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薛姨妈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打着扇子一边道:“我的儿啊,怎么老在家里闷着?仔细闷出病来,还是到前面跟姐妹们一起顽去吧。”
薛宝钗笑道:“早上才去了呢,趁着现在有精神盘一盘账目。”
薛姨妈闻言既欣慰又心疼,数落道:“如今外面兵慌马乱,你大哥还跟没笼头的马似的,终日只知道跟那些个狐朋狗党厮混,也不知道打理一下生意,以后宝丫头你若出阁了,我还指望谁?”
薛宝脸上微红,嗔道:“娘亲又胡言乱语了。”
薛姨妈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唉,不过如今这情形,也不知下个月的选秀还会不会如期举行。”
薛宝钗闻言垂首无语,薛姨妈见状暗叹了口气,当初她并无让女儿参加选秀的意思,是薛宝钗自己提出来并坚持的,但薛姨妈却知道女儿其实并不乐意参加选秀,只是为了帮扶家庭,不得已而为罢了。
“我的儿啊,要不这个选秀咱们还是不参加了吧,娘亲也舍不得你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大表姐元春,当初被选入宫作女史,一眨眼就四年了,四年来连家也不能回一次,你如今若被选中,以后怕也是如此,娘亲想见你一面也难……”薛姨妈说着便眼圈泛红了。
薛宝钗闻言亦微红了眼眸,正打算出言安慰,薛蟠这货却咧着嘴,乐呵呵地从外面进来了,得意洋洋地:“娘亲,好妹妹,咱们的米行这次赚疯了……咦,你们俩娘怎么了?谁敢欺负你们不成,告诉我,非把那囚囊的牙敲了才罢!”
薛姨妈正伤感着,又闻到薛蟠身上有酒味,便数落道:“又跟谁喝了马尿回来这里撒酒疯,但凡你自己争气点,谁又能欺负我娘俩了,你妹妹也不必参加那劳什么子选秀了。”
薛蟠此人虽浑,但内心也明白妹妹参加选秀的真正原因,讪讪地道:“又提这个作甚,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的,指不定选秀也取消了,依我说,咱们家也不愁吃穿,衣食无忧,妹妹将来寻个上门女婿,咱也不是养不起,何苦趟这混水呢?”
薛姨妈不由气乐了,骂道:“亏你说得出口,将来家财分妹妹一半,你也乐意?”
薛蟠怪眼一翻道:“怎么就不乐意?我的亲妹妹啊,反正咱们家财百万,就算分一半给妹妹,我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的。”
薛宝钗既好气又好笑,还有点感动,嗔道:“哥哥又说什么浑话,你若有这份心,还不如上进些,让我和娘亲省点心,那就比什么都强,况且,纵然你肯分我一半,将来的嫂子也肯?”
薛蟠瞪着眼道:“她敢不肯?牙都给她敲掉!”
薛姨妈笑骂道:“得了,喝醉了便回房躺尸去吧,少在这里撒酒疯,若传出去,谁家敢把女儿嫁进咱们薛家来?”
薛蟠眼珠一转道:“以前娘亲跟我说过,妹妹这金是要拣有玉的来配,如今宝玉不是正好有玉吗?我看妹妹也甭参加这劳什么子选秀了,干脆亲上作亲多好,以后有贾家这座靠山,娘亲你也能心安些。”
薛宝钗登时闹了大红脸,羞恼道:“大哥你真醉了,净说浑话,快离了这里吧。”
薛蟠巴眨一下眼睛,认真地道:“我没醉,才喝了两杯,怎么就醉了,噢,难道妹妹看中的是环哥儿?环哥儿也不错,虽然是庶子,但将来肯定比宝玉有出息,不过也不知环哥儿现在在通州咋样了,若碰上鞑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命说不得也交待了。”
薛宝钗纵是脾气好,此时也羞气得拿起账本掷过去,掩脸哭道:“娘亲,你看他说的是什么话!”
薛姨妈抓起鸡毛掸子便要打,薛蟠见把妹妹给惹哭了,当下也不敢造次,抱着头飞快地溜出房间去。
“我的儿,别哭了,你哥哥就是个浑人,说话不经脑子的,你就当他放屁好了。”薛姨妈好言劝了一会才把薛宝钗劝住。
这时薛蟠这货又溜回来了,在房间门外探头探脑,薛姨妈气道:“混账东西,还敢回来惹你妹妹。”
薛蟠谄着脸上前,又是打拱又是作揖道:“好妹妹,恕我这一次吧,刚才喝了些酒,回来的路上撞客了,胡言乱语,口不择言,怨不得妹妹你生气的,好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薛宝钗不由得破涕为笑,啐道:“你也不用作模作样,我是知你道你心里嫌弃我娘俩的,巴不得我们尽早离了你,以后就没人管着你了。”
薛蟠立即赌咒道:“我要是存了这心思,让我不得好死。”
“呸呸呸,又瞎说什么混账话。”薛姨妈恼得又举起鸡毛掸子要打人。
薛蟠连忙掌嘴道:“我又瞎说了,不劳娘亲你动手,我自己来,打你这个口不择言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放屁。”说着真啪啪地打了自己几下嘴巴。
薛姨妈不由哭笑不得,倒也下不去手了,薛宝钗只好打圆场道:“哥哥你也别在这里打诨了,存心改了就好。”
薛蟠讨好地道:“改,一定改,妹妹的项圈给我瞧瞧,也该拿去炸一炸(翻新)了。”
薛宝钗取出那金锁道:“黄澄澄的,又炸它作甚。”
薛蟠又道:“妹妹也该做些新衣裳了,要什么颜色的,只管告诉我。”
薛宝钗没好气地道:“衣柜里的衣服都还没穿遍呢,又做什么衣服,哥哥你要是有空就盘一盘账吧。”说完将一叠账本往前推了推。
薛蟠立即打了呵欠道:“喝完酒有点头晕,我去躺一会。”
“让你干正事就头晕了。”薛姨妈真个哭笑不得。
薛宝钗则问道:“对了,哥哥刚才说咱们的米行赚疯了是怎么回事?”
薛蟠立即精神一震,笑道:“鞑子不是在京城周边作恶么,通州那边的粮食运不进来,这几天城里的米面价格疯涨,几乎一天一个价,亏得咱们米行前段时间进了一批货,嘿嘿,大赚了一笔。”
薛宝钗闻言皱眉道:“那米面的价格比平时涨了多少?”
薛蟠得意洋洋地道:“五倍吧,明天只怕还得涨!”
薛宝钗摇头道:“明天降到平时的两倍吧。”
“为什么?”薛蟠奇道:“难道有钱不赚?”
薛宝钗轻道:“不是有钱不赚,是这个钱不能赚,国难财不是这么好赚的,一来招人恨,二来自己良心也过不去,三来……若引起了民乱,朝廷为了平息民愤,少不了拿这些发国难财的来开刀,到时悔之晚矣!”
薛蟠有点不以为然地道:“大家都是如此卖,又不止咱们一家,怕什么!”
“别人是别人,咱们是咱们,难不成别人抄家杀头,你也无所谓?”
薛蟠闻言倒是有点怕了,点头道:“好吧,少赚点就少赚点,反正也不缺这些,对了,我隐约听到,舅老爷(王子腾)好像没事了,还奉旨率边军驰援密云呢。”
薛姨妈大喜道:“听谁说的?”
薛蟠道:“刚才听珍大哥他们说的,如今情况危急,皇上不得不请太上皇出山坐镇,廷议过后,决定任命舅老爷为直隶总督,节制京军和蓟镇诸卫,驰援密云,嘿嘿,听说之前被撤换的神机营将领又复职了,看来论手腕和威望,皇上还是远不及太上皇啊!”
薛姨妈和薛宝钗均面色大变,前者更是急得掩住了薛蟠的嘴,心惊肉跳地道:“孽障,你还敢浑说,不要命了?”
薛蟠讪讪地道:“家里自己人才说,在外面我可不会乱说的。”
薛姨妈又训斥了薛蟠几句,这才双手合拾道:“阿弥托佛,我佛保佑,我王家这次得以逃过一劫!”
这段时间王仁父子先后被抓,而作为顶梁柱的王子腾又被皇上下旨召回京城,大家本以为王家这次彻底完蛋了,没想到鞑子一来,事情反而峰回路转,王子腾不仅没被罢官,还被委以重任,有他在,王家自然倒不了。
不过,王仁打伤了七皇子,其父子俩很多旧案都被锦衣卫翻出来了,即便王子腾不倒,他们俩只怕也是保不住了,否则乾盛帝的面子往哪搁?
第126章 施粥
平儿把贾环平时用的书案擦了一遍又一遍,书架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这才坐下来看着笔架发呆,本来俏丽甜美的脸蛋显得有点憔悴了,还多了一圈黑眼圈,这段时间显然没有睡好。
“今日是七月十五,如果不是鞑子突然犯境,今天院试应该也放榜了吧,如今也不知三爷如何了,这么多天也不见来个信!”
平儿正自发呆,一只纤手忽然伸了过来,并且在她眼前晃了晃。平儿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只见林黛玉正促狭地看着自己,连忙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林姑娘几时来的?”
林黛玉掩嘴笑道:“我还以为那笔架上长出花来了呢,敢情是长出了一块石头。”
平儿愣了一下才会过意来,这是借望夫石的典故来笑话自己呢,不由脸上一热道:“这个时候,林姑娘又何苦来打趣人家呢。”
林黛玉牵住平儿的手轻道:“你们家三爷还没消息回来吗?”
平儿点了点头道:“早上姨奶奶还闹来着,非要去通州找三爷,三姑娘劝了好久才劝住,这些鞑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真该死。”
林黛玉安慰道:“平儿姐姐也不必过于担心,环儿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会平安归来的。”
平儿一想也对,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三爷去年被驴踢成重伤,伤好之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工书善画,满腹才华,连夺县试和府试案首,这次理应也能逢凶化吉的。
此时,小雀儿忽然尖叫着跑了进来:“平儿姐姐,金树回来了。”
平儿和林黛玉均是一喜,前者急忙走出了房间,在院子中果然见到了小厮金树,忙问:“三爷呢?”
金树答道:“院试推迟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恢复,三爷只好在通州候着,所以让小的回府报个平安,顺便让平儿姑娘捎一百两银子和换洗的衣服。”
平儿差点喜极而泣,点头道:“我收拾一下,你出发前来拿,对了,回了老太太和太太了没?”
金树木讷地点头道:“回了。”
小雀儿忍不住问:“听说鞑子在通州四处烧杀抢掠,你回来的时候没遇上鞑子吧?”
金树摇头道:“回来时没遇到,不过七夕那天遇到了,差点就没命了。”
平儿等人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问怎么回事,屋里的林黛玉也是花容失色,连忙侧起耳来倾听。
金树便将七夕文会的遭遇说了一遍,平儿和小雀儿等都禁不住心惊肉跳,拍着胸口直道:“好险!”
林黛玉也是骇得双腿发软,扶着门把默念了几次阿弥托佛,别看她刚才取笑平儿,其实她自己这些天也是十分担心的,到此的目的就是想打听一下有贾环的消息没有。
平儿又问了几句贾环的近况,便把金树打发走了,林黛玉这才走出屋来,笑着拍掌道:“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们家三爷这不是好好的吗?那样危急的境况也能全身而退,岂不是吉人自有天相!”
平儿此刻也是喜上眉梢,笑道:“那是承了林姑娘的吉言啊。”
“你这会也该放心了,不必再睹物思人,跟失了魂似的。”林黛玉掩着小嘴笑道。
平儿脸上一红,林姑娘这张嘴是真真不饶人。
“我也不妨碍你收拾东西了,如今眼看就要入秋,院试也不知何时才会恢复,也给你家三爷备几件秋衣才是正经,省得到时天气突然转凉了。”林黛玉说完便径自行出了小院,窈窕的身形如弱柳扶风。
小雀儿轻笑道:“林姑娘虽然嘴上厉害,让人亲近不得,实则却是个热心肠,这不,还是关心咱们三爷的嘛。”
平儿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转身进屋收拾衣物去了,又打开钱箱,取了一百两银子包好。一百两银子并非小数目,但作为下人,平儿很有分寸,在用钱问题上极少会过问贾环的事。
…………
自打太上皇康平帝参加了武德殿的廷议后,朝廷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首先是任命九边总制王子腾为直隶总督,节制北直隶和蓟镇诸卫,全权负责对鞑子的军事行动;其次是神机营原班将领复职;最后是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
如此一来,乾盛帝前段时间苦费心思才拿下的神机营,一朝又回到了解放前,甚至数年来小心翼翼打下的班底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太上皇借此机会,反而把权力抓得更牢了。
文官清流们对此如丧妣孝,而既得利益的旧勋贵集团则沾沾自喜,还得是老爷子啊,一出手就非同凡响,论玩手腕,今上还嫩了点。
而自打神机营的原班将领复职后,一直消极殆战的神机营将士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变得如狼似虎,撵着炒花的两千骑兵就是一顿猛揍,长枪大炮齐发,打得炒花晕头转向,心胆俱寒,抱头鼠窜,连日来四处流窜劫掠的得意劲儿全没了,最终带着残兵仓皇逃出了古北口,跑慢些只怕连老命都不保了。
京军三大营不愧是大晋最强的野战军,一旦调动起来可不是吹的,林丹汗的两万骑兵根本不够瞧,再加上蓟镇诸卫的围追堵截,倾刻让林丹汗品尝到大晋铁拳的苦头。
很明显,林丹汗这次误判了形势,以为趁着大晋国内新老两代皇帝内斗,再加上努儿哈赤在辽东起兵,他便有可乘之机,一举取拿下大晋京城,恢复先祖的荣光,岂料大晋如今国力鼎盛,兵强马壮,只要内部达成妥协,腾出手来一致对外,外敌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
经过数场惨烈的激战,林丹汗的两万骑兵死伤不轻,再打下去只怕连内裤都得亏掉,最后只得无奈撤出古北口,晋军也成功夺回了古北口要塞,还追杀了一路,大获全胜!
一转眼,半个月时间便过去了,夏去秋来,进入了八月份之后,尽管中午的时候还是很热,但早晚时却已凉意初透。
如今鞑子虽然被赶走了,但战火过后的通州,满目苍夷,战争所带来的创伤仍旧在流血,失去亲人的痛苦还在持续,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聚集在通州城外等待朝廷的救济,乌殃殃的连绵成片,真个愁云惨淡万里凝。
这一战,虽然没有令到大晋伤筋动骨,但也多少伤了点元气,关键是严重损害了大晋的国威,本来臣服的四夷难免也没以前恭顺了,再加上辽东的情况十分堪忧,立国八十多年,正值全盛时期的大晋朝遭受了这次挫折,国运似乎也有转向的迹象了。
秋高气爽,贾环漫步在通州城的街上,依旧随处可见穿着童生直裰的书生,不过跟以往不同,以往的书生门喜欢手执折扇侃侃而谈,如今却流行起佩剑来,几乎人手一把,尚武之风,仿佛一夜间吹遍了大江南北,随之兴起的还有就是边塞诗。
“贾案首早安!”
“贾案首早安!”
街上遇到的书生无不纷纷停下作揖打招呼,并不因为贾环年纪小而怠慢于他,相反,敬重之情皆溢于言表。
原来松园七夕方会虽然没开成,但贾环当时临危不乱,及时关上庄门,还有手刃一名鞑子的事迹却在文人圈子中传开了,所以,如今贾环的名气在文人圈子越来越响,甚至有人还专门写诗歌颂了此事。
这时,一名书生拦住了贾环的去路,抱拳为礼道:“在下卢象升,在南燕楼略备了一席薄酒,邀请三五好友论诗斗赋,只作边塞诗,久闻贾案首诗才无双,手刃鞑子,实乃吾辈读书人的楷模,还请贾案首赏光!”
贾环客气地抱拳回礼,并且婉拒了对方的邀请,这种邀请他近几日收到了很多,但他都拒绝了,如今并非强汉盛唐,一群没上过战场的文弱书生,作的所谓边塞诗,要么是无病呻吟,要么就是东施效颦,他实在是兴趣缺缺,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譬如施粥赈济灾民。
前段时间,贾环让金树回府报平安,还顺便取了一百两银子,而这些银子都被他换成了米粮,在南城门外搭了一个粥棚,每日早晚施粥赈济难民了。
贾环并非要沽名钓誉,更非圣母心泛滥,只是力所能及的好事,他还是乐意去做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吧。
贾环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可做可不做的善事一定要做,可做可不做的坏事坚决不做,他一直觉得很有道理,并且奉为圭臬。
且说贾环谢绝了这位卢同学的邀请,径直出了通州城南,这里搭了不少粥棚,都是给难民施粥的,可见除了贾环,还有不少人乐意去修补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
贾环来到自己的粥棚前,铁虎和石头二人正在忙着施粥,柳湘莲也在一旁帮忙打下手,此时排队领粥的难民很多,三人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贾环连忙走过去,取了粥瓢,驾轻路熟地发起粥来。
第127章 王子腾来了
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将破碗递到了贾环面前,显得有点腼腆,其怀中还抱着一名三四岁的小女娃,粉嘟嘟的十分可爱,下巴尖上有一点嫣红的胭脂痣十分显眼,不哭也不闹,只是盯着笼里的馒头猛吞口水。
贾环取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递到小女娃手中,后者立即狼吞虎咽起来,还不忘说了声:“谢谢小哥哥。”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又取了一只完好的海碗,盛了一碗浓稠的粥递给那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