘了,其实自己以前还是当过好人,做过好事,积过阴德的。
“阿郎,将来你能不能不要杀我叔祖父一家,他们对奴还挺好的。”
大贞惠小声哀求道。
大钦茂常年在大唐,其子大多被软禁,大贞惠被养在王宫之中,其实与大门艺一家的人更亲近些。
“将来再说吧,现在聊这个还太早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并没有许下什么承诺。
大贞惠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或许她也看出来了,方重勇虽然看似大权在握,混得很不错,但也一样常常身不由己。
这个男人过的日子,太谨慎了。
正当府衙书房里的气氛陷入一阵尴尬沉默之时,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节帅,有宾客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何昌期的声音带着压抑,神神秘秘的,有点不太正常。
“那就把人带进来吧。”
方重勇没有多想,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句。
很快,书房门被人推开,何其昌带着一个顶着贴耳帽,穿着男式皂吏衣袍的女人进来了。这女人从脸庞看,很年轻,而且很眼熟。
至于为什么方重勇能一眼看出她是女人,那是因为对方的身材实在是好。腰带绑着的细腰堪堪一握,身体的曲线非常优美,尤其带着青春的气息。
哪怕忽略她的脸,也能一眼辨识出来男女。
方重勇对大贞惠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却没有让何昌期也跟着一起走。
“拜见恩公。”
那女人对着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她随即摘下头盔,披肩的长发自然散落下来,为了掩饰身份没有染唇涂面。
方重勇顿时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就是李亨的嫡女,当年被自己网开一面的那个小女孩!
“李怡?你怎么会来青州的?”
方重勇认出来人后,立刻让何昌期离开书房。
“有人送我来当说客的。”
李怡轻叹一声,坐到方重勇对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摇了摇头道:“当年多亏恩公搭救,可惜薄柳之资也无以为报,只能对节帅说句抱歉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插话。
事实上,李怡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心甘情愿的送给方重勇玩弄,都是在害人。一个身份敏感的女人,沦落到投怀送抱都是在害恩人,也确实是可悲至极了。
李怡是明事理的人,哪怕心里想投怀送抱,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方重勇拖进政治的漩涡当中。
“你是为了你舅舅来的吧?
皇甫惟明兵败身死于潼关,李琬现在也被李宝臣控制了。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
是你舅舅让你来求助,还是用美人计?”
方重勇询问之后轻叹一声,二人立场不同,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皇甫惟明和韦坚等人,再加上李琬这个台面人物,组成了河北叛军中的“关中派”,根基都在长安。
皇甫惟明一死,这一派立马就镇不住场子了。
无论是史思明,又或者李宝臣,甚至是河北南面诸多州县的大户们,都不可能在皇甫惟明不在了的情况下,继续支持李琬。
而作为李琬亲侄女的李怡,其命运如何无须赘述。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来当说客,请方节帅带兵入洛阳。”
李怡面带忧愁说道,都是实话实说,没有任何蛊惑的意思。
当年那个眼睛都哭肿了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洗去铅华,落落大方,非常的坦然。
“在你舅舅看来,李宝臣信不过,本帅就信得过,对吧?”
方重勇嗤笑了一声,已经明白韦坚那帮人在打什么主意了。
左右不过是连横合纵那一套。
关中派现在不占优了,而汴州离洛阳很近。
将汴州的银枪孝节军引入局,多少可以增加一点博弈的筹码。
李宝臣想控制李琬,但是关中派的人,却不愿意将李琬这面旗帜拱手让人。
他们之间斗才是正常的,不斗反而不正常了。
李宝臣何德何能,不服他的人太多了。
韦坚,显然是希望李怡当联络人,借到方重勇这支东风。
最好是能跟方重勇在床上多联络联络。
由于李怡的敏感身份,只要她当了方重勇的妾室,就算是拉这位重量级节度使入局了。
这也是一个投石问路之计,成了固然好,败了至少也破坏了李宝臣的图谋。
不过李怡显然是个重情义的女人,和韦坚的想法并不相同。
她不会害方重勇,自然也不会主动色诱。哪怕她是个容貌很出众的女子。
不过如果方重勇像是饿狼一样把她扑倒,她也不会反抗就是了。
“你这一生,太苦了。可惜人生在世常常会身不由己,我能帮你的有限。
永王就在城外不肯进城,他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
方重勇也不想玩什么虚与委蛇的事情,欺骗这种弱女子没有什么意思。
他一直都是将李怡当做晚辈看待的。
“如果说现在大唐遍地禽兽的话,恩公算是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了吧。”
李怡苦笑说道,显然对于韦坚这类人来说,李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就在我这里住着吧,想来你返回洛阳,结局不会太好。
是李宝臣想娶你,然后掌控洛阳的局面?我估摸着是这样的吧?”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如果他是李宝臣的境遇,那肯定得赶紧的休妻,迎娶李琬的侄女,顺便彻底掌控洛阳,跟关中势力合流。
韦坚让李怡来这里,就是让她陪男人睡觉的,因为韦坚不可能跟宝臣大帅媾和。在方重勇发兵洛阳之前,李怡的唯一任务就是陪睡,哪里有这样两手空空离开的道理?
这是一步很妙的棋,是河北叛军中的“关中派”,在失去皇甫惟明武力支撑后的自救之策。
一旦方重勇把李怡收入房中,接下来韦坚就要出马了,各种政治许诺都要端上桌。
“节帅,您这个人,就是活得太通透了。
我舅舅在您这里,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一切都如您所说,李宝臣现在已经是急不可耐要大摆筵席娶我。
妾身逃出洛阳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怡有些失落的摇摇头说道。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既是仇人,又是恩人,更是她心心念念想得到的避风港。
他是杀害自己一家的刽子手,然而那个时候,谁能违抗天子的命令呢?那是他的错么?
世上好事多磨,好东西总是难以触摸到,陷阱却随时可能出现在脚边。
经历过许多事情的李怡,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她其实什么都懂的。
李怡站起身,走到方重勇身边坐下,对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方重勇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李怡抬起头,目光诚恳说道:“我一直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但也不会让您蒙羞与难堪。将来若是有所差遣,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她握住方重勇那虎口满是老茧的双手,话说得很重。两人虽然有肢体接触,却不含一丝一毫的欲望与占有。
“本帅更想看到你将来能相夫教子,过平平安安的生活。
不要再当一个物品,被人摆弄来摆弄去的。
你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方重勇抽出手,顺势拍了拍李怡的肩膀,摇头失笑说道。
一个人格独立的女人,不该作为物品,送来当做某个权贵床上的玩伴。
当然了,如果她自愿的话,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方重勇叫来何昌期,对他吩咐道:“找信得过的兄弟,送她回汴州,另行安置。”
何老虎看了看男装亦是难掩丽色,眼中满是不舍的李怡,半天没吭声。
“找不到人么?”
方重勇略带不满的反问道。
何昌期这才抱拳行礼道:“谨遵节帅之命。”
李怡有些幽怨的看了方重勇一眼,躬身行了一礼,心中黯然。
急吼吼想占有你的人,从来不会把你当回事,那只是个火坑。
真正爱护你的人,又好像天上的月亮一般,踮起脚尖都摸不到。
好东西从来都不会直接掉在眼前,好事从来都是多磨的。
“节帅,妾身告退。”
李怡压住心中的酸楚,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何昌期去而复返,一见到方重勇,和对方的目光对视,他就立刻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