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雷大彪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骆炳章吓得脸都白了,这小子真够心黑手狠的,竟然真的敢开枪,若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下,那岂不就完蛋了?
大晋盛平日久,南边几十年没有战事了,虽然沿海一带偶有海盗倭寇来犯,但一般都是浙闽一带,两淮地区则比较鲜见,所以,骆炳章这个卫所千户,与其说是军人,还不如说是一名地主,自打继承了千户之职,还从来没有打过仗,缺乏军人的血性,此刻眼见贾环手狠,自己的性命系于对方之手,差点没吓尿。
“贾环,你私藏火器,还杀伤军官,莫非想造反?立即放下武器投降,可从轻发落。”骆炳章色厉内荏地喝斥道。
贾环冷笑一声:“这把火枪是林大人交给本人防身之用的,何来私藏一说。林大人乃扬州巡盐御史,奉旨巡视两淮盐政,简在帝心,有查缉不法,考核盐司百官之权,只要在两淮辖区之内,但凡与盐政有关之事皆有权管辖,任何人不得干涉!
如今林大人遭到盐枭顾三麻子的偷袭,被困荒村,命悬一线,骆炳章身为最近卫所的驻军,却见死不救,故意拖延不发兵,所以我贾环有理由怀疑你骆炳章和雷大彪私通盐枭。
今以巡盐御史林大人之名,将尔等缉拿归案,待调查清楚再行处置,冯千户听令!”
呃……这样也行?
卢象升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心中凛然,难怪贾环敢开枪,敢情一顶大帽子已经准备好了,私通盐枭谋害朝官,形同谋反,这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啊,当然,骆炳章和那邹百户的行为的确十分可疑。
冯紫英这小子倒也机灵,虽然明知贾环这个理由牵强,而且程序更是不合规,但还是立即上前一步大声道:“在!”
贾环将林如海的印信一扬道:“这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印信,我如今命你把涉嫌私通盐枭的骆炳章和雷大彪给绑了,暂时收押起来,等救出了林大人再行审问。”
骆炳章既惊且怒,厉声喝道:“冯紫英,你敢!”
冯紫英本就是个桀骜不驯之人,来此受了三年的气,早就恨不得把骆炳章这老油条给一脚踢掉,而且冯紫英也不缺心眼,相反,他还十分精明,他知道贾环虽然救人心切,但若没点把握,不太可能敢这样做,更何况还有林如海背书,最不济,自己还有老头子帮忙兜底,怕个屁,所以淡淡地道:“骆千户,得罪了。”
冯紫英一挥手,身后数名亲兵便扑上去把骆炳章和雷大彪二人给绑了起来。
话说冯紫英虽然是朝廷空降的,但当初来这里也带了十名亲兵,而且他为人豪爽仗义,来这里差不多三年了,多多少少还是笼络了一批人的,这云梯关千户所的十名百户当中,有两名已经被他拿下了,所以并非孤家寡人。
“反了反了,敢绑我,来人呀,把他们都拿下!”骆炳章愤怒无比地咆哮。
雷大彪也顾不得脚痛,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你们都是死的?养只狗也懂吠几声,我和老骆被绑了,你们倒是动手呀,木头似的站着作甚?”
到底当了几十年的老大,这千户所内,忠于骆炳章和雷大彪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此刻眼见两位老大被抓,顿时呼啦啦地围了上来,有人甚至拨出了兵器,厉声质问道:“冯千户,你想干啥?马上放了千户大人和雷千户。”
冯紫英那些亲兵紧张万分,将前者团团护在身后。
眼见犯了众怒,冯紫英也有点慌了,目光望向贾环,意思很明显,事情是环小子你搞出来的,赶紧想办法摆平,否则我老冯顶不住,最终倒霉的还是你。
卢象升倒是够义气,赶紧捡起雷大彪的腰刀,站在贾环身后警戒,免得有人突然对贾环下黑手,没办法,他是跟贾环同来的,所以贾环倒霉,他也肯定跑不掉,说不定会被愤怒的卫所兵乱刀分尸。
贾环倒是十分淡定,始终坚持抓住主要矛盾,所以他的枪口仍然抵在骆炳章的脑门上,冷冷地低声道:“让他们退下,谁敢再上前,就打爆你的脑袋,我说到做到!”
骆炳章只觉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直升脑门,急忙喝道:“弟兄们别冲动,退下,正所谓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相信贾公子还是讲道理的。”
贾环不由笑了起来,点头道:“说得好,本人一开始也是打算讲道理的,奈何骆千户大人不讲道理,要是你一早讲道理,何至于此!”
骆炳章面色难看,作不得声!
群情激昂的一众官兵眼见骆炳章发话,此时都安静下来,不过并没退下去,而是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贾环,特别是那邹百户,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贾环扬声道:“云梯关千户所的弟兄们,我贾环此来是求援,跟骆千户和雷千户并无私怨,但是二人作为此地军事长官,本来便有守土剿匪之责,如今在你们的辖区内,海盗袭击了巡盐御史林大人,还有盐运使张大人,骆炳章和雷大彪却借故拖延不发兵相救,居心叵测,若查实他们的确私通海寇,你们此时的行为无疑于叛乱,足够你们抄家杀头了,严重一些甚至夷三族!”
此言一出,在场的卫所官兵不由都面面相觑,有人甚至悄然退后,叛乱这顶帽子,哪个敢戴?
贾环见把场子镇住了,话风一转道:“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本人的怀疑,还未曾证实,如果骆千户和雷千户是被冤枉的,相信朝廷会还会他们一个清白,如今最紧要的是击退海寇,解救林大人,只要尔等救出林大人和张大人,不仅无罪,而且还有功,朝廷自然会封赏尔等。”
冯紫英不禁暗赞,环兄弟这一手恩威并施玩得溜,简直是舌灿莲花,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果然,贾环讲完后,众士兵的表情都放缓了,更多人悄然后退开去,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即消散了。
卢象升见状不由暗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那邹百户突然高声道:“弟兄们不要听贾环这小子忽悠,他只不过是想暂时稳住大家而已,此子歹……”
贾环立即厉声喝道:“冯千户!”
冯紫英也知道继续让邹百户说下去,肯定会坏事,所以一个箭步冲上去,冷不丁地一拳打出,正中邹百户的面门。
嘿,冯紫英这一拳又快又稳,那邹千户正准备鼓动众卫所官兵动手,一不留神被打中,顿时嘴唇都被打烂了,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鲜血和碎牙吐了一地。
冯紫英一不做二不休,一刀背拍在邹千户的后颈,将其打晕过去,冷道:“邹大勋妖言惑众,绑了!”
冯紫英的两名亲兵立即上前将其五花大绑,而邹百户的几名心腹见状试图上前阻拦,不过被冯紫英举刀厉声喝退了。
贾环不由暗暗庆幸遇到了这位,要不然自己势单力孤,即便有人质在手也未必能玩得转。
清除了邹百户这个刺头后,贾环又将骆炳章和雷大彪二人关进营房中,并让冯紫英派出可靠的人看管。
然后,贾环又命冯紫英率领五十骑兵火速驰援乌石村,其余步兵主力则由忠于冯紫英的那两名百户率领,随后接应。
第184章 信任
祠堂内多处地方着火了,浓烟滚滚,原来海寇们久攻不下,在付出大量的伤亡后,终于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使用了火攻。
他们将点燃的柴草往院墙里面扔,虽然没有火油助燃,但也架不住量大,正好这座荒村最不缺的就是茅屋,海寇们把腐朽的竹、木和茅草等收集起来,不断地往院墙里面扔,很快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给铁虎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铁虎等人本来就人手少,经过一晚的激战,如今还能动弹的只剩八人了,既要灭火,又要应对试图翻墙的贼人,自然更加的捉襟见肘,疲于奔命。
这时墙头上人影一闪,一名手持武士刀的倭寇怪叫着从高处跃落,兜头便砍向一名盐兵。那名盐兵正忙于灭火,当他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勉强往旁边一闪,最终还是没躲过,左手被齐臂斩落,登时鲜血如注,痛苦地倒下。
附近的刑威目眦尽裂,一个箭步飙上前,挥刀疾劈这名翻墙偷袭的倭寇。
这名倭寇的身手显然十分了得,一落地便就势一个前滚翻,敏捷地跃起,并且灵活躲过了刑威含怒劈出的一刀。
“八嘎!”倭寇双手持刀,两脚开立,面向刑威,郑重其事地摆出了一个马步,目光充满了挑衅。
刑威低吼一声,飞步上前,刷刷刷就是连环数刀。
这名倭寇估计也就一米二三左右吧,力气虽然不及刑威,但动作却极为灵活,而且弹跳力极强,闪转腾挪,冷不丁反劈一刀,刑威非但奈何不了他,还差点便吃了刀子,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当下不敢再大意,凝神应对。
两人你来我往地战了数个回合,彼此也奈何不了对方。这个时候,更多的贼人趁势翻墙而入,形势突然变得岌岌可危,刑威不由暗暗着急,稍微一分神,小腿上便挨了一下,当场血如泉涌,幸好只是刀尖划过,并没伤及筋骨。
倭寇露出了得意地狞笑,只是很快便变成了惊慌失措,原来刚才被斩断手臂的那名盐兵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翻滚过来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并且狠狠的一口咬在其脚后跟上,连皮带肉咬下了一块。
倭寇吃痛之下发出凄厉的惨叫,而刑威已经趁机闪电般一刀斜劈,将倭寇拦腰斩成两段。
“老路!”刑威飞起一脚把倭寇的半截尸身踢飞,急急蹲下来查看盐兵的情况,不过一颗心很快就沉到了谷底。
只见这名叫老路的盐兵面色苍白,目光涣散,显然已经活不成了,他的左臂被齐肩斩断,由于没有及时止血,如今血液都几乎流光了。
刑威的双目顿时便红了,这名盐兵姓路,三十岁不到,平时跟刑威还算聊得来,不过刑威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大家都叫盐兵老路,所以他也跟着叫老路。
“石头兄弟,倭寇宰了没?”老路虚弱地问。
刑威猛点了点头道:“宰了!都成两半了,脑袋归你,功劳也归你。”
“嘿嘿,那老子也不算亏!”老路嘿嘿一笑,突然脖子一歪,完全没了气息。
“啊!”刑威双目赤红地咆哮一声,提刀扑向另一名翻墙而入的海盗,老路说得对,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绝不能亏,不,老子要赚,要赚更多!
刑威是个孤儿,自小在街头摸爬滚打,本来就不是善茬,此时凶性被激发出来,简直就跟疯了似的,根本不顾自身安危,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名倒霉的海盗本以为有便宜捡,结果发现对方是个疯子,顿时便胆怯了。
正所谓一鼓作气,无论是街头打烂架,还是战场杀敌,除了装备外,勇气其实是十分关键的,如果一方畏缩畏战,敌人刷刷的一顿追砍,那基本就要领盒饭了。
果然,那名海盗只是抵挡了几刀便被刑威斩杀了。再看铁虎,一根镔铁棍使得虎虎生风,简直生人勿近,挨着碰着均非死即残,那些翻墙而入的贼人见状又纷纷越墙而逃。
经过一轮激烈的拼杀,贼人的这一次进攻倒是勉强被击退了,但盐兵也死了两个,伤了两人,如今连同铁虎、刑威和江把总,只剩四人勉强还能战,而且四人也是强弩之末了,激战了大半天,滴水未喝,粒米未进,就算是铁打的都顶不住了。
铁虎以棍支地,气喘如牛,江斌和仅剩的一名盐兵也跌坐在地,刑威更是干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周烈焰滚滚,都差不多烧到身上了,他仿佛浑然不觉。
铁虎见状吃了一惊,连忙拖着镔铁棍走过去查看,发现这小子胸口一起一伏,这才松了口气道:“俺还以为你小子嗝屁了呢,火烧屁股也不知挪一挪。”
“太累了,不想动!”刑威有气无力地道。
铁虎弯腰拽着刑威的手往后拖了一段,让他远离火堆,然后自己也累得席地坐下。
刑威仰面而躺,静静地看着天边西坠的新月,忽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虎子,你看这月亮像不像女人的眉毛?难怪人家说初三初四娥眉月,真他娘的像!”
铁虎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的确像,莫非你小子是想即兴吟一首?还是想你的姘头了?”
刑威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想娘了。”
铁牛有点意外道:“你知道你娘长啥样?”
刑威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猜我娘肯定也有这样好看的眉毛,小时候我经常梦到她,可是长大后就再也没有。”
铁虎沉默片刻才道:“也许你娘知道你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吧。”
刑威吁出一口气喃喃地:“也许吧,虎子,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
“哪个?”
“就是咱们随三爷南下那一年,在通州码头遇到的那个,咱们还捎了她和奶娘一程。”
铁虎点头道:“你说圆圆啊,当然记得,怎么了?”
“那天在船上她睡着了也在喊娘,应该也是梦到她娘了,她跟我一样,这么小就没有爹娘了。”刑威轻轻地道。
“俺比你们幸运,俺虽然从小没了老子,但至少还有娘疼。”铁虎叹了口气。
把总江斌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插嘴道:“我正好相反,从小没娘,经常挨老子抽,怕他怕得要命,前两年老头子两脚一伸,再也没人抽我了,反倒觉得不自在了。”
刑威不满地道:“你们别打岔,你先听我说。”
铁虎将镔铁棍往旁边一搁:“那你说。”
刑威又舔了舔裂的嘴唇,喉咙仿佛着了火似的,声音也更加的嘶哑了:“我刑威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当年在船上本来想认圆圆为妹妹的,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为什么?”江斌好奇地问。
刑威坦然道:“圆圆长得粉雕玉砌的,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而我呢,长得丑,不配当她哥哥。”
铁虎骂道:“放屁,男人靠的是真本事,又不是靠脸吃饭。”
江把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虎子兄弟讲得没错,男人只要有真本事,天鹅肉照样吃,王母娘娘照样睡。”
刑威笑骂道:“牲口,不过这话老子在听。”
铁虎瞥了刑威一眼道:“圆圆说她住在苏州桃花坞,要不等这里事了,咱们跟三爷告个假,去苏州看看她,顺便认了干妹妹如何?”
刑威看着天边将要落下去的那道弯月,摇了摇头道:“我怕是去不了,虎子你没准能去,到时给你带个好!”
铁虎冷哼道:“带个屁,要去一起去。”
刑威苦笑道:“虎子,虎哥,我一直把你当亲哥看待,你看好三爷,要跟他南下,我二话不说便跟着南下了,但是这次你听我一句,咱们守不住了,三爷的救兵也不会来了,待会贼人杀进来,我来挡着,你从耳房的窗口逃走,咱哥俩能活一个是一个。”
铁虎皱眉道:“放屁,俺丢下你自己跑,俺算啥了。”
刑威眼圈一红,咬牙道:“虎子,以前都是我听你的,这次你就不能听我一回?我跑不动了,如果还有力气,不用你说,我第一个先溜。”
铁虎郑重地道:“石头,你相不相信俺的眼光?”
石头点了点头道:“当然!”
“那就行了,从当年第一次见到三爷,俺就觉得三爷不是普通人,俺相信他,就好像你相信俺一样,三爷既有真本事,也不缺运气,能成大事,跟着他,咱们也能有出息!”
石头点头道:“三爷九岁不到便连中小三元,夺得秀才功名,不仅咱们大晋,纵观历朝也是鲜见的,除了实力,的确也需要运气。”
“所以俺相信三爷这次肯定也不会让咱们失望的,兄弟,不要放弃,至少要支撑到天亮。”铁虎伸手按住石头的肩膀激动地道。
石头咧嘴笑道:“听虎子你这么一说,俺觉得俺还行,扶俺起来!”
铁虎也咧嘴一笑,单手拾起镔铁棍,一手扶着石头,哥俩挣扎着站了起来。江斌羡慕地道:“老子咋没个好兄弟!”
石头立即把手伸了过去,江斌顿觉胸口热血翻涌,握住石头的手站了起来,咬牙道:“好,我江斌今晚即便战死在此地也无憾矣!”
轰!
一声巨响,祠堂的围墙恰在此时被撞塌了,瞬间烟尘漫天。
第185章 横扫
林如海本来病体未曾痊愈,又经历了这一番折腾,此刻已经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林黛玉和雪雁主仆二人忧心忡忡地守候在一旁,长时间的饥渴同样使两人十分虚弱,至于盐运使张一栋,正靠在墙角紧闭双目,不知是为了节省体力,还是已经饿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