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见罗耀国提出的问题,他也是第一个作答的。
“天使殿下,属下听说书的人讲过当年闯王李自成造反时,就曾有百姓开城相迎,还有人作了民谣传唱,唱什么‘早早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天兄传下的《反经》上也有一首类似的《迎太平》,不如遣人偷入道州,散发此歌,以鼓动穷苦之人造反!”
罗耀国点了点头,这个陈承也是个人才啊,难怪能在太平天国爬上高位!
他当下就笑道:“陈侍卫的想法不错啊!”
“天使殿下,”焦鸿听陈承这么一说,马上就受了启发,“道州城内如今聚集了两三万失业的矿工、船工、码头工人.都是天地会的兄弟!如果殿下愿意给他们一条出路,属下愿意潜入道州,为殿下发动他们起义!”
这可是工人武装起义啊!
听着就先进!
“好!”罗耀国要的就是焦鸿的献计,当下就允诺道:“焦大哥,如果道州城内外的天地会众真能发动起来,那道州之战的首功,就非天地会莫属了!”余灭清看到焦鸿马上就要进步了,他的老脑筋也开动了起来,很快也有了点子:“天使殿下,属下有几个,不,是十几个干儿子,也和属下一起入了太平军。如果您信得过他们,可以让他们悄悄潜回道州城,联络上属下留在城中军营内的心腹如果天使殿下愿意破费一些,他们说不定能在道州城内掀起一场兵变,开了城门,迎圣兵入城!”
余老爷子为了进步,这几天收了十几儿子,现在都奉献出来,让他们进城去发动兵变如果成功了,他就能在太平天国立足了,失败了毕竟是干儿子嘛!
罗耀国那是相当满意,笑着问:“余大爷,焦大哥,说吧,你们要多少银子才能把道州城给我拿下来?”
余灭清和焦鸿显然早就沟通过,当下对了眼色,然后就由余灭清开口道:“如果有一万两,就能有五成把握了。”
“一万两五成,那两万两呢?”罗耀国问。
“至少八成!”焦鸿道。
“三万?”
“十成!”余灭清斩钉截铁地说。
“我给你们三万!”罗耀国道,“我要全取道州城,但你们发动的人不能在道州城内放抢.事成之后,跟着你们的兄弟该分田分田,该升官升官!”
余灭清和焦鸿二人闻言,全都给罗耀国跪了,一起大声喊道:“属下必不辱命!”
罗耀国点点头,又转对苏三娘道:“三娘,进军路线有了吗?”
“已经有了!”苏三娘依旧恭恭敬敬向罗耀国下跪,“余大爷已经帮属下定了一条由双牌关南下,穿过阳明山,然后兵分两路,夹击道州的方略!”
“很好!”罗耀国道,“各军再休整三日,并移防给南王所部,然后水陆兵行,南下道州!”
“是!”
道州是永州府的一个属州,位于双牌关、双牌镇所处的险要之地阳明山以南,距离双牌关不到一百里,离阳明山的南麓大约二十里。一旦双牌关、双牌镇失守,太平军沿着潇水河谷冲出阳明山区,南向二十里就能抵达道州城下了。
而道州的州城则是依着潇水险要而建的!就是有一点不好,潇水在道州城附近拐了个弯,原本南北走向的河道变成了西东走向,而道州城就建在这段潇水的北岸!
也就是说,险要在南,而敌人却从北而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还有从北面而来的敌人还是水路并行的他们可以把战船开到道州城南的潇水水面上,彻底断了守军的退路。
当然了,这也不是最糟糕的,还有更加糟糕的,那就是道州城实际上已经没有守军了。
原本驻守道州的两千绿营兵已经在鹅塘之战中遭受重创,提督余万清疑似被斩杀!中军参将吴世斌确定被斩!账上的两千绿营外加一百多团丁,跑回道州城的拢共不到三百人,虽然余万清部还有一些留守的兵丁,道州当地还有个守城营,但总兵力怎么都不到八百.
这可把道州知州王揆一给急疯魔了!
从双牌镇跑回道州城后,就冲进自己的衙门里找了一条绳,然后一人一绳坐在自己“贷款租来”的大堂上流眼泪。
第59章 王大人,就照着《反经》干吧!
想着自己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书都快读疯了才好不容易才考上进士,后来狠狠心花了大把的银子才买到了道州知州的实缺,为此还背了大笔的京债!现在债没还清,就要承担守臣失地之罪,王揆一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依着大清的规矩,守臣失地,要么自己体面,要么就没得体面!
他的官生,可真是太苦了.
黄世杰、张定湘因为要收拾黄家在双牌镇上的浮财,还要再拉一点人头当团丁,所以来得稍晚一些。两人一入城,也直奔州府衙门。一到大堂上,就瞧见王揆一在那里哭的都有点稀里哗啦了。
“王刺史,您哭什么呀?”
“刺史老爷,您在案几上放根绳做什么?这长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您不赶紧布防?”
王揆一听二人这么一说,寻死的心都有了,哭丧着脸说:“布防?拿什么布防?兵都没了,余军门,吴参将都没回来子英,张把总,你们赶紧跑吧我是守土之臣,跑不了的,只能一死报君王。这根绳就是我准备用来上吊的!
长毛一来我就吊死!啊啊啊.”
说到吊死,王揆一忍不住就哭上了。
看这样子,还是不大肯死啊!
黄世杰和张定湘都舒了口气儿。
虽然他俩和王揆一也没什么感情,但这个道州知州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得让他有活下去的希望!
“王刺史,您可别想不开,事情没到这一步!”
“对!没到这一步.下官和黄秀才在来道州的途中商量出一个法子,可以解了王刺史您的难处。”
王揆一抬头望着黄世杰和张定湘:“莫非是向桂林的赛中堂求援?”说着他就自己摇了摇头,“没用的,没有用的.现在长毛大军正在围攻永州府城零陵,赛中堂要救也一定是先救零陵,哪里顾得上咱们道州?”
黄世杰摇摇头道:“王刺史差矣,向赛中堂告急求救是必须的,但与此同时,咱们还是应该要自救!”
“自救?怎么自救?”王揆一苦着脸问。
“办团练!”张定湘说,“王大人,下官已经算过了,如今咱们手头能拉出来的兵马还有三百多人,实在少了一点,如果能办出一千人的团练,那咱们就不用怕了!”
黄世杰道:“没有一千有八百也行,只要有八百团练,咱们就不怕了。”
“不怕?”王揆一都有点哭笑不得了,“余军门两千大军都完了,我们就算能拉起八百团练,又能顶什么用?没用的,道州是守不住的”
黄世杰和张定湘对视了一眼,又一块儿往王揆一那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开始劝说了。
“王大人,咱们有了团练不用怕的可不是长毛,而是上面!”张定湘这兵痞一脸奸笑,伸手指了指天,“他江岷樵仗着手里有一二千团练,他怕过谁?靠着虚报军功,从一介书生都爬到知府了.官比您还大!”
黄世杰道:“失地怕什么?长毛眼看着是要取湖南安家的到时候失地的官员多了,而手里有兵的却没几个,咱只要有兵,就不怕了!”
王揆一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可我为了买缺,欠了一大笔京债.”
“那就别还了!”黄世杰笑道,“王大人,其实我的黄家老号也欠了不少.现在我家都没了,这账肯定还不上。但是我只要有个八百团练在手,我就不信有人敢找我要账!
王大人,您难道没有读过那本《反经》吗?现在是乱世了.乱世之中,有兵最大!皇上也得哄着,何况京中的虫豸?”
《反经》,这是要反啊!
王揆一倒吸口凉气:“子英,你这是要我当当藩镇?”
黄世杰翘起大拇哥:“大人高啊!大人,事到如今,咱们就照着《反经》.干吧!”
张定湘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干吧,不干就是死路一条!”
“可,可我要怎么干?我还没读完《反经》呢!”王揆一抖着声问,“这长毛怕是很快就要来了吧?”黄世杰说:“大人,长毛快要来,这不还没来吗?只要长毛不来,您就可以开出信票拘提人犯.用防贼为名,把道州城内的富户都拘了,然后逼他们出钱赎人!有了钱,咱就可以雇人当兵了!至于兵源,可以让四乡的豪绅派人。”
张定湘补充道:“余军门的大营还在城内,里面还有一些留守的兵丁和不少军资,大人下几张信票,我们去把他们都收了!”
黄世杰又道:“还有.大人,您现在还可以保举我和张把总办团练!赶紧给赛中堂上个呈文,就说我们俩已经拉起八百团丁帮您守城了,请他老人家酌情替我们在皇上跟前请个恩典。”
“这,这”王揆一已经明白黄世杰、张定湘的意思了,这是有权要用足啊,因为再不用就什么都没了!
想到这里,王揆一点了点头,大声呼喊道:“快去把鲁师爷叫来,本官要发信票,写呈文再去把张三张捕头给我叫来,我要抓人!抓长毛和天地会的人!”
守在外头的一个王揆一从北京带来的“家人”连忙大声答应了一句:“喳!”
王揆一叫底下的张捕头拿着他的信票满城抓人讹钱的时候,真正的天地会大佬焦鸿,正和余灭清的干儿子余大宝、余小宝、余三宝、余四宝一起,领着一群装成清兵的天地会门徒,带着十几辆大车,大摇大摆地入城呢!
就是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入城!
进入城门的时候,道州守城营的一个把总还和焦鸿抱拳行礼:“焦堂主,您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焦鸿问:“老波,出什么事儿了?”
那姓波的把总苦笑道:“王知州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签下一大堆信票,命张三爷满城抓捕天地会门徒啊!”
“抓天地会门徒?”焦鸿发出了欢快地笑声,“那怎抓得过来?还叫张三爷去抓.”
“可不是嘛!”波把总点点头道,“张三爷正到处找您商量对策呢!”
“那好,我这就去和张三商量.”焦鸿笑着道,“波把总,我这大车上可都是好东西,你要不要搜一搜?”
波把总一摆手:“搜什么呀,都是天地会的兄弟,自己人!”说着他就一挥手,“进去吧!”
而焦鸿则摸出一袋银子丢了过去:“请兄弟们喝酒!”
“谢了!”
“谢焦堂主!”
“焦堂主仗义”
道州城北门之外,一片欢腾.那个守门的波把总以下,竟然人人都是天地会的弟子!
这就是晚清时代的南方城市,帮会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在广州那边,情况尤其夸张,甚至满城里面的旗人子弟也都有许多人拜入了天地会。
道州这边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因为周遭有大量私采的矿石,是个私矿云集的地方,而这些私矿上下,几乎都是天地会的人。所以道州城内的衙门和绿营,也早就被天地会给渗透了王揆一派出去抓捕天地会的捕快,本身就是天地会的门徒!
当然了,这个天地会门徒也是分层的,富的那是流油,穷的那是真穷。
当焦鸿、余大宝等人一过城门,走在道州城的大街上的时候,入眼的就是满大街要饭的叫花子而且还都是身强力壮,还入了天地会的叫花子!
第60章 我们工人有力量!
“焦堂主,给兄弟一口饭吃吧!”
“焦堂主,看在忠义总堂的份上,给兄弟打赏几个吧!”
“焦堂主,都是天地会兄弟,可不能看咱们饿死啊!”
在道州大街上要饭的叫花子大多是失业的矿工、船工、码头工人,还是明目张胆的天地会门徒!
哪怕道州衙门已经在抓天地会了,他们照样管焦鸿叫堂主,照样喊“忠义总堂”,照样自称“天地会”兄弟.一点都不带怂的。
因为他们就是一群快要饿死的失业工人
由于太平军由广西打进了湖南,永州府境内的湘江航道早就被官府封了,行不得船了。
湘江航运一断,湘江的支流潇水自然也行不得船了。而潇水航运一断,道州境内那些私开的矿山自然就只能停工歇业了不停工也不行啊,开出来的矿石没法运出去,总不能让矿主不断往里贴钱吧?
虽然这年头的矿工、船工、码头工人虽然比农民收入高多了,但他们大多是手停口停的主儿,手里能有够三两个月生活的积蓄就不错了。
所以道州一带的矿业、航运业停了不到一个月,道州城内就到处都是要饭的失业矿工、船工、码头工人了!
而这些人和鹅塘黄老爷那边的叫花子可不一样.鹅塘的叫花子得的是“慢性饿死”,他们在破产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忍饥挨饿,破产后有黄老爷开粥厂,所以可以混个“慢性饿死”。先饿瘦,再饿死,“病情”进展很慢,等到要死的时候已经没法造反了。
现在聚集在道州的矿工、船工、码头工人本来都是能吃饱的!他们干的是重体力活儿,吃不饱哪儿行啊?
他们这些人把衣服一脱可都是腱子肉,可有力气了!而且十个人里面至少八个人身上是有疤的这都是打群架抢地盘时候留下的!
而要打群架、抢地盘,就得有组织!
所以他们就是一群抱团干架的肌肉男.现在集体得了“急性饿死”!
肌肉还在,组织还在,狠劲儿还在,饭碗一起砸了,要集体“急性饿死”了不用看《反经》都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情况可比鹅塘镇上的情况还危险。
历史上,两广天地会在鸦片战争后年年造反的一个重要原因,其实就是贸易口岸的转移叠加人地矛盾的极度尖锐,产生了大量的失业船工、矿工、码头工人。
实际上,太平天国的许多老兄弟也是紫荆山一带的矿徒和西江上的失业船工(艇匪)。
而焦鸿也不怕暴露,他进城之后还故意放慢了步伐,一边走一边还冲着道路两旁要饭的抱拳拱手:“都有,都有快快快,快给弟兄们撒铜子儿!”
“不要抢,不要抢人人都有!”
“没饭吃的都到我招军堂来,我焦某人联合了湖南天地会三十六堂给弟兄们放赈.都到招军堂来啊!大家伙都认识招军堂在哪儿吧?都来,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