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望着杨秀清:“清胞,你放手去做.朕是相信你的!正包、达胞都要受你节制!”
杨秀清站起身,躬身一拜:“臣弟尊旨!”
全州,钦差大臣行辕一角,一座监禁犯官的小院子之中,一灯如豆。屋子里面坐着三个书生模样的人物一个书生打扮,状似强盗的人物。都光着头没有戴帽子,走近些仔细瞧,就能发现那三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是王揆一、黄世杰和张定湘。而那个“强盗扮书生”的家伙则是张国梁。
这座小院子里拘着的当然只有王揆一一犯了。
这几日黄世杰、张定湘麾下团练已经扩充到一千余人,虽然不多,但足以让赛尚阿为他们二人保举官职,而且咸丰皇帝也欣然应允了。
这二位,现在已经是大清的民之父母了。
至于张国梁因为援救道州颇为卖力,折损了七八百个兄弟,实力大损,但终究还余下几百人,足以保他的平安。
不过他也发现向荣这个上司不大行,跟着他尽吃亏了。于是就咬咬牙,拿出一大叠广州某银号发行的“擦屁股纸”走了赛尚阿的门路,得了个“接应之功”接应黄世杰、张定湘突围的“功”,报了上去,结果昏君咸丰就赏了他一个参将衔。
而赛尚阿则趁机给了他一个“永州团练参将”的差事,把他的部队和黄世杰、张定湘的团练合并一下,组成了一个永州团练营。
这样广东人张国梁和湖南人黄世杰、张定湘就能互相牵制了。这就是权术!
而桂阳州城、郴州府城陷落的消息相继传来,赛尚阿和向荣等人商量后觉得长沙稍微有点空虚,于是就给永州团练营派了个支援长沙的差事,还让黄世杰、张定湘、张国梁他们顺便把王揆一押送去长沙
第107章 奴才难当死亦难!
“子英,建楚,殿臣.我,我可怎么办呢?我怎么就不能狠狠心死了呢?我要是死了,那该多好?”
王揆一看着眼前的三人,难过的眼泪都出来了。
那三人是带着酒菜过来的,各色各样的摆了一桌子,可是王揆一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因为他刚刚得知了郴州知府孙恩保城破殉死的消息!
那个孙恩保他是认识的,两人当日曾一起在北京候铨,又一起走了赛中堂的门路,又分别向京中两家王府的家人借了京债,带了肚子,才来湖南走马上任的。
所谓王府家人,实际上就是王府自家的买卖,用“家人”的名义,只是为了体面。
王揆一是向王府,也就是咸丰过继出去是那个老五的“家人”借了阎王债,还带了个姓张的肚子。而孙恩保据王揆一所知,借得更多知府的缺老贵了,不多借点不够。
那孙恩保之前一笔“租官贷”做亏了,租了个知州没当几天爸爸就死了,回去守了三年孝,“放”出来后发现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于是狠狠心就想做笔大的,多贪一点,完事儿后就回家当地主,养养老算了。
没想到上任又没多久,他自己就死了还是死于非命!
不过王揆一现在却对这个孙恩保的死好不羡慕!
死的好啊!他死了,而且死成了忠烈,就不用还郑亲王府的阎王账了。
而且,郑亲王府也不会去找忠烈的儿子追债.大清铁帽子王逼债忠烈之臣的家眷,这是要砸咸丰爷祖传的买卖吗?
郑王府断不至于如此糊涂!
可是王揆一却没在道州城时狠狠心把自己杀了,结果失掉了体面和赖账的机会.以至于现在想死都晚了!
“我,我现在死.还来得及吗?”
哭哭啼啼了一会儿,王揆一居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而黄世杰、张定湘、张国梁他们仨则是面面相觑。
王揆一现在死,当然也还行!
最佳“死机”已经错过了,大清忠烈是没有了,搞不好会有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但畏罪自杀也好过交部议处啊!
交部议处他就得花钱!
虽然是死路一条,但是性命交关的时候,总归是要挣扎几下的。
怎么挣扎?当然是花钱走门子了!
在大牢里待着也要花钱。在大清朝坐牢当然是免费的,但要想在牢子里活得体面一点,那花销可比住北京城最好的旅店还贵!
上菜市口杀头也得花钱.当然了,刑部也有“免费杀”业务,但免费杀不痛快啊!钝刀子割头,那罪可大了。
最后,你人在牢子里押着,那就等于在亲王府的手里捏着!
王府的人不把王家榨干,他们能放王揆一好好去死?
想到这里,黄世杰点了点头,就想将答案告诉王揆一。
如果王揆一决心一死,那在座的张定湘、张国梁都可以帮忙.不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嘛!
“王大人,您可不能死啊!”一声发喊突然抢在黄世杰之前发了出来,然后就瞧见一个青衣小帽的青年从门外抢了进来,冲到了王揆一面前,死死盯着他:“王大人,您可不能死!您现在死了也当不上忠烈王府的人是不会放过您的家人的!
他们还是要把一家一当都拿出来替您偿债,这可就是人财两空了。您若不死,好好的把欠的债都清了,该卖卖,该借借。王爷许能帮您说句话。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个军前效力还是稳稳的!”
这青年不用说也知道,就是王揆一的带肚子,王府的编外奴才张忠清。
这张忠清的情况和阎富贵差不多,祖上都是跟着多尔衮入关的包衣奴才,而他们则因为“血统不正”,混成了编外奴才。这奴才虽然是编外的,但却拥有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势。
在之前的道州,这张忠清几乎可以和王揆一平起平坐了!
许多事情,他甚至可以绕开这个大清朝廷委任的知州,直接给师爷下令,让师爷直接去办。
不过他承担的责任也不轻,他得确保王揆一身上背的债不烂,要不然他就得替王揆一还了。
而要让这债不烂,那王揆一就不能死。
因为王揆一死后,亲王多半不肯出面去逼王家的孤儿寡母这一辈亲王是咸丰的亲弟弟,堂堂的五王爷!平日里只管吃喝玩乐,根本不问王府里的金山银海都是从哪儿来的?他能替底下的奴才去逼债就不对了。
“王爷.能帮我说话?”
“能!”张忠清点点头,“王爷到底是皇上的亲弟弟!大人您在道州城尽力了.虽然道州没守住,但大人您还是从道州带出了八百团练啊!皇上刚刚下旨叫曾大人办湖南团练,您这样的团练干才,正好可以出力。”
“对啊!”王揆一听张忠清这么一说,心里头顿时就有了希望,不想死了。
而黄世杰、张定湘、张国梁三人,也只得暗自叹息一声了。
自古艰难唯一死啊!
“既然如此,那咱们明儿就动身,一块儿去省城吧!”黄世杰有点同情地望了眼王揆一,心里头则暗下决心:《反经》上说的对啊,一定要牢牢把持住兵权!
有兵才有命!
要不然就得和孙恩保、王揆一一样了!
长沙,湖南巡抚衙门。
在骆秉章的书房之内,两人相对而坐。骆秉章几个月前被南下办太平天国的赛尚阿弹劾了一章,说他管理下的湖南军备松弛,结果昏君咸丰听信谗言,一道圣旨下来就把他给开了。
虽说开他的圣旨上说回京另有任用,但却没说要给什么官儿?
而更可恨的是咸丰派来的新任巡抚张亮基磨蹭得很,走了几个月还没到长沙。
这下可把骆秉章给坑苦了!
张亮基一日不到,他这个卸任的巡抚就没办法把差事交出去。而咸丰这个坑货又不在明发上谕上把话说清楚,到底给个什么官啊?是军机上行走?还是丢个冷灶去烧?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官做咸丰遮遮掩掩不说清楚,搞得骆秉章现在人没走,这茶就凉了!
他眼见着就卷铺盖滚蛋了,去哪儿当官皇上又不明示,而且弹劾他的还是领班军机,钦差大臣赛尚阿!这个骆秉章搞不好是被叫回去问罪的。
这个时候谁敢和他亲近?
“啪嗒”一声,骆秉章将手里一封折子丢在了桌上,一双满已经长出老人斑的手捂在一张老脸上,用力搓了搓,深深叹息:“皇上又下了道谕旨.说张石卿一行在云南和四川交界处遇到民变,耽搁了行程,恐怕还得再晚一二月方可抵达长沙,要老夫在张石卿抵达前筹措防御,无论如何要确保长沙不失.”
“.可老夫一个马上要卸任的巡抚,还是被领班军机、钦差大臣给弹劾下台的,皇上又不明示将任何职,叫老夫如何筹措防御?长沙城内的士绅还能听老夫两句,出了这省城,老夫的话已经屁用没有了!
这皇上是既要人当奴才,又不给奴才放权老夫现在束手束脚的,如之奈何啊?”
说着话,骆秉章就抬头望了眼他对面端坐的一个圆脸、浓眉、大眼,胡须浓密的中年人:“季高,你向来足智多谋,快替我想个应付的法门吧!”
第108章 左宗棠
那个被骆秉章唤作“季高”的中年男子姓左,名宗棠,自号今亮,便是历史上晚清三杰之一的左宗棠!
左宗棠现在是举人功名,进士似乎是无望了,但却学了一身经世派的本领,尤其精通兵法,因而自号“今亮”,便是当今诸葛亮之意。而且他几年前还得了名动天下的林则徐文忠公的赏识,是如今湖南数得上号的名士,保举他当官的重臣也有好几位,但奈何昏君当朝
所以左宗棠一直在心中慨叹:这“今亮”有了,“今备”又在何处?
骆秉章肯定不是左宗棠心目中的“今备”,在左宗棠最仰慕的林则徐故去之后,他实在想不出谁才是能挽救这大清末世的“今备”了。
但是在长沙面临危机,骆秉章又诚恳相邀之后,自觉等不到“今备”的“今亮”左宗棠,便答应出山辅佐,以举人功名入幕,一步登天,成了凌驾于一票绍兴师爷之上的首席师爷。
可别小瞧了这一省巡抚的首席师爷,这个职位虽然不在大清朝廷的编制之内,然而依着清朝的制度,一座巡抚衙门之内,如果不算抚标武官,有编制的官员只有.一人!就是巡抚湖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节制各镇兼理粮饷的抚台大老爷本人了!
一个省政府一样的衙门,里面就一个官儿,那肯定是不能办事儿的。
于是巡抚大老爷就必须得自掏腰包组建一套班底来管事儿了,这套班底少则二三百,多的可以上千。而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一大群师爷了!这些巡抚大老爷下面的师爷,大概相当于后世省政府下属各厅的厅长。
巡抚衙门下面也有各“房”,少则十几,多则二十几,各房的主事都是师爷。而骆秉章手下所有的师爷,都归左宗棠这个首席师爷管辖!
骆秉章本人的官印都摆在左宗棠那边,左宗棠随时可以以骆秉章的名义发出信票。
所以左宗棠现在的职位类别省政府办公厅主任都小了,甚至可以类比一个“常务副巡抚”!
好一个位高权重啊!
可是左宗棠的权位并不是他自己的,他凭借的是骆秉章的信任而有今日之权位的,等于是“借”了一个“常务副巡抚”来做.而骆秉章一旦去职,他的常务副巡抚也就干到头了。
这享受过常务副巡抚权位的人,再做回一个寻常士绅.这个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啊!
况且,当今已然是乱世了!
正如《反经》所言,当今天下,民多地蹙,租高利重,小民薄食,人心思乱,又有太平军兴,西夷叩关。清室又无名君雄主,内由外患之下,国势必衰,绝无中兴之事,元末之乱至矣!
即便他左宗棠有心苟全性命于乱世,北清、南太平,还有这四方应运而起的英雄,能容得下他这个赫赫有名的“今亮”吗?
左宗棠暗自思量道:“罢了,罢了吾这个今亮怕是遇不到那个今备,只好自己做今备了!”
收回思绪,左宗棠终于接过了骆秉章的问题:“东翁,粤匪发逆之势已大,恐怕要据湖南为家了所以这长沙必有一劫了!”
“要据湖南为家?”骆秉章眉头一紧,“何以见得?”
左宗棠思量了一会儿,回答道:“当日粤匪发逆盘踞永安州时,吾闻听其崇西洋上帝之教,据一城便分封诸王,大拜排场,贪图享乐,又在永安州城内迁延耽搁,也不夺取四乡之地,以为其主并无宏图大志。
不想其入湖南后,一改以往常态,分田地、活贫民、打豪绅,近日还打出了‘昊天皇上帝’的名义,俨然是改宗变教了.因而才有道州、桂阳州、郴州之大溃,才有湘湖天地会之党竞相追随,才有贫苦无依的农人、矿工甘为爪牙和基石。
如今,道州、宁远、江华、永明、新田等地,皆尽为贼有。据探子来报,那里如今一无官军,二无士绅!
而桂阳州、郴州府所属各县,则半为贼有,州县城池和商贾云集之镇,大都为逆贼牢牢占据,乡村之地还有一些士绅勉励抗衡反贼,但怕也难以持久。
总之,观粤匪发逆所作所为,当是要在湖南苦心经营了。而粤匪发逆欲以湖南为家,则必取长沙为根本!”
听左宗棠一番分析,骆秉章老脸儿都青了。
他本来还存着侥幸,觉着可以平安度过眼下这一劫他现在能负责的也就是省城长沙了,如果太平军能绕着长沙过了,那他就无大碍了。如果他们还能稍稍打一打长沙,他兴许还能“乘十”上奏。
有了守长沙的战功,这个军机处里头现在可缺人呢!总共只有四个军机太少了,根本忙不过来!
可现在这情况,他骆秉章非但和军机处无缘,弄不好还要在长沙城当忠烈啊!
这回可真是被咸丰帝给坑死了!
好在骆秉章手下还有一个“今亮”左宗棠。思绪一转,骆秉章也顾不得名臣体面了,开口就向左宗棠求救:“季高救我!”
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左宗棠点点头道:“晚生有个八字之法,可解儒翁之难!”
“哪八字?”
“大办团练,死守长沙!”左宗棠道,“只要守住长沙,儒翁您就是名臣功臣,国之柱石,怎么都是儒翁有理!守不住守不住也有办法,只是比较难看,容宗棠稍后再说。所以儒翁从现在起,就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切皆为守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