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平天国在湖南省内越闹越兴旺,一座座府城、州城、县城相继易主,各处乡村的穷棒子更是在拜上帝会讲师和太平军小队的发动下,纷纷拿起武器加入到轰轰烈烈的分田分地运动中去。原本还有些迟钝麻木的地主士绅们,总算是知道厉害了!
这太平天国不仅要大清的命,还要他们的命和命根子!
而且大清天兵看上去也打不过太平军,一败再败,从镇城丢到省城,再丢下去湖南全省就都没了。到时候这帮湖南士绅都得跨省要饭去。
所以在曾国藩就任湖南团练大臣之后,来自尚未被太平天国攻占的常德、宝庆、辰州、沅州、永顺、靖州、澧州、岳州等湖南州府的士绅领袖,以及从永州、衡州、郴州、桂阳州等被太平天国占领的州府逃出来的团练头子,就纷纷向常德聚集。
等到农历十一月份的时候,武陵县内的湖南团练大臣衙门已经是门庭若市,每天都有不少士绅领袖、团练头子来拜访一身孝服的曾国藩,大多是向他请兵,或是找他要钱要粮要官。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听说了《讨虏兴儒檄》,知道了湘乡有人打着曾国藩的旗号在搞“复衣冠、行周礼”。
所以在武陵城内也有不少关于曾国藩一臣忠二国,一奴侍二主的传言,甚至还有人说曾国藩已经受了太平天国的湖南总制的官职,他如今是白天拜皇上,晚上拜上帝.
而僧格林沁就在这种情形下,灰溜溜领着不到四千人的残兵败将,抵达了风言风语、人心浮动的武陵县城。
虽然僧格林沁带着的都是垂头丧气的败军,但曾国藩还是领着黄世杰的三营团练、曾国荃的两营团练,总共两千五百精兵,出城二十里相迎。
“涤生,本王这些年一直在京里呆着,真是不知道民间之疾苦啊!这次长毛闹得这么大,既有逆贼勾结西洋妖魔作祟,乱我大清天下,也有天下穷苦之人实在太多,难以存活之因.本王回朝之后,是必然要向皇上如实禀报的。可皇上要问本王如何平难,本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涤生,你是先帝所看重的能臣,又是湘湖士绅之领袖,你能教本王如何回答吗?”
湖南团练衙门的大堂之内,刚刚被曾国藩迎进来的僧格林沁,才和曾国藩寒暄了几句,就当着一群湖南官员和士绅的面,向曾国藩提出了这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曾国藩苦苦一笑,眯着三角眼扫视了一番堂上和庭院当中的官员、士绅,然后又是一声叹息,对僧格林沁抱了抱拳:“王爷,如今天下苍生太多,而养民之地太少。汉地十八省养四万万数千万之生民,地利尽矣,天下乱矣而弥合大乱之道,国藩不知,但国藩身为天子之臣,湘湖领袖,自当为君分忧,为湘湖士绅解难。”
曾国藩突然面露杀机:“若天下苍生真的太多了.我不杀,谁杀?”
第190章 人类减法大师曾剃头
湖南团练大臣衙门的大堂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曾国藩居然能给出如此干净利落,如此不要脸面的答案!
如果这话出自僧格林沁这个蒙古王爷或是江忠源这号见惯了厮杀的强盗书生之口,倒也不奇怪,可曾国藩只是个靠着苦读、考试和一手高明的跪舔功夫平步青云的儒生啊!
他虽然长了一副恶人相貌,但却从没有上过杀阵。
这怎么就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难道真是面由心生?他真是个天生的坏种?
曾国藩眯着三角眼,望着堂内堂外这群衣冠楚楚的官员和士绅首领,用严厉又有些无奈的声音说:“自打长沙遭遇兵祸,湘阴左季高就开始大声疾呼减租减息,要湘湖的士绅给湘湖的贫苦人一口饭吃.哪怕只是暂时的!
今日到我这里来的士子都是家产丰厚,又熟读圣贤之书的,不知有谁听了左季高这个今亮的疾呼,给下面的佃户减了租子和利息?”
底下一片寂静。
减租减息?
怎么可能?
租子和利息都是随行就市的,人多地少,又无其他出路的情况下,租子必然是上涨的。而租子上涨又会反过来拉抬高利贷的利息!
因为租子高了,田主从产出中拿出的份额就多,留给佃户的就少,而佃户拿到的少少的份额还要承担种子、农具、税赋、摊派、押金,还有生存和繁衍所需要的各种开支。入不敷出是常态,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借高利贷就是唯一的选项利息再高也得借!
而把银子借给这些偿付能力不足的贫户,又必然要承担坏账的风险和讨债的麻烦,所以这利息也必须得高一些。
所以这减租减息不符合市场运行规律啊!
而左宗棠除了大声疾呼之外,也拿不出任何强制实行的手段。
毕竟,左宗棠这个“湘阴一布衣”要当上“小主公”,也得依靠大族巨室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左宗棠不仅不能强压大族巨室减租减息,甚至还得帮助他们谋求更多的利益。
他的大声疾呼,那就和放屁没区别。
听见众人都不说话,曾国藩苦苦一笑,又道:“如今这场天下大乱归根结底是因为人多地少而起,人多地少何解?无非就是减人和增地两个办法,增地”他摇了摇头,又是一声苦笑,一张恶人脸变得更加阴郁,“既然地无可增,自然只有减人一个法子了!”
曾国藩的这话虽然难听,但也确实是真道理!
人多地少养不活了怎么办?
要么去抢地盘,要么就减人口了。
抢地盘.去哪儿抢?抢谁的?四万万人呢!抢多少才够啊!
既然抢地不行,那就只有减人口了。
曾国藩接着又语气阴沉地说:“其实长毛现在做的事情也在减人.只不过他们减的是我等这样的田主士绅,把我等祖祖辈辈辛苦积攒的家产均给底下的贫苦之民而已。”
“恩师,您的意思是咱们要减底下的贫苦佃户的人口吗?”
终于有人向这位湘湖士绅首领发问了。
提问的人就是那个“黄大善人”黄世杰,他家就给太平天国减了不少人口.而太平天国之所以可以那么轻易拿下鹅塘镇,很大程度上又是因为他这个大善人在鹅塘镇上开粥厂做善事,结果把周围十里八乡的“饿死鬼”都吸引来了。
太平天国一来,这些人都忘了黄老爷的恩情,调过头来揍黄老爷了。
这事儿让他气恼了好几个月,对于这些湖南家乡的穷人也就没了一点同乡之谊。不过其他还没吃过贫下中农造反苦头的士绅地主对于拿自家佃户开刀还是有点下不去手的,毕竟那些佃户中有许多人和他们这些老爷也沾亲带故,搞不好死后还要埋一处祖坟,下了黄泉还要见一个祖宗.
“那当然不行!”曾国藩摇了摇头,拈着胡须道,“子英,为师的减法可不是这样做的,为师的减法是要到湖南之外去做的!”
“去湖南之外?”黄世杰问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瞄了眼僧格林沁、官文和胜保
曾国藩点了点头,沉声道:“吾昨日得到巡抚衙门的塘报,伪天王洪秀全亲领的数万大军,已经逼近长沙城下,湖南巡抚衙门前天就带着城内的士绅义民撤往益阳县了。”
“另外,伪天使罗耀国所率匪众两万余众,前日因为洞庭湖的千余渔勇倒戈,顺利突破了湘阴临资口,现在已经进入了洞庭湖,不日就将兵临岳州府首县巴陵了。”
“而巴陵一破,长毛一定会乘着湖北空虚袭荆州、攻武昌!这正是我等湘湖子弟出湖南建立大功业的良机啊!若我湘湖子弟可以在湖南之外吃得饱饱的,自然就不用在湖南本地减人了,不仅不会在湖南减人,还会惠及家乡诸位以为国藩的这个减法如何?”
“好!”
江忠源头一个拍手叫好了:“涤丈的减法太好了!涤丈是在湖南之外做减法,在湖南之内做加法啊!”
他站起身就是一揖,“忠源佩服!忠源愿随涤丈出湘建功,为我湘湖子弟谋出路,夺生机!”
紧接着黄世杰这个曾门弟子也给老师行了一礼:“学生替湘湖数百万生民谢老师活命之恩!”
郭嵩焘也抱了抱拳,朗声道:“湘湖有涤丈率领,将来必会大兴!嵩焘替将来之湘湖子弟多谢涤丈提携之恩!”
罗泽南的得意门生李续宾这段时日也来了常德的团练大臣衙门,他是代表恩师来和曾国藩谈合作的罗泽南是湘乡人,他的弟子也多是湘乡人,是曾国藩的同乡,曾国藩的两个弟弟还是罗泽南的学生。
现在曾国藩出山,罗泽南当然会考虑跟曾国藩混了。
只是考虑,最后要不要跟曾国藩,还得看曾国藩的“加减法”做得好不好。
现在看起来,曾国藩的“加减法”的确比左宗棠的好!
左宗棠在“人类减法”的问题上,还是有点弱了。
历史上他打太平天国时,也没多少屠杀的记载,后来平西北之乱.也没留下什么“左剃头”的恶名。
所以李续宾听完曾国藩的话,当下就替老师做出了选择,俯身一礼道:“涤丈,看来我湘湖领袖,非涤丈您莫属了!续宾及恩师罗山公还有诸位同门,皆愿为涤丈出湘湖,扫四方!”
得到了江忠源和罗泽南的两人的拥护,曾国藩距离湘湖领袖的宝座已经不远了。
江忠源是宝庆府士绅的头头,罗泽南在长沙府湘江以西地面上影响力极大,门人众多。再加上黄世杰这个永州士绅头目的拥护,曾国藩已经可以稳压左宗棠一头了。
不过曾国藩想要真正力压左宗棠,成为湘军的头号大佬,还得得到僧格林沁、官文、胜保这三个满蒙大老爷的支持。
没有他们的支持,湘军要出湖南可不容易!
“王爷,克斋,秀峰.三位觉得如何?”曾国藩拈着胡须,眯着三角眼,望着僧格林沁、胜保、官文三人。
胜保和官文都不说话,只是望着僧格林沁。
僧格林沁笑了笑,拱拱手道:“涤生,本王是绝对信任你的,可是《讨虏兴儒檄》所传甚广,而如今湘乡荷塘镇的情况.朝中也一定会有人提起。不知本王该如何回答?”
第191章 曾佳国藩
曾国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太平军那边为什么要往自己头上扣那么大的两个屎盆子?
难道因为他以侍郎在籍被咸丰封了湖南团练大臣?
可当时他并没有接这个差遣啊!
而且还有一个罗绕典呢,他可是督抚在籍,还是丁忧期满,更是接了帮办军务的差遣,早就在长沙城内上任了。
那个太平天使为什么不给他扣个帽子?难道因为他俩都是姓罗的,祖上是一家?
虽然想不明白罗耀国为什么要怎么针对自己,但曾国藩还是知道该怎么对付咸丰的他可是登科八年到“副部”的当官专家,镇压罗耀国这号21世纪的“造反史”专业人士他不在行,但是怎么当大清忠良他可比谁都清楚。
这大清朝的官啊,只要上面不查,那人人都是忠良,个个都是清官。
曾国藩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老爹和弟弟被俘,罗耀国那混蛋还利用他弟弟曾国华施了个让曾国藩跳进洞庭湖都洗不干净的反间计。
如果曾国藩不是当官专家,可能就会试图向咸丰解释,希望可以把问题说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但只要他上折子去解释了,那他的官运就到头了,搞不好还会被流放新疆。
因为他要解释,就得承认父亲和弟弟被俘。然后咸丰就会派人下来查他.而他一旦被查,离查出问题就不远了。
就算他真没有问题,那罗耀国也会给他安排问题。
所以,曾国藩是不承认父亲和弟弟被俘的!
哪怕罗耀国把他的父亲、弟弟绑到武陵城下,他也不会去相认。
“王爷,《讨虏兴儒檄》并不是下官所做。”曾国藩说着话,就把自己的官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个刮得锃亮的大秃头,只有后脑勺一块还有头发,并且编成了一根小辫子。
“啊,金钱鼠尾!”
“这才最正宗的剃发结辫之法啊!”
胜保这个真满洲和官文这个真包衣瞧见曾国藩的发型,都挑起大拇哥来夸赞了。
僧格林沁也抚着胡须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光剃个头还不够!
曾国藩又朝虚空之中抱了抱拳,“请您转告皇上,臣曾国藩是愿意给皇上当奴才的,只要皇上下道旨,下官以后就是曾佳.国藩了!”
“曾佳.国藩?好!”
僧格林沁这下终于满意了。
咸丰和满大人们不信曾国藩,无非就是因为曾国藩是汉人,那曾国藩现在要进步当奴才,当曾佳.国藩,咸丰和那些满大人总该相信他了吧?
如果再不信.那曾国藩就只有心一横就去拜上帝了!
而湘湖士子也会对大清死心!
想到这里,僧格林沁连忙也向虚空抱了一拳,郑重道:“皇上向来是看重涤生你的,涤生你要想抬旗,皇上一定求之不得!涤生,你不如给皇上递个折子,把这事儿提一提,本王和肃雨亭再一起帮着敲敲边鼓,应该是能成的。”
“多谢王爷!”曾国藩朝僧格林沁拱拱手,然后摸出一份早就写好了装在盒子里的密折,双手递给了僧格林沁,“王爷,您回京的时候,劳您替下官把这折子带去给皇上。”
“好说,好说。”僧格林沁笑着接过曾国藩递来的折子盒,小心收好,“本王暂时还不能回京,但本王马上会安排六百里加急,把这折子送去北京城!”
然后僧格林沁顿了顿,又道:“涤生,如今你手头有多少可用之兵?能不能派一些随本王入卫荆州?”
曾国藩抚着胡须反问:“只是入卫荆州?”
“只是荆州!”僧格林沁点了点头,“现在长沙和巴陵都没法守了,接下去长毛主攻的方向必是荆州府和武昌府!武昌不归本王管,但荆州有满城,万万不能有失,所以本王打算亲自镇守荆州!”
“若只是守卫荆州下官最多可以出兵两千!”曾国藩伸出两根手指。
“才两千?”僧格林沁似乎嫌少。
曾国藩则语气严肃地道,“并非下官不愿意多派,而是湘江以西各地的粤匪、会匪、教匪猖獗,各县都有民变发生,必须要大加弹压,以稳定局面!”
“攘外必先安内,剿贼必先定湘,等到湘江以西的形势稳定,下官一定亲率大军出湘到王爷帐下听用!”当曾国藩说到“大加弹压”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恶人脸上已经浮满了杀气了,显然是要在湘江以西各个州府之中大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