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就是土地的使用和归属存在分离,也就是说,”严嵩语气越发的慢了,声音中也多是小心,“土地收归朝廷所有后,土地使用分配可能会导致耕种的百姓,与朝廷之间的利益分配上,嗯……需要重新拟定。”
“这是必须要面对和考量到的。”
“以免日后,为大明埋下隐患……”
“因此,如何保证百姓的耕种积极性不受影响,同时保证朝廷能够通过土地获得足够的收入……这是需要仔细考虑的问题。”
严嵩不愧是严嵩,在利益得失算计上,看的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要透彻。
从嘉靖提出第二阶段,土地收归朝廷所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潜在的冲突。
“严阁老所言甚是,”这时,徐阶也跟着开口了,“只要解决了严阁老所言,便可顺利从第一阶段,过渡到第二阶段。”
徐阶也出手了,几乎是跟着严嵩的!
而且,听他这话音,似乎已经想到了解决之法?
“徐阁老有解决之法?”嘉靖面容微宽。
“臣就以严阁老所言,提出几点平稳过渡之法。”徐阶微微颔首,谦虚道。
毕竟是跟严嵩一同获得仙法和灵田的,徐阶自然是要拿出相应的实力来了。
否则,这仙法和灵田,他拿的不安。
“首先就是土地耕种百姓的登记,要更为严格,”徐阶说着,看向张居正,“此前太岳在施行一条鞭法时,使用的仗清土地方式就很好。”
“此外,臣提议,可以向符合条件的百姓之家,或者是个人,发放一种土地文牒,明确土地使用范围、期限及相应的责任、利益……”
众人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听着。
毕竟,徐阶这是在说解决之法,他们都能听明白,这只是个类似于话头的开始。具体的解决之法是否可行,这需要等他说完再做讨论。
“对税收,再做一个更为详细,且严苛的划分,”徐阶说的很慢,像是一边思考,一边说一般,平缓道:“可以根据某百姓之家或个人,打理的土地肥沃程度、所处的位置……”
“嗯,毕竟东南地区和北部地区,耕种和收成,也各有不同,需要因地制宜。”
“以此来制定,种植作物、养殖等不同的税赋。”
“之后,还可以实行一种累积缴税的方式……”徐阶说着,突然沉默,眉头紧锁,不过众人都没有打扰他,同时也暗暗思考着。
“啊,”这时,徐阶又像是想通了,继续道:“对于大规模的耕种百姓,比方说,耕种的田亩越大,超出部分也要缴更高的税赋,以此可以调节土地过于集中的现象。”
“之后,还可以适当的对百姓之家,进行一些减免税赋,对于小规模农户或特定用途特殊土地,可以适当的减税或免税。”
“最后第三点,就是时间了。”徐阶说着,看向嘉靖,“想要让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解决臣刚才说的这些,需要一定的年限。”
“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完成,臣以为需要全部完成,并过渡,需要十年。”
“这十年期间,还要解决其他一些土地所有者的顾虑……”说到其他所有者,徐阶一言带过,但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土地收归朝廷所有,现在刚刚到手田地的百姓是个麻烦,但更麻烦的还是宗室。
“如此原土地耕种的百姓,继续享有使用权,并逐渐适应新的土地使用权分配规则。”
“以上,便是臣根据严阁老所言,提出的解决之法。”徐阶拱了拱手,然后不再言语。
此时,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等人,突然觉得,这等庞大,复杂,事关整个大明朝的国策,一时间,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看着严嵩和徐阶,高拱目光复杂。
一旁的张居正则是夸大袖口里的双手暗暗攥紧。
这一刻,二人的心思,是很是复杂的。
他们总以为自己跟这二人之间,已经没有了差距,唯一的差距不过是身份上的。
如今看来,严嵩在皇上提出的,动辄就是整个大明层面的难题,第一时间就堪破其中潜藏危机,而徐阶更是能在严嵩提出问题后,跟着提出解决之法,这等对国策的反应和敏锐……
他们突然颇有些无力的发现,若是自己,绝对无法这么快时间想出来办法。
他们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他们也能看到问题,也能提出解决之法,但不会这么快。
至于赵贞吉,老神在在的,低眉垂目,眼底已然有精光浮动,似是有自己的计较。
嗯,要说此刻心神最震撼的还是小阁老严世蕃。
小阁老严世蕃先是看了看老爹,又看了看老徐,整个人有种游离的感觉。
不是,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每个字,每句话都能听明白,但合起来一听,怎么感觉你们说你们的,我听我的,很是干脆两立?
不就是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过渡吗?不就是说其中有风险吗?不就是徐阶提出了解决法吗?
这不是很简单嘛!
此刻的严世蕃,就像是学堂里,遇上先生布置作业的学生一样。
别人没讲之前,嗯,这题毫无毛病,很简单嘛!别人一讲,啧,还挺复杂啊,不过现在听起来,又感觉很简单嘛!
小阁老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个差生?
这就是考验治国能力了,张居正等人的战场,始终都在治国之道,而严世蕃的战场,一直都是朝堂党争,权谋算计上。
遇到这种整个国家层面的宏观问题上,就抓瞎了。
要说简单的治理个灾害,拨款赈灾,施行一些朝廷的政令,他还有法子。
但治国,宏观国策上,他就不行了。
“十年时间,太久了……”嘉靖微微摇头。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解决隐患和潜在冲突的最佳之法,但这个时间不是嘉靖想要的。
虽然他不急,有的是时间,但第二阶段之后就是第三阶段和第四阶段,他要在第二阶段开启的时候,就让大明开始踏上仙朝之路的。
花十年时间去平稳过渡,啧,总是心里不顺。
十年,慢吗?不慢!可他还想要再快点。
听到嘉靖这么说,众人都沉默了,他们知道,皇上认同这个法子,但不满这个时间。但他们更知道,十年是一个更为安全的时间。
都是为了大明好,他们也不打算为了讨皇上欢心,就办坏事。
毕竟,他们现在都有仙朝官身,要是以后仙朝建立了,再有隐患,影响的还是他们。
不知不觉,众人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与大明,死死绑定在了一起。
“皇上,”这时,赵贞吉突然起身,对着嘉靖拱了拱手,“臣有一策,只需三年。”
“唰唰唰!”一言出,满堂惊。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向赵贞吉,他也有一策?还三年就能把事给平了?这么猛的吗?
赵贞吉是什么人,在座的对这位内阁里最没有什么存在感,平日里只会云一些废话,什么事都不参与,始终跟着清流当跟班的人太清楚了。
今儿是怎么了?转性了?还是吃拧了?这等层面的国策,他也敢站起来说话了?这是你个滑不溜秋的泥鳅能参与的?
严嵩耷拉着的眼皮也是微微一抬,眼底竟是有惊讶之色浮现。
赵贞吉?他自然知道的,当然向来都是对这位内阁之人无视的。
甚至,整个内阁,被他放眼里的也就徐阶一个,再算上一个后来居上的张居正。
刚才徐阶提出的解决之法,确实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十年时间虽然久了些,但胜在平稳,不会出纰漏啊。
这个赵贞吉,竟然敢说将时间提早到三年?这让他也不禁为之侧目。
徐阶同样有些惊讶的看着赵贞吉。
赵贞吉此人,平日里不言不语,为官为人滑不留手的,没想到还有如此一面。
至于此人是否有能力,那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进内阁,最重要的是,在当年庚戌之变,俺答入侵的时候,他也是表现不俗。
所以,他知道,此人是个胸中自有沟壑的人。
“赵卿既有策,便道来吧。”嘉靖看着赵贞吉,肃容微缓。
看来,仙法的刺激,已经开始发挥功效了,先是严嵩、徐阶,然后又是赵贞吉。
好,很好!如此,大明才能越来越好!
“徐阁老顾虑,无非就是一个,百姓的接受程度……”赵贞吉说着,看向徐阶,后者微微颔首,直至本质确实如此。
“皇上,”赵贞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土地问题,除了百姓,其实还有宗室!”
听到赵贞吉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宗室问题给直白的说了出来,大殿陡然一静。
严嵩眼皮耷拉,徐阶老神在在。
严世蕃一愣,只觉得还有猛人,今天的内阁清流,真是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他感觉,自己又又又被内阁比下去了!
众人都是不着痕迹的看向嘉靖,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后,又都看向赵贞吉。
宗室问题,不是皇上不想解决,他们明白,以自家这位皇上的自私和贪婪,恨不得所有的钱财,资源,都是自己的。
自然不愿意养着宗室,可宗室的问题又是个皇家无解的难题。
能这么随便解决,早就解决了,也不会拖到现在,已经成为大明朝的一大害了。
宗室的问题,大家都知道,但讨论起来又臭又长有麻烦,还扯不清,所以干脆回避了。
这次整顿吏治,仗清宗室土地,也是因为皇上快刀斩乱麻,杀的太狠,宗室不得不妥协。
粮食统计,能把宗室也算进去,那还是因为这处于三年免税期,宗室不损失什么。
一想到等三年之期到了,那财政收入又要缩减,内阁众人无不是脑仁疼。
也是如此,听到赵贞吉提出宗室问题,他们才会如此惊讶了。
“宗室的问题,成了大明朝的负担,臣以为可以接着这次的机会,一举解决。”赵贞吉似乎在给包括嘉靖在内的所有人画饼。
不过,这个饼画的很成功,很有期待感。
“第二阶段的土地改制,不如就让各地藩王宗室负责,再以地方官府加以配合……”赵贞吉语气幽幽,众人却是心中一惊。
让各地藩王负责改制,收归土地归朝廷,这说难听点,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到时候这些宗室还不是各种吃?那土地收上来多少怕不是要归宗室?
“此外,可以适当的给藩王一些权力,比如可以供养多少人的亲兵,数量可以稍微控制到一个可控范围内,他们收归土地就会方便。”
“百姓自然是不敢反抗的,如此一来,还能达到“聚田削宗”的目的……”赵贞吉的计策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一时间性格耿直,脾气火爆的高拱拳头已经攥紧。
张居正也是眉头紧皱,多有不满。
严世蕃也是惊疑不定的看着赵贞吉,只觉得这货原来这么的毒辣。
“如此一来,藩王宗室,收田,三年时间,百姓的田也就慢慢的收回来了……”
“过程或许会有些让人不忍,但总归是目的达到了,到时候朝廷再惩戒宗室,以此为借口,将宗室问题也一并解决。”
“三年时间啊,”赵贞吉说着,叹了口气,道:“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
“不过过程中,为了避免动乱,可以由朝廷出钱,出粮,地方官府安抚。万一过程中,百姓罢耕闹事,朝廷也能稳住局势。”
“不过想来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赵贞吉说着,“毕竟三年免税,百姓家有余粮,朝廷只要安抚好就不会出大麻烦。”
一番话说完,大殿之上寂静一片。
每个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赵贞吉。
片刻后,内阁众人,和司礼监号称最心狠手辣,西厂督主的陈洪等人都不由倒抽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