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内的战斗已经暂停了,清军保住了天心阁和迎春门两个据点,城外还有一个铁佛寺。总兵力还有七八千,虽然比不上城内太平军和天地会兵马的总和,但是死死守住还是有余的。
迎春门是比较好打的,可以沿着两侧的城墙打上去,不必直接登城。而天心阁和城外的铁佛寺可就不好拔除了,只能水磨工夫,慢慢耗着了。
对于骆秉章、罗绕典、胜保、福城这些人来说,长沙的战局暂时就这样了,他们倒也不担心了,真正叫他们几个坐立难安的,还是城内的太平军到底准备找咸丰皇帝要多少钱?
如果要的太多就怕咸丰皇帝龙颜大怒,抄他们几个人的家产相抵啊!
这几位大人正在一间宽大的禅房担惊受怕的时候,忽然看见大师爷左宗棠虎虎生风地走了进来,抱拳道:“几位大人,金阿多回来了,还带来了原道州知州王博文!”
“原道州知州王博文?他还回来干什么?”
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锁拿入京,交部议处”的骆秉章听左宗棠说王揆一那个倒霉蛋还回来,一时间都有点想不通了。
都那样了,还回来干嘛?不会悄悄藏起来,好歹能算一个“没于乱军之中”啊!现在自己跑回来,这不等于自投罗网吗?现在这形势,要给锁进京了,还不得菜市口钝刀子杀头?
“儒翁,他是来向皇上要钱的!”左宗棠的回答就更惊人了。
“向皇上要钱?”
“他疯了吧?”
“这不作死吗?”
胜保、罗绕典、福城这三位大人都给惊着了。
左宗棠此时已经入了禅房,向骆秉章、胜保、罗绕典、福城他们四个抱了下拳,然后就大模大样找位子坐了下来,立马就有使唤人给他上了茶。
左宗棠也不着急说话,慢条斯理的先品了口茶,润了润喉,才笑盈盈道:“他呀,也不是作死,也不是疯了,不过是替长毛跑个腿,传个消息,和那个金阿多是一样的。只不过金阿多现在是替咱们跑,他则替长毛跑.几位大人,咱们见不见?”
那必须得见啊!
骆秉章叹了口气,对左宗棠道:“且见一见吧,季高,让他们进来吧。”
左宗棠也不挪步,只是张开喉咙喊了一嗓子:“阿多,博文,进来吧!”
原来金阿多、王揆一已经到了门外。左宗棠喊了声后,就看见王揆一搀着金阿多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关切地对金阿多道:“金大人,您腿脚不好,可得小心了。”
金阿多也挺客气,笑着回道:“王大人,您可真是辛苦了。”
进门之后,王揆一先扶着腿脚不便的金阿多落座,然后也不给堂上的几个大人磕头,也和左宗棠一样,抱了抱拳,然后就自己找了个座儿,一拎袍子,大模大样坐好了。
“嗯哼!”
骆秉章有点看不过去了,脸色一沉,还哼了一声。
王揆一现在可不怵他,只是笑盈盈道:“几位大人,这下可要破费了!四百五十多个八旗兵,一千余绿营兵,其中有官身的一百来个,另外还有二十几个汉人文官太平天国那边已经算过账了,拢共要三十五万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放人!怎么样?给皇上上个折子要银子吧!”
“什么?三十五万不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姓王的,你想钱想疯了吧?三十五万,你咋不去抢?”
“皇上怎么可能同意?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王揆一“哼”笑了几声:“不就是三十五万嘛.我的道州知州从候铨到补缺,前前后后就送了两万多两银子其中一万五千两还是从王府拉的高利贷呢!我一个五品的知州就花了两万多,现在太平军手里押着四百几十个八旗,一百二十几个官,只要三十五万两,能算贵吗?还有一千来个绿营,简直是个添头。”
“王博文,你说的那都是陋规,几时能上台面?”胜保青着脸说,“长毛想要三十五万,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实在想多了!”
王揆一听了这话,当下就叹了口气,笑道:“胜大人,我也觉得他们想多了那几十个汉官和那一千绿营,皇上想必是不会掏钱的吧?”
福城点点头道:“这不废话嘛!那些人又不是皇上自家的奴才”
“嗯咳!”
胜保赶紧咳了一声这说什么大实话呢?
王揆一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可就只有四百几十个八旗子弟了.这倒是能省下不少,一千个绿营兵就能省下三万,二十几个汉人文官,二十几个汉人武官至少还能省下两万。
只不过.只要旗人,不要汉人,这事儿能在朝堂上面议论吗?”胜保、福城、骆秉章、罗绕典这四位的脸色都有点青了。
何止不能议论?连上奏都不应该!
上奏就是让皇上难做!
花五万两银子赎回一群能吃不能打的绿营兵和汉人脏官肯定是亏的,可皇上要说只赎旗人,不赎汉人吧,仿佛也不妥。
如果胜保这些人把这事儿报上去,那皇上要么掏钱把被俘的八旗、绿营、汉官、旗员都赎了,这不成冤大头了?要么一个不赎.那北京城的八旗子弟不得哭死?
福城是这几个人当中最老实的,当下摇摇头道:“就算减去了五万,那也还剩下三十万.实在太贵了!”
胜保也是一声长叹。
骆秉章、罗绕典二人则是沉默无言。
左宗棠则一直盯着王揆一、金阿多在看,见这二人一脸风轻云淡,就知道他们有招,当下就对王揆一一拱手:“王大人,晚生素知大人您足智多谋,您一定有什么高招可解胜大人、福大人之难吧?”
王揆一笑着拱拱手,道:“季高兄,如今我是戴罪之身,如何当得起你唤一声‘大人’?我被锁拿入京之后,少不得菜市口上走一遭吧?”
左宗棠道:“这倒也难说要搁以往,的确不大好办。但是如今.唉,等着皇上花钱赎回的八旗子弟都那么多了,其中许多都是有官身的。
而且你现在也算是在替皇上办差,替八旗捞人啊!难道不能功过相抵?”
王揆一回头望着胜保他们几个。
而和王揆一一块儿回来的金阿多则开口道:“胜大人,福大人,我和王大人一块儿来铁佛寺的路上,他已经想出个高招,保证能把事情糊弄过去。”
得,又要欺君罔上了.
胜保、福城、骆秉章、罗绕典他们四个都有点羞愧了。
“博文,”骆秉章笑着道,“道州失陷的确怪不了你啊!余万清两千大军都全军覆没了,你一个知州能有什么办法?”
罗绕典也道:“没错,你还从道州带出八百团练.不错了!我和儒翁回头一起上奏替你求情,给你求个戴罪立功吧!”
王揆一笑道:“儒翁、苏翁.我现在不就在立功吗?”
他又望着胜保、福城:“胜大人,福大人长毛那边要的是银子!不能少于三十万两,其他都好说。”
“太多了!”
“不行.”
“等等,先别说不行,”王揆一笑道,“二位且听我分说咱们首先把那一千甘陕绿营兵丁都算成阵亡!这样需要赎回的就只剩下那几百个八旗兵了。
其次,被俘的一百几十个官员中的旗员,咱可以报上去让皇上出银子。而汉员.咱不报上去,让他们自己出钱赎自己!就算他们没有被俘过这旗员被俘赎回来和汉员被俘放回来,这可大不一样吧?
那些被俘的汉员不是在巡抚衙门里候补的,就是甘陕绿营的带兵官,一朝陷于敌手,又不能死节,还要皇上花钱赎回来.不说以后还能不能做官,重新走一遍候铨、候补的路子很应该吧?之前铺路的银子可就白花了!这还不如花个三四千两银子把自己赎回来,就当从来没有被捉过。”
“三四千两?没那么贵吧?”骆秉章马上就听出不对了,“五十来个文武汉员不得十五六万?”
“是啊,十五六万!”王揆一说,“咱们和长毛三七分账,咱们拿七,长毛拿三。”
“啊?你这也要贪?”
福城一脸讶异地看着王揆一。
“怎么是贪呢?”王揆一笑道,“几位大人要向皇上要那么多银子赎人,难道不应该倾家荡产报效一部分?怎么都该来个三七分账,咱们出三,皇上出七。我还背着个锁拿入京的罪,也交个万余两议罪银吧?”
胜保眉头紧皱:“可是那些被长毛抓了去的汉官哪里有钱赎自己?”
“可以去借。”王揆一笑道。
“借?找谁去借?”胜保问。
“找左先生和湖南士绅借!”王揆一扭头看着左宗棠,“他们可是为保湖南被俘的,又是可以为湖南团练效力的武官,可以担任湖南各地知县的文官.季高先生愿意帮他们一下吗?”
“自然是愿意!”
左宗棠嘴上说着“愿意”,可心里头明白的很,那个罗天使又在使坏了!
第144章 咸丰:他们不会在欺君罔上吧?
罗耀国使得坏,王揆一老实,不一定能看出来的。
但左宗棠要瞧不出来,这“今亮”还这么当?
虽然他没什么证据,但已经猜到王揆一已经投了罗耀国,是罗耀国派来的细作!
而王揆一提出的让被俘的汉人官员“借钱自赎”的方案,更是一个往大清朝,甚至是湖南官场上广撒细作的计谋.这些被俘的汉官是不可能离开太平军的牢笼去借钱的,所以只能通过王揆一代办。
而在代办的过程中,一定会有把柄落在王揆一的手里!
如果王揆一是太平天国的细作,那他们的把柄也就到了太平天国的那个天使手里!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把柄,而是他们欺君资敌的把柄.隐瞒自己被俘是欺君!
给太平军送钱买自己的自由是资敌!
这把柄真是又大又要命啊!
而左宗棠虽然看破了这个阴谋,但是他却不能说破,不仅不能说破,他还得配合!
因为,他左宗棠也需要这些把柄!
他们通过王揆一向左宗棠等湖南士绅借钱,把柄当然也会落在左宗棠手里。
那二十几个被抓的汉人文官,基本都是在巡抚衙门候补的知县、县令!而通过骆秉章这个巡抚的操作,这些候补知县、县令是可以到任何一个左宗棠想要他们赴任的县去上任的可以是正式上任,也可以是试用或是护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帮“左老爷”控制住一县政权。
而一个府通常就几个到十来个县,有二十几个候补县,两个府的县都能填满了。
至于那些县原来的知县、县令,左宗棠这样的团练头子自有办法请他们走人.
而被左宗棠等人控制的知县、县令就得用左宗棠等人安排的湖南书生当师爷,通过这些湖南师爷,这二十几县地盘就牢牢被左宗棠等人控制了。
这么好的事情,左宗棠能说破吗?
左宗棠看破不说破,胜保、福城、骆秉章、罗绕典他们四个甭管有没有看破,反正现在也不会说破的。要说破了,那几十个汉官回不来是小,那四百多个“能吸不能打”的八旗大爷的赎身银子又该怎么凑?他们丢了大半个长沙的罪又该怎么算?
算来算去,还是这个王揆一的法子最好!
想到这里,胜保叹了口气,道:“看来只好如此了咱们分别给皇上上密折吧!”
接着他又对王揆一道:“博文,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和金阿多两头跑,这也是个功劳,我和骆大人、罗大人、福大人都会在折子里替你说一句的。皇上是仁君,一定会念及你的功劳,免了你的失地之罪!”
哈哈,这汉官果然是“反了”,才能当得舒服啊!
王揆一忙伪装出大喜模样,抱拳拱手,朝胜保拜了拜:“胜大人再造之恩,揆一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揆一愿附胜大人骥尾!”
他这话乍一听仿佛是要投靠胜保,实际上则是在提醒胜保,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完了,你也没好!
胜保轻轻点头:“好说,好说,从今往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接下去从太平天国赎人的事情,还得劳你和季高一同奔走.对了,季高现在还是布衣之身吧?”
“宗棠还是湘阴一布衣!”左宗棠只是淡淡地应道,
胜保笑道:“那我等也保举你做个官吧!”
“多谢。”
左宗棠还是轻描淡写的一应,接着他又朝胜保、骆秉章、罗绕典三人一拱手,道:“几位大人,如今的当务之急,除了赎人就是收复长沙全城了。
赛中堂、程制军是一定会往长沙来援的,但赛中堂所辖的兵马只有全州数千人和零陵的万余人,程制军的兵马只有衡阳的三四千人,总共不过两万。算上长沙、岳州等处兵马,估摸着也不过三万。而粤匪发逆之军,怕是不下十万了!”
听左宗棠这么一分析,禅房内的气氛一下就变得无比凝重了。三万对十万.优势在敌啊!
左宗棠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为今之计,唯有大办团练,广募湘勇,以湘人守湘湖宗棠愿亲往湘阴、益阳、常德府募勇,还望胜大人、儒翁、苏翁开具票牌文书。”
骆秉章和罗绕典对于大办湘军肯定是支持的湘军起来了,他俩才能坐稳一代名臣、士林领袖的位子啊!
“不知季高想招募多少湘勇?”骆秉章笑着问。
罗绕典则道:“季高,你可得多招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