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办,不好办”
“难,难,好容易才逮着一个大的,怎么可能随便放了?”
“报”
随着一声拉长的“报”声,潮宗门城关上忽地奔下来一个团丁,冲到左宗棠跟前单膝一跪:“禀左老爷,属下在城关上瞧见又有大队的‘红头人’往潮宗门这边来了,人山人海的,怕是有上万!”
有上万?
胜保、福城都倒吸口凉气儿。
还是左宗棠临危不乱,朝胜保、福城一抱拳道:“二位大人先撤到铁佛寺去吧,儒翁、苏翁都在那里,长沙之战当如何上报,二位大人可以和他们商量斟酌。潮宗门这边,由我来断后!”
听左宗棠这么一说,胜保、福城当下都是好一阵感动,道了一声“小心”之后,就双双领着各自的残部往铁佛寺逃去了。
第139章 “反”败为胜之法
胜保、福城二人带着残兵败将逃往铁佛寺的时候,罗耀国正和那位穿了身仿佛戏服一样的莽袍的朱九涛抱拳行礼对切口呢。
原来左宗棠手下的团丁看到的上万“红头人”并不是太平军,而是朱九涛手下的“草鞋马仔”。长沙的天地会势力当然也不小,朱九太爷这个楚义堂的堂主在太平军大胜,清军大败的情况下,纠合起一两万门徒“晒个马”当然不在话下。若是要真刀真枪干起来,却是不大够瞧。
但是这朱老爷子到底是长沙的地头蛇,罗耀国又不想在长沙耗费太多的力量,所以对这位朱九太爷就颇为倚重了,当下就用苏三娘教他的切口、手势和朱九涛对上了。
朱九涛对于这位太平天使用天地会的礼仪和他交往,也大感欣喜无论这位天使是什么来历,他现在以广义堂堂主自居,那就和朱九涛这个楚义堂堂主是洪门一家,还是肩碰肩的好兄弟了。当下就牵着罗耀国的手,喜滋滋地说:“罗堂主,老哥我虚长你几十岁,可能唤你一声老弟?”
“老哥哥,”罗耀国笑道,“小弟才二十出头,当您的子侄都嫌小了,您老唤我一声老弟,那可是我占了大便宜。”
朱九涛笑盈盈点头道:“巡抚衙门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您和”他瞧了眼苏三娘,笑着道,“您和三娘入住了。”
罗耀国和苏三娘之间的关系早就确定了,只是军务繁忙,没来得及办婚礼。不过二人早就“住在一起”了,罗耀国空降下来后,就一直由苏三娘负责照料他的起居。
当然了,也仅仅是照料起居
罗耀国听见朱九涛将巡抚衙门给自己准备好了,就知道这老爷子有试探自己的意思,当下便笑道:“我住了巡抚衙门,您住哪里?这长沙的一城之主可是您啊!”
朱九涛心中大喜,笑道:“我当然住在知府衙门了.老弟,我可当得长沙知府?”
“当得,当得,”罗耀国连连点头,“我这就上表天王,保举老哥当个知府!”
朱九涛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当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道:“我已经叫徒儿邱二、唐三在巡抚衙门准备了庆功宴,咱们哥俩今儿可得不醉不归!”
“好好好。”罗耀国连连点头。
苏三娘瞧见二人颇为亲近,当下笑盈盈道:“瞧你们俩亲近的都赶上结义兄弟了,不如请出关二爷拜了把子,以后就真是一家人了。”
罗耀国转过头望着朱九太爷,只见这老爷子同时也在瞧着他,两人脸上同时露出笑颜,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朱九太爷道,“天使殿下若不嫌老哥我老迈糊涂,便一起在关圣像前结拜吧!”
罗耀国笑道:“耀国求之不得!”
“二弟,请!”
“大哥,您请!”
这两个异父异母异姓异教,年龄差了几十岁的好兄弟就这样你请我请的在一群长沙天地会的门徒注视下,一起往红旗飘飘的湖南巡抚衙门而去。
长沙城外,铁佛寺。
罗耀国、朱九涛一块儿往湖南巡抚衙门而去的时候,胜保、福城、左宗棠等人,已经前后脚抵达了这座位于长沙城北,紧挨着护城河和湘江而建的寺庙当中了。
这座宝刹想来是香火不错的宝地,又因为处于城外,多少要防点贼寇,所以修得非常坚固,高墙大院,气势恢宏。最近一段时日,和西天佛祖不对付的西洋魔鬼的兵马又杀气腾腾奔着长沙而来,这铁佛寺自然被当成了一个“抗魔”据点经营,寺庙的大门、院墙都加固了,外头还挖了一圈壕沟,庙里面还储备了米粮。
左宗棠算到长沙城要被打破的时候,就已经调集了他从湘阴老家招募的团练一千人进驻铁佛寺,将这处“如在”长沙城内的据点,牢牢掌握在手里。
而在长沙城眼看不保时,他又命罗泽南的学生王率领五百湘乡团练进驻长沙北门迎春门城关迎春门和铁佛寺靠得很近,可以说是连为一体的。
而铁佛寺、迎春门在手,长沙的一个边角就没丢。
另外,长沙东南还有一个天心阁,由塔齐布率领一千抚标精锐死守着。
太平军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攻坚的重炮,一时也拿天心阁没什么招。
所以这长沙城,现在就维持着一个要丢没丢的“如丢”局面。而“如丢”,也可以说成“如守”!
“儒翁,苏翁,胜大人,福大人,依晚生看来,眼下这场长沙之战还大有可为!”
铁佛寺内,一间宽大的禅房之中,刚刚才带着一千多团练从潮宗门退过来的左宗棠,正摇着纸扇子在和骆秉章、罗绕典、胜保、福城四位急得不知所措的大人在分析形势呢!
“还大有可为?长沙老九门就剩下一座迎春门了,还有什么可为的?”胜保哭丧着脸对骆秉章、罗绕典一抱拳,“儒翁、苏翁,咱们一块儿写请罪折子吧!”
“慢着,慢着”左宗棠可不能让胜保、骆秉章、罗绕典一起向咸丰认罪。
他们仨要认了罪,叫咸丰一勺烩了,那他左宗棠还扯谁的虎皮去?
左宗棠一抱拳:“敢问胜大人,皇上派您率领伏魔营不远千里而来长沙,所为何事?”
“当然是用圣炸弹炸牛魔王了!”
“那您炸了没?”左宗棠问。
对啊,炸了没?
胜保今儿打仗输麻了,居然忘了问手下。于是便扭头望着垂头丧气坐一旁的元保、白斯文和文祥三人。
“炸了!”白斯文答道,“我亲自往那牛魔王头上投了一雷.投雷的时候我还听见‘哞哞’的牛叫,还听见许多绿营兵喊‘牛魔王’来了!”
左宗棠一拍巴掌:“你看,炸了吧!”
胜保又问:“那炸死没有?”
“这”白斯文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白斯文不知道,但元保知道!
他见过“牛魔王”啥样的,那“牛魔王”看着一点都不像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壮汉,穿着黄衣,骑着辆飞车,还戴着顶兔耳朵帽子顶天就是一“兔魔王”。
“至少是个半死!”元保朗声道,“我亲眼所见一个牛头人身的家伙被白大哥一颗炸雷砸下去,顿时就没了影儿,即便不死,也是个重伤!”
真的?
白斯文回头看着元保,一脸心虚。
胜保也不大敢相信,望着老弟问:“元保,这可不能开玩笑”
“不开玩笑!”元保拍着胸脯说,“我敢拿性命担保!大哥您要不信可以去问,黄道街炸雷响后,有谁见过牛魔王法相显现?”
胜保现在就是个将要溺死之人,突然捡着根救命稻草,如何不死死抓住?当下就使劲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轻轻点头说:“仿佛,仿佛无人上报见过牛魔王法相啊!诸位.可曾听闻牛魔王法相出现?”
“没有!”福城摇摇头,“卑职没见过。”
文祥也摇摇头:“卑职也未曾见过。”
左宗棠同样摇头道:“胜大人,晚生已经问过下面人了,在黄道街之战后,抚标、守城营、诸团练皆未有人见过牛魔王法相!显然此獠已被八旗伏魔营勇士所伤.只要往后再无人眼见牛魔王法相,此獠多半已经身死道消了!
现在长沙并未完全失陷,牛魔王却中伏身殒或重伤,这难道不是一场胜仗吗?”
第140章 铁齿铜牙左宗棠
高,实在是高啊!
一场大败,居然被左宗棠三言两语粉饰成了一场胜仗!
左宗棠这番有理有据的颠倒黑白之论一说出来,在场诸公全都暗自叫好了。
这左宗棠的水平实在太高了!就他这水平,居然没有考上进士阅卷的官员认不认字啊?还是懒得阅卷,干脆掷骰子取士了?
刚刚被左宗棠救了救的胜保忖道:“也难怪这位左先生对大清朝有些不满了,就人家这欺君罔上的能耐,决计是阁部封疆一级的,现在居然只当个师爷,实在太屈才了!这样的大才,可不能倒向长毛,否则长毛就要打出一个‘三藩之盛’了!”
左宗棠看到一群庸官昏官都投来了佩服的眼神,自己也挺得意的,心道:“你们现在知道我有能耐了吧?还没完呢,我还得让你们再好好长点见识!”
想到这里,左宗棠的脸色就渐渐放沉了:“胜大人,儒翁,苏翁,福大人,虽然咱们在长沙设伏炸得那妖魔重伤甚至身死,但是长沙之战打到现在,还不能算是大捷,顶多是一场惨胜,甚至是五五开。各位大人回头向皇上报捷的时候,可得把长沙岌岌可危的形势说清楚些。
这妖魔虽然被各位大人和我八旗、绿营的勇士给击破了,但是我军的损失也实在是大啊!毕竟咱们是在用肉骨凡胎和天降的妖魔厮杀,好不容易才把它引入陷阱,再以天雷摧之.这损失自然是小不了的!”
说的太好了!
长沙之战中八旗绿营损失惨重,被杀被俘好几千人,要如实报上去,那胜保、福城的官还怎么当?
如果照着左宗棠的说法上报,那谁都不能说什么了。
胜保、福城麾下的八旗兵和绿营兵都是肉骨凡胎,去和天降妖魔打,损失大一点是正常的,而且他们最后还用“圣炸弹”炸死或炸伤了妖魔,朝中诸公还能说什么?
几个大人心中虽然都是一阵轻松,但面子上却都是一脸悲戚,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个负责诱敌的福城福总兵更是伤心的眼泪都滴下来了,抹着眼泪道:“那牛魔实在凶悍,可怜潼关协的尹副将为了诱敌深入,豁出性命不要与那妖魔搏杀,一路且战且退,身负十数处重创,血洒十余里,犹自死斗,最后被那妖魔显露法相,一口吞了!呜呜”
这个福总兵打仗不怎么样,讲故事的水平倒是颇高的,尹立培原本是一枪了账,死在了太平军的女枪手手里,并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现在变成了自我牺牲,诱妖深入,还搏杀十数里,身负十数处重创,犹自死斗,最后被妖魔显出法相吞食这故事写进《封神榜》里也不差了。
骆秉章轻轻点头:“这尹副将勇猛如此,忠义如此,实是我大清官员将士之楷模!”他向虚空一个抱拳,“我等应当奏明圣上,封这位尹福将为神,并在长沙为尹副将立庙,让尹副将的在天之灵,可以岁岁月月,享受香火和血食。”
罗绕典拈着胡须,一脸赞同地说:“在长沙战死八旗、绿营兵丁个个英勇,人人壮烈,我等应向皇上奏明,请朝廷从优抚恤!”
“的确应该从优抚恤!”胜保也点点头,“毕竟都是为伏魔而亡此等壮烈,实是国朝开国以来所未有!”
左宗棠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又给几位大人浇了盆冷水下去,一脸凝重地道:“不过咱们说炸死炸伤了妖魔,说妖魔的法相不显,皇上和朝中诸公可不一定能信。皇上.毕竟是圣明的!”
几个大人都赞同地点头他们也只能点头,总不能摇头吧?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咸丰皇帝并不怎么圣明。
胜保朝中有人,自然知道朝堂上的话应该怎么说?当下便道:“皇上当然不会只听我等一面之词,但只要我等可以一日日守住铁佛寺、迎春门、天心阁皇上就一定会相信我等所言为真。
毕竟,我军损失已经很大,若那妖魔未曾身死或重伤,我等如何守得住铁佛寺、迎春门、天心阁?只是我等现在还能守住铁佛寺、迎春门、天心阁吗?”
说到此处,胜保的眉头也慢慢拧了起来。
“能!”
左宗棠倒是颇有信心,笑道:“胜大人勿忧,今日我便与那个什么太平天使交过手了,也不过如此,还差点被我的人打死.潮宗门内一战,长毛也没占什么便宜。
而铁佛寺、天心阁可比潮宗门险要太多了!天心阁中有一千抚标精锐,由塔守备领着,储备充足,足以固守多日。而铁佛寺的兵就更多了,光是湘湖团练就有四千,抚标精兵有一千,还有胜大人、福大人麾下精兵一千,足足六千精兵,粮草足够三月所用,如何不能守住?
况且,皇上何等英明?怎会不知道如今这场大战的关键就在长沙吗?若长沙为贼所据,则岳州难保,岳州一旦失陷,则长毛进可顺长江而下,席卷江东!退可据岳阳,控洞庭,绝北军南下之路,再从容收拾湖南、贵州、云南、广西、广东.如此,三藩之鼎盛可有也!
所以皇上只要知道长沙之战尚有可为,必然会严旨湖广诸军全力支援.而长沙城内的米仓已为我所焚,如今贼兵乏粮,长沙难安,后继之兵亦难大至,正是官军各部集中兵力,会战长沙,摧敌一部之天赐良机啊!”还别说,这左宗棠的“铁齿铜牙”还真厉害,一番忽悠之下,还真把长沙描绘成了一场决定湖南、云贵、两广之地归属的大决战的关键胜利点了。
仿佛长沙在手,大清天下就能大安,长沙陷于太平天国,那太平天国起板一个“吴周”的局面。
至于袭武昌,下江东,尽有东南半壁的可能,他是一点都不提。
而且他还夸大了焚毁潮宗门米市对于下一阶段决战的作用。
“好!”胜保依旧是太平天国最宝贵的敌人,听完左宗棠的忽悠,就用力拍了拍巴掌,一脸兴奋地说,“左先生果然是大才,本官一定上达天听,保你一个知府!”
“谢胜大人!”左宗棠抱拳一礼,脸面上却没露出太大的喜色,接着话锋一转道,“胜大人、福大人,二位大人麾下的八旗、绿营精锐以寡击众,以弱胜强,以命诱敌,如此忠勇,实在是古来罕见。但是那妖魔实在厉害,捉了不少八旗、绿营的壮士,现在都囚禁在长沙城内,宁死不降。不知几位大人是个什么意思?赎,还是不赎?是全都赎回来,还是只赎一部分回来?”
关于赎人的事儿,刚才在潮宗门那头只讨论了一半,骆秉章、罗绕典二位也没参与,现在正好拿出来好好讨论。
左宗棠接下去又把自己和罗耀国见面谈判的事儿当骆秉章、罗绕典的面又说了一遍。
这两位老大人听了后,都有点在心里埋怨左宗棠。
这绿营兵死就死呗,不可能赎的。而那几百八旗兵.谁敢说不赎?特别是骆秉章、罗绕典还都是汉人,说不赎,那不成八旗公敌了?
可是要赎银子哪里来?
所以在事儿上,左宗棠太多事儿了!让那些八旗兵当忠烈不就行了?
罗绕典轻轻一叹:“还是得赎,至少八旗兵得赎!可是这银子.”
骆秉章长叹一声:“长沙城陷,藩库当中的存银都丢了胜大人,福大人,你们看这事儿,是不是向皇上如实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