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门房甚是奇怪,虽然觉得不合规矩,但当得知对方是薛家小姐,沾亲带故的,而且都曾在贾家居住数载,彼此十分熟稔,于是便把宝钗的名帖送了进去。
此时的林家后宅,林黛玉与平儿、雪雁等正闲来无事,弄了些彩纸来糊花灯玩,因为还有两天便是中秋节了,做些花灯挂起来倒也应景。
“乡试应该结束了吧,也不知三爷考得如何?”雪雁一边把煮好的浆糊递给林黛玉,一边自语道。
林黛玉道:“糊涂,今天才开始第三场呢,还得再考两天才结束。”
雪雁笑道:“哎哟,这不正好是中秋节那天吗?平儿姐姐还不赶紧动身赶往金陵,只怕还来得及呢。”
平儿愕然道:“来得及什么?”
雪雁掩嘴笑道:“自然是来得及接三爷出考场啊,人月两团圆,也省得平儿姐姐整日魂不守舍,牵肠挂肚的。”
俏平儿顿时闹了大红脸道:“蹄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魂不守舍了?谁牵肠挂肚了?瞧我不糊你一脸。”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黛玉闻言不由颊生微霞。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林妹妹的一颗芳心全系于贾环身上了,自打后者往金陵赴考,每日思念的日子对她来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始明白什么叫“朝朝暮暮”。
正在此时,一名老嬷嬷进来禀报道:“姑娘,金陵薛家小姐来了,在门外投了名帖请见姑娘,真是稀奇事。”
林黛玉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道:“金陵薛家,莫非是宝姐姐?”一边接过名帖来看。
林黛玉和薛宝钗同在贾家客居了数载,对彼此的字迹都十分熟悉,所以一看那张名帖,根本不用再看落款便知是薛宝钗亲笔无疑,惊喜道:“真是宝姐姐。”
又问那婆子道:“薛家来了多少人?”
那婆子笑道:“只有薛小姐和两名服侍的丫环,马车没有,随行的家丁也没有,要不如何说稀奇?”
平儿和雪雁闻言都露出了惊讶之色,薛家如今虽然式微了,无人在朝为官,但好歹也是巨富之家,小姐出行竟只有两名婢女随行,没车马倒也罢,竟连小厮也没派几个跟从,这心是真大,难道不怕路上出事?
林黛玉心中纳罕,忙道:“快把宝姐姐请进来吧。”
在《红楼》原著中,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关系原本是不太和谐的,黛玉每每逮着机会便挖苦宝钗,最经典便是贾宝玉失言,说宝钗如杨妃一般“体丰怯热”那一段,结果被宝钗巧妙地借“负荆请罪”这出戏反击了,弄得黛玉和贾宝玉两人都十分尴尬。
不过,林黛玉与薛宝钗之间偶然的“斗争”,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贾宝玉,如今的林黛玉已经不是原著中,眼内只有贾宝玉的林妹妹了,自然不会因为贾宝玉而醋海生波,所以二女在贾府中的数年相处竟十分和谐,再加上宝钗人情练达,随分从时,对孤身一人客居贾府的林黛玉格外照顾,如同姐姐一般关怀,因此二女之间的关系竟然极亲密,俨然亲姐妹一般。
言归正传,且说薛宝钗主仆三人被带了进来,钗黛二人自打年初分别,已经大半年未见了,此刻重逢,自是两相欢喜,简单寒暄后执手而坐。
雪雁奉上了茶水,平儿也招呼莺儿和香菱坐下歇息,心里却是暗暗奇怪,莺儿原本就是宝姑娘的贴身婢女,但香菱却是服侍薛蟠的通房丫头,此时却为何跟了宝姑娘?莫非薛家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这时,只听林黛玉问道:“姨妈可还好?”
“身体倒还好,只是近日家中发生一件事,弄得一地鸡毛,全家上下都受累,娘亲更是每日寝食不安,我此番赶来扬州也是情非得已,说不得厚颜向林大人求助。”薛宝钗说着便叹了口气,动情之处,杏目微微泛红。
林黛玉暗暗惊讶,因为在她的印像中,宝姐姐总是一副恬淡平和的样子,待人处事从容不迫,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可见薛家定然遭遇了极大的变故,忙问:“宝姐姐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委实是家门不幸……”薛宝钗如梗在喉,欲言犹止,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这才稳住了情绪,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林黛玉听完后不由心生感触,叹道:“我常常羡慕宝姐姐上有母亲疼爱,下有兄弟扶持,哀叹自己孤苦无依,独自寄人篱下,如今看来,若兄弟不俏,倒不如没有的好!”
薛宝钗心中苦涩道:“如今我薛家已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只能厚颜来找林大人帮忙,儿若能代为引荐,感激不尽!”
林黛玉忙道:“宝姐姐言重了,先不说亲戚情面上,光就是咱们之间的情谊,又岂有不帮之理,只是家父近日刚好领军出海围剿独龙岛,如今并不在府里,若顺利的话,恐怕也要十天半月才会班师。”
薛宝钗闻言大失所望,心凉了一大截,莺儿禁不住急道:“等不了,锦衣卫已经查封了薛家名下所有产业,只怕到时找借口,把咱们阖府上下也抄没了,到时我们都成了阶下囚。”
林黛玉闻言亦有点花容失色,失声道:“那如何是好?父亲不在,也没人能在易洪面前说得上话。噢对了,环弟,宝姐姐可以找环弟试试,他在易洪面前还是颇有份量的。”
第365章 失望而返,坚决拒绝
莺儿看了一眼宝钗,小声道:“姑娘原本也打算请环三爷帮忙的,可是又担心影响三爷乡试,所以就没打扰他。”
薛宝钗的脸上莫名有些发热,忙解释道:“环兄弟由于守制已耽搁了三年,如今有幸遇上恩科,正该凭此好风登天子之堂,试问此等节骨眼上,我又岂能拖累他的前程,少不得另寻法子,因又想起了林大人,故赶来扬州,可惜林大人却出海了,真时也命也!”
平儿闻言暗暗点头,薛家都面临如此困境,亏宝姑娘还能如此为三爷着想,无怪乎连贾家的下人都夸她,念她的好。
“难为宝姐姐了,此等时候还想着别人,若是我,断乎不会考虑得如此周全。”林黛玉轻叹道,心里却是有些不自在。
薛宝钗也有些不自在,一时间,彼此都沉默了,气氛颇有些微妙。
平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二女一眼,打破沉默道:“林大人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宝姑娘还是另寻他法为谊。”
薛宝钗黯然道:“如今是毫无办法了。”
莺儿悻悻地道:“那贾雨村着实可恶,拿了钱却不办事,只怕还与锦衣卫沆瀣一气,榨取咱们家的钱财,只愿他早日再遭罢官捋职。。”
“莺儿,无凭无据的,不可胡言,此事只怕是贾大人也是无能为力。”薛宝钗责备道。
林黛玉神色自然道:“宝姐姐不必顾忌,贾雨村虽曾教过我两年书,但此人才学是有,但品行确实不高,又极善投机钻营,此等人本来就凉薄,即便落井下石也不足为奇。”
薛宝钗显然没想到贾雨村在林黛玉心目中的形象竟如此不佳,不由略微尴尬。
林黛玉又道:“如今能在锦衣卫头子易洪面前说上话的,除了家父便是环弟了,可惜家父眼下并不在此间,真爱莫能助,不过还有两天,乡试便结束了,宝姐姐何不再等等?”
薛宝钗无奈道:“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平儿忽然醒起一个人,便道:“宝姐姐或许可以找冯大爷试试,只怕有用也未可知。”
“神武将军冯唐家的大公子冯紫英?”
林黛玉点头道:“正是此人,他与环弟是好友,在易洪面前应该也能说上话,但效果也许不如环弟。”
薛宝钗不由生出一丝希望,轻道:“能说上话总是好的,只是冯薛两家虽然有旧,但自打父辈以来少有往来,情谊早就谈了,更何况我一介女流,也不便请见。”
林黛玉笑道:“我却是有个主意,铁虎想必宝姐姐也认识吧,他原是环弟的好兄弟兼心腹,如今由于积功补了缺,升任扬州卫辖下千户一职,正巧也未随家父出海,我让萧管家把他找来相托一番,借他之口与冯大爷相商如何?”
薛宝钗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忙点头道谢。
于是乎,林黛玉便让管家萧磊把铁虎请来相托一番。铁虎跟薛宝钗可谓老熟人了,也知道三爷对此女格外看重,当初宁愿以身为质也要救她,而且三爷当时被从天而降的亢大勇砸晕时,薛宝钗识以为三爷遇难,更是哭得昏天惨地的,后来还吐了一口血,可见此女跟林姑娘一样,对三爷均是芳心暗许的。
所以,如今宝钗求助,铁虎自然满口答应了,只不过有时候难免为贾环感到为难,这两位都是世间罕有的佳人,而且家世出身都不低,怎么看都不可能委身于一人,倒不知三爷以后该如何选择了。
言归正传,且说铁虎受了宝钗的托,当晚便找到冯紫英,让他出面向易洪替薛蟠说情。
冯紫英本来便欠着贾环人情,正愁没处还,当即便厚颜找到易洪求情,并保证薛蟠不可能资敌,更不可能牵涉到私盐窝案,不过易洪却不怎么卖冯紫英面子,只答应了他会亲自过问,绝对不会冤枉好人云云。
冯紫英也知自己几斤几两,即便是自己老子冯唐出面,也未必能让易洪顾忌,所以只能无奈地告辞了。
薛宝钗在林家住了一夜,满怀希冀,最终只能失望而返,第二天上午便乘船赶回金陵。
林黛玉放心不下,正好石头刑威肩头上的箭伤已然好转,只要不过度用力就无大碍,于是便让他护送宝钗主仆三人赶回金陵。
…………
再说乡试的最后一场,一共考五道策论题,而策论无疑是贾环的强项,所以第二日下午,贾环便基本把五道题都答完了,吃完晚饭后便吹了蜡烛睡觉,而其他大部份考生还在挑灯夜战。
此时,主考官孙承宗和同考官梅玉成二人,正好领着几名巡考官经过贾环的号位,眼见这位已经枕着双臂安然高卧,不由都纷纷侧目。
“嘿,看来此子是胸有成竹了,但愿不是滥竽充数才好。”一名巡考官笑着低声道。
另一名巡考官笑答道:“前日唱名入场时,玉绳兄并不在场吧,怕是认不得此子。”
“哦,莫非此子还颇有些来头?”
“此人便是贾环贾子明,皇上亲自下旨嘉奖的人子之楷模,孝道之典范。”
那玉绳兄肃容惊道:“原来竟是此子,据说此子乃神童也,当初未及十岁便连夺童子试小三元,斩获秀才功名,的确有傲的资本。”
孙承宗和梅玉成自然都认识贾环,只是前者脸无表情,径自走了过去,后者则眼神有点复杂,瞥了一眼贾环的考篮,心跳竟莫名的有点加快,深吸一口气后,默默地跟着孙承宗继续巡视,两名碎嘴的巡考官则举着灯笼落后二人数步。
第二天一早,贾环起床进食,又活动了一遍筋骨,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答案誊写到试卷上,这个过程尤其重要,不仅要字迹工整美观,还不能有错别字,更不可涂改,稍微把卷子弄脏了也是作废的下场。
时间一份一秒了过去了,贾环这次连午饭都不吃了,一口气将所有卷子誊写完,反复检查无误后才松了口气,又随便弄了点吃的填肚子,这才拉响了绳铃交卷。
稍倾,巡考便领着一名弥封官赶过来了,弥封官迅速将卷子的姓名等信息,沿密封线弥封好,又加盖骑缝章,然后一应草稿也全部打包收进容器内,送往誊录处,由专人进行誊录,这便是所谓的“糊名易书”了。
换而言之,为免考生串通阅卷考官作弊,所有考卷不仅要糊名,还得重新由专人抄录一份,然后才送去给阅卷官批改,以免阅卷考官通过字迹或暗记,认出考生身份而作弊。
也就是说,评卷考官在评卷过程中是无法接触到考生原卷的,只有等录取结果出来,拆开原卷的弥封才知晓是谁的试卷,所以十分之公平,其严格程度甚至远超如今的高考。
当然,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假如有能力打通从弥封到誊录,再由誊录到阅卷这个环节,想作弊还是能做到的,毕竟弥封官知道卷子是哪考生的,完全有机会做点手脚。
言归正传,且说贾环交卷后,提着考篮离开了号位,来到龙门处等候放牌。
眼下才下午三时许,距离乡试结束还有近一个多时辰,所以龙门是不能随便开的,只有等交卷的考生凑够五十人,主考官才会打开龙门放考生出去,称之为放“放头牌”。
让贾环意外的是,竟然有人比他还早交卷,当他来到龙门附近时,已经有九人在等候了,其中一个正是卢象升。
“子明兄这一场考得如何?。”卢象升迎上前打招呼,面有喜色,可见这一场定是考得不错。
贾环点头微笑道:“还行,看样子建斗兄这次稳了,可喜可贺。”
卢象升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这一场确实考得尚可,不过首场发挥并不如意,只不知能否取中,若这次再名落孙山,实在无颜回乡见父老了。”
贾环笃定地道:“建斗这次必定高中。”
卢象升喜道:“承子明兄之吉言吧,倒是子明兄这次肯定十拿九稳了。”
如今的贾环也算是名声在外了,在场的考生都纷纷上前自我介绍,颇此混个脸熟。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凑够五十人了,主考官孙承宗亲自点了人数,这才命人打开龙门放行,期间虽然与贾环打了个照面,但只是不着意地点了点头,彼此并无交谈,估计是为了避嫌。
“三爷!”沐野和金宝两名小厮早已在龙门外候着了,眼见贾环随人流走出来,立即兴高采烈地迎上前。
贾环对着卢象升抱拳道:“建斗兄,如今也考完了,不如到寒舍喝两杯?”
卢象升打了个大呵欠,打得满眼泪水,摆手苦笑道:“改天吧,我现在只想大睡三天,天塌下来也不管。”
“建斗兄所欲,亦是环之所欲也。”贾环说着也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同样打得两眼泪汪汪的。
“哈哈!”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分道扬镳。
一连考足九天,吃喝拉撒睡都在狭窄的号房内完成,其强度简直就是地狱级的,饶是贾环也有点吃不消,一直靠着一股意志支撑着,卷子一交,那口气松了后,疲倦之意便如潮水般袭来,感觉浑身都被掏空了,脚步虚浮,差点连马背都爬不上了。
且说贾环回到朱雀街,正要进家门,却意外地发现正有人在门外等候,看着有些眼熟,定神一看才认出来,剑眉不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此时候在宅子门外的正是林之孝父子三人,只见他手脚麻利地上前,恭敬地打千行礼道:“奴才林之孝,携犬子林忠林富,拜见环三爷,预祝环三爷乡试高中,荣登桂榜!”
林忠和林富二人更是直接跪倒叩头,毕恭毕恭。
贾环对林之孝的观感还不错,当年扶灵南下,便是此人帮忙打点的,倒也不好给冷脸,所以淡道:“林管家客气了,你们多早晚到金陵的?”
“有一段日子了,由于正值乡试期间,奴才不敢擅自打扰,今日乡试完毕了,才前来拜见。”林之孝答道。
贾环有点意外,疑惑地问:“不知林管家此来,所为何事?”
林之孝陪着小心道:“奴才奉了老太太和老爷之命,跟环三爷商量一事。”
贾环淡淡地道:“不敢,既是老太太和老爷吩咐下的,林管家照办便是,何必再与我商量。”
林之孝陪笑道:“此事与三爷有关,还是得征求一下三爷的意见的。”
贾环心中一动,故作讶然道:“与我有关?那倒稀奇了。”
林之孝讪然道:“是这样的,老太太和老爷商量过,决定把赵姨娘的灵柩迁入贾氏祖坟安葬,太太也同意了,不知环三爷意下如何?”
贾环脸色骤变,淡道:“不必了,姨娘如今安身的地方极好,没必要再惊动她。”说完便往将马缰丢给沐野,转身往屋门行去,
林之孝不由面红耳赤,显然没料到贾环竟拒绝得如此坚决,追上前道:“环三爷切莫意气用事……”
“林管家不必再多讲,且如实回府禀报即可,一切后果我贾环承担。”贾环冷冷地丢下一句,然后推门而入。
林之孝眼见贾环态度如此坚决,可见腹中怨气不小,情知不能再硬劝,便转移话题道:“此事容后再说,还有一件,奴才觉得应该告知环三爷的。”
贾环停住脚步,皱眉道:“何事?”
“薛家出事了,蟠大爷被锦衣卫抓入了大牢,薛家名下的产业均被查封。”
贾环蓦地转过身来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之孝道:“蟠大爷是在偎翠楼被抓的,奴才那天恰巧撞见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后来听说薛家的产业也被查封了,奴才昨日便到薛家打听了一下,据说蟠大爷的案子是跟一批旧船有关,锦衣卫指控他资贼,甚至跟扬州的私盐案有关。”
贾环瞬时想起当初亢大勇从大铜山突围后,逃到了长江边上被炸毁的那艏船,莫非这艏船竟是薛家的?这下麻烦了,如今锦衣卫抓人抓红了眼,连曾经买过私盐的普通百姓也不放过,恨不得把干柴都炸出几两油来,像薛家这块肥肉被牵涉进来,这群饿狼又岂会轻易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