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秉章多老的狐狸?马上就明白这位程大制军的心思了把长沙的兵都拉去守武昌,这样武昌兴许有机会可以守住,但他骆秉章就惨了,不仅丢了职守之城,连兵都没了!回头还不叫姓程的一个弹章拉去背锅?
“程制军,”骆秉章的语气一下就严肃了起来,“本官乃是护理湖南巡抚,一方封疆,守土之臣,自当与长沙共存亡!而长沙城内的湖北之兵,制军自可带走。但是我湖南之兵,要守湖南之土,绝无不顾家乡土地父老而去守武昌的道理。”
程采也不和骆秉章多说什么了。现在长沙城内的湖南之兵除了骆秉章的抚标,就是左宗棠、罗泽南拉来的团练,程采根本指挥不动他们。
“克斋,”程采又对胜保拱拱手,“你的伏魔营和甘陕绿营兵也留在长沙吗?”
胜保现在也成精了,晓得不能轻易跟着程采去跳武昌的坑。
长沙这边看着危险,但实际上两边已经在“做买卖”了,不会动真格的。而且,皇上对于长沙的失陷肯定也有了心理准备,不会深究的。如果左宗棠能和罗耀国达成一个协议,让骆秉章再多守个十天半个月,咸丰说不定会觉得长沙诸军已经非常努力了。
反而是武昌城那边非常危险!
因为武昌是太平军之必取,还是清廷之必守。胜保要是一头扎进去,那咸丰一准会让他和武昌共存亡哦,不是共存亡,只可能是共亡。
想到这里,他也一脸正色道:“程制军,胜保奉皇命来湖南剿贼,如今湖南之贼未灭,胜保怎可擅自离开湖南而去湖北?”
程采也无语了,湖南之贼是未灭,可湖南的官军却快灭了还剿贼?都快被贼剿了!这个胜保看着挺机灵的,怎么里子是个傻子?
程采正为胜保的智商感到惋惜的时候,湖北提督双福和钦差肃顺一块儿走进来了。
双福刚刚听说自己的上司程采领着几百人从湘江西岸找了几条船渡江来了长沙,便知道情况不对!湖广总督的督标可有两三千人,现在就剩下几百人了?而且程采不是驻军湘潭,受钦差大臣赛尚阿(其实是帮办大臣僧格林沁)节制吗?
他怎么跑来长沙了?难道湘潭那边打败了?
如果湘潭那边败了,那长沙也不能呆了,得赶紧走!
而肃顺的脸色则比满脸烟容的双福更难看,因为他和僧格林沁之间的书信联络已经中断两日了!
自打僧格林沁率兵往邵阳而去后,他和僧格林沁日日都有书信往来。而上一封书信是僧格林沁四天前进入衡山县城后发出的.如果僧格林沁败了,那湖南的确不可为,接下去要谋一个“平三藩”的布局了。
不过他现在也不能去武昌,而是得走一趟常德.大清需要曾国藩啊!
而左宗棠则立在一边,打量着这一屋子大人,忖道:“这下大清真没湖南了!看来我得尽快和那位罗天使再联络一番.”
橘子洲头。
罗耀国正拉着苏三娘的手,两人并肩站立在一处高地上,望着湘江北去,一脸严肃,若有所思。
这地方.他念大学的时候曾经和同学一起来玩过,那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可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啊!
没想到再来橘子洲头,已经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
遥想当年,此地还是风景秀丽,游客如潮。而如今再来,却只是一荒州,唯有苍茫大地,滔滔湘水,依旧不变,也不知这方世界,谁主沉浮了?
罗耀国正慨叹之时,忽听身后一个有些银铃儿般的女声传来:“殿下,左先生到了!”
他忙回头一看,只见王喜儿穿着小红袍,戴着小红帽,领着个五短身材的布衣矮胖子已经到了他身后,那布衣矮胖子正是之前和罗耀国有过一次长谈的左宗棠。
罗耀国转过身,朝着左宗棠一个抱拳,笑盈盈道:“季高先生,别来无恙啊!”左宗棠则哈哈一笑,也还了个礼:“托天使您的福,宗棠在湘湖的事业也大有起色!”
然后他又朝苏三娘点了点头,苏三娘则也颔首还礼,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罗耀国侧后。
左宗棠笑着问罗耀国:“听闻天使与苏娘子马上就要喜结连理.这回可是双喜临门了吧?”
罗耀国一抱拳:“同喜,同喜。季高先生,如今这局面,满清算是失湖南了吧?不知季高先生可想要一个太平天国的名分?”
左宗棠摇了摇头,缓缓道:“当日在潮宗门时,在下就和天使殿下说得很清楚了,他日天使若遂洪武之志,宗棠自当追随。”
“然而洪武之志,乃是法效汉唐,独尊儒术,再立纲常!洪武皇帝所创之明朝,绝非明教之朝!洪武得天下后行的是儒术,而非明教外道。”
“而如今的太平天国依旧是拜上帝之教的国,而非儒家名教的国。宗棠以为,如今之太平天国只是韩宋红巾之流,绝非洪武朱明之业。”
“天使殿下若有洪武之志,还应当早做打算,离明教,立明朝,以儒家正道救苍生,此亦宗棠之志向也!”
“原来如此.”
罗耀国轻轻点了下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
听完左宗棠的这一席话,罗耀国已经知道这位晚清最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
左宗棠终究是湘湖经世派的儒生,哪怕他有反清之志,也期待一个如朱元璋一样,可以把泱泱中华拉回到儒家之术,汉唐法度的传统路线上的领袖,而不是洪秀全这样膜拜洋上帝的“大神”,同样也不是罗耀国这样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天使”。
而罗耀国可以不跳大神,他的跳大神只是用来糊弄太平天国那几个王的,是为了挤进天国真正的决策圈子,并不是对下面跳的。
但他的路线也不是所谓“儒家正道”.因为,儒家是被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把持的“道”,要走儒家正道,罗耀国就不可能大搞分田分地。
而不搞分田分地,那不仅无法实现对农村的掌控,也无法缓解尖锐的人地矛盾元末天下只有几千万人口,人地矛盾并不突出,可以腾挪的空间极大。
如今天下有四万万出头的人口,汉地十八省的人均耕地最多就两亩多一点.这还是包括了大量低产的旱地、坡地的数据!
在19世纪的技术条件下,这意味着农村就是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重分一遍土地,至少可以稳定个二三十年,这样就有了一些腾挪的空间,兴许可以在这个火药桶爆炸前,找到一条出路。
如果不进行土地重分.罗耀国不知道怎么办?
总不能学曾国藩当曾剃头吧?
想到这里,他朝左宗棠抱了抱拳,道:“季高先生,看来你我终究是道不同啊!不过耀国希望先生若有得志之时,不要做奴才,要当天下的主人!”
左宗棠点了点头,笑道:“大丈夫,当如是!”
“好!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
第187章 那是割肉啊!
左宗棠走了,登上一叶轻舟,离开了橘子洲头,向着长沙城而去。
罗耀国还在橘子宗棠,遥望着左宗棠远去的背影,眉头渐渐拧起。
“殿下.”
苏三娘压低了的,显得格外柔和的声音在罗耀国的耳边响起:“左季高是敌,是友?”
“是敌!”罗耀国一脸的遗憾。
今天这场会谈进行的时间很短,因为双方都很坦诚,一上来就亮明了底牌,而且都没有让步的空间。
所以.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双方就只能是敌人了。
“那为何不除掉他?”苏三娘小声道,“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罗耀国摇了摇头,撩起长袍,从长袍下拔出一支装了弹的燧发手枪,递给了苏三娘,道:“刚才我对他说:‘先生若有得志之时,不要做奴才,要当天下的主人!’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大丈夫,当如是!’
所以我不杀他!他只要有些许犹豫,现在已经死了!”
“为什么?”苏三娘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罗耀国的心思,只是接过了手枪,小心收好。
“因为救天下的路并不一定只有一条.某人没有走通,不等于左季高走不通!毕竟时代还是不一样,季高先生的本领也更大一些。
如果左季高也走不通,那将来还是要走那条路的,还有时间啊!但只要左季高在适当的时候愿意当天下的主人,终究比原来好太多了!”
“哦”
苏三娘还是不明白。
不过没有关系,她知道天使殿下说的都对就行!
罗耀国顿了顿,背着手,在橘子洲头漫步,有些惆怅地说:“另外,我的才能有限,力量也有限,虽然得到了指引,但是.那条路,非常艰难,我也不一定能走通!
如果我有幸能走通,左季高与我为敌是不可能胜利的。
如果他能胜利,问题一定不在他,而在于我的能力实在承担不起上天赋予的使命。那就让他当天下的主人吧!”
苏三娘笑道:“天使殿下一定能成功的!左季高与您为敌,必将灭亡!”
“灭亡不至于”罗耀国摇摇头,笑道,“如今的世界大着呢,真的想跑还是能跑掉的。”
他回头看了看,发现身边只有苏三娘和王喜儿,便笑道:“今日我与左季高说的话,我和三娘说的话,不可再让他人知道!”
“是!”
两个女人一起躬身行礼。
罗耀国离开橘子洲,回到岳麓山脚下的大营中时,朱九太爷的三弟子唐正财已经在罗耀国的中军一座位于岳麓山脚下的庄园中等候了一会儿了。
唐正财的船队最近一直停留在株洲,因为湘潭北面的浮桥阻挡,所以没有马上北上来追随罗大天使。不过也没迟太久,就迟了一日,唐正财的船队就到了橘子洲附近。而他本人则登岸换马,急匆匆来了罗耀国的中军,还给罗耀国带来了萧朝贵的信。
“师叔,这是西王托我给您捎来的急信!”
唐正财向罗耀国行了个洪门的晚辈礼后,就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罗耀国。
萧朝贵的信是曾水源代笔的,内容那是相当炸裂的!
主要说了洪秀全在衡山县附近的湘江江面上遭遇僧格林沁伏击后突然“觉醒”了上帝之子的“军事天赋”,亲自带兵冲滩,站在一条搁浅的大船船头指挥全军猛击僧格林沁,打得这个蒙古王爷大败亏输。随后又亲率万余精锐为先锋,一路猛追僧格林沁,终于在山门市附近追上了已经和赛尚阿会师的僧格林沁。
随后,洪秀全就坐着一乘六十四人抬的大轿子临阵指挥,亲自带着大家拜上帝,求保佑,还坐着大轿子带队冲锋。其间又一次击退了僧格林沁组织起来的八旗马队冲锋!而僧格林沁眼见胜利无望,居然领着他的八旗兵和江忠源的楚勇先逃!和春也丢下所部绿营兵,只带着少数亲兵和僧格林沁一起逃走。赛尚阿、秦定三等人和数千绿营兵全被丢弃,最后全军覆没!总兵秦定三被斩杀,钦差大臣赛尚阿被活捉!
另外,萧朝贵还在书信末尾分析了僧格林沁等人的去向他们大概是往曾国藩的老家湘乡而去了,跟随他们八旗兵和团练兵已经不足三千了!
而那位洪天王对于追杀这伙残敌兴趣不大,就命萧朝贵派李开方、林凤祥随便追杀一下算了,而天国的主力则一起往长沙城而来!
“这洪天王居然.”罗耀国嘟哝了半句,然后又对唐正财道:“老三,我的兵今日就登船,明天就走水路去打岳州巴陵县没问题吧?”
“没问题!”唐正财笑道,“巴陵那边被清妖堵上了,塞了几千条木舟不让过,有几万船工断了生路,正盼着天国大军呢!”
罗耀国点点头,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许月桂、焦鸿、波勇、张三已经各自带队去岳州发动船工了!
而岳州的清军人数本就不多,还是湖北开来的,估计会被程采、双福带回武昌府去。
岳州这一战.也就是坐船过去,接管地盘而已。
想到这里,罗耀国就对苏三娘道:“三娘,咱们的好事可耽误了不少日子,看来要等拿下岳州后再办了等天王、东王他们都到了,咱们就风风光光办一场,办完了好事,再一起去武昌!”
苏三娘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季高,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攻打长沙?”
长沙城,潮宗门外埠头上。
骆秉章、罗绕典终于等来了他的主心骨左宗棠,俩老头上去就拉着左左宗棠的左右手,问起了罗耀国的言语。
“他说:不要做奴才,要做天下的主人’!”左宗棠如实回答,语气仿佛有些感慨。
“不做奴才?要做主子”骆秉章有点惊恐地看着左宗棠。
“季高,你,你是怎么想的?”罗绕典问。
左宗棠一笑:“奴才太难做了,而且也没人收我这个奴才啊!所以我还是当主公吧!”
骆秉章、罗绕典这时候才想起来,左宗棠的候补知府到现在还没批下来,他还是一介布衣呢!
“那,那老夫怎么办?”骆秉章问,“老夫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罗绕典也是一声叹息:“毕竟受恩久矣!”
“儒翁、苏翁,如今已经跪不得了,站着称臣吧!”左宗棠笑道,“我有高字十营,罗山有山字五营,伯文有文字五营.总共二十营团练,儒翁还有两营抚标,还有湘阴、益阳两地的防营可用,总共二十四营练军,约莫一万五千兵额,还保不住一个巡抚,一个帮办军务,一个长沙知府,一个辰州知府,一个永顺知府,一个沅州知府吗?如果皇上还想要体面,自会封我们的!
不过这都是小事情,真正的大事情是要怎么让他们活下去他们活不下去,我们也就没法活!湖南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有人真给他们指了活路,肯带他们活!”
“他们是谁?”骆秉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