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陆十安睡得晚,没有熬老头儿的担忧。
卫王打算和齐政一道,齐政想了想,“在下建议殿下暂时等等,不要暴露你与陆老大人的关系,能瞒一会儿算一会儿吧。当然,只是建议,也没多大的事儿。”
卫王想了想,“算了,就听你的,再等等吧。”
于是齐政点头告辞,看着齐政的背影,卫王还真有了几分不舍的感觉。
这感觉自然跟情爱无关,只是觉得有齐政在,一切都那么安心,少了他,生怕有点什么突发之事,应对不来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向来坚毅刚直的卫王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将这份依赖心思甩掉。
回到了房间,他拿起那份名单又瞅了瞅,再想到来江南之前自己的彷徨和担忧,这嘴角渐渐就压不住了。
正美着,忽然田七匆匆推门走入,“殿下,宫里来人了!”
卫王面色一变,猛地起身,迎出门去。
刚走到院子,便瞧见了风尘仆仆的宫中内侍。
“奴婢董世见过卫王殿下。”
卫王礼数上自然没毛病,笑着扶了一下,“董公公切莫多礼,一路辛苦。”
“都是为了朝廷办事,谈不上。殿下,陛下有旨,咱们先宣旨?”
卫王连忙站定,董世面色一肃,“陛下有旨,卫亲王接旨!”
“儿臣在。”
董世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安民之重,首在亲贤。咨尔皇六子卫亲王靖,毓秀天潢,含章帝系。前命巡抚江南,安定民生。尔能整肃流民、疏浚河道、克定倭寇之凶、扶镇苏州之危。朕心嘉悦,特颁殊锡。
兹赐:内帑白银六千两、苏州织造局织金云凤丝十六匹、忠孝果毅青玉螭钮章一方。尔靖忠勤体国,克振天家之威严,是为宗室之表率。钦哉!天德十九年六月初九日!”
嘴上念着,董世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卫王的脸,瞧见了他听完圣旨之后,脸上那由衷的错愕,和旋即的平静。
嗯?
竟然没有不满?
要知道,这旨意,就连政事堂的相公都觉得有些太寒碜了,还专门回去找了陛下。
结果陛下直接摆了摆手,“父亲叫儿子去办点事儿,给块糖吃就行了,他还能跟朕计较不成,就这么定了。”
可卫王殿下竟然没有半点不满?
这是不受宠久了已经习惯了吗?
若是楚王或者齐王做下这等功绩,那赏赐怕是都能上天吧?
果然是人与人不同命啊!
皇子和皇子之间,也不能比啊!
想到这儿,董世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殿下,接旨吧?”
卫王点头,“儿臣领旨!”
说着接过圣旨,带着眼底的一丝失望强笑道:“董公公一路辛苦,本王这就吩咐人准备洗漱,稍后设宴为公公接风。”
董世点头,“那就先谢过殿下了,不过奴婢还有事情需要先去办了。”
卫王心头一动,“可需本王帮忙?”
“听说前兵部左侍郎陆十安陆大人正在苏州城中,烦请卫王殿下派人带个路,陛下也有旨意给他。”
卫王心头瞬间剧震,面露惊愕。
这一次,却不是装的。
与此同时,梦安客栈之中,陆十安和齐政正端着酒杯,对坐在房中。
陆十安一脸嫌弃地举起酒杯,“行了,名单我也跟你讲了,喝完这一杯,你赶紧回去吧。”
“再聊会儿嘛!”
“你是真想老夫早点死是吧?老夫死了你也继承不到一文钱的遗产,别费那个心了!”
听见这嘴毒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言语,齐政只能扯了扯嘴角,“咱俩再商量一下您老当了南京巡抚之后的事。”
“齐政!”
陆十安面色一肃,“这朝廷封疆大吏的任命,也是你能胡乱揣测的?你真觉得你跟苏州这帮官吏士绅斗了一盘就能小觑朝堂诸公,乃至揣摩清楚陛下的心思了?老夫告诉你,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
陆十安这话,更多的是对一个看重后辈的提醒与敲打,故而齐政也没生气。
他只是一脸委屈,“晚辈可没有小觑天下英雄啊!晚辈是真的觉得您老很合适。”
“你觉得有个屁用!”
陆十安翻了个白眼,感慨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非谁不可的说法!”
齐政点头,“那是自然,但有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总会有最合适的人选的。”
“比如现在,天时是苏州方乱,急需有可靠之人坐镇,否则赋税核心失稳,与国不利。”
“地利则是,您老就是江南之人,熟知南京乃至江南诸事,且当前就身在苏州,再合适不过。”
“至于人和。”
齐政微微一笑,“最近晚辈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晚辈记得卫王殿下曾说,他来苏州,宁妃娘娘为他推荐了三位大才,说可拉拢为臂膀,其中一个就是您?”
陆十安点了点头,提醒道:“宁妃娘娘在宫中可不受宠,她若能把枕边风吹到这个程度,让老夫当上南京巡抚,卫王殿下也不会一直不受宠信了。”
齐政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么宁妃娘娘也想必没什么势力,她又久居深宫,那她是如何知道您,甚至知道沈千钟这种苏州本地人都不知道的人呢?她又如何敢向卫王殿下推荐的呢?”
陆十安浑身一震。
他听懂了!
是啊!宁妃娘娘既然没有什么势力,和自己也没什么交集,那为什么清楚自己的情况,还敢将自己举荐给她儿子?
更关键的是沈千钟,别说是远在深宫之中的宁妃娘娘,就算是他,在苏州这么久,也是此番胜利之后,才从齐政口中得知沈千钟居然一直自囚于钟玉阁顶楼。
宁妃娘娘怎么可能知道!
那么答案就很显然了。
自己这个人,是陛下安排给卫王的。
只不过借由了宁妃娘娘转述。
也是,面对江南这么复杂的局面,陛下怎么可能随便派个没有实力的皇子就动手,那跟去问古堂抽奖听天由命有什么区别?
他们三个,程硕负责士林声望,他负责政务公务,沈千钟负责谋划布局,三个人通力合作,是有可能帮卫王赢下这一局的。
只是没想到这活儿都让齐政一个人干了,还他娘的干成了。
但若是如此,恐怕自己就是简在帝心了?
那么,齐政的猜测还真的有可能?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在围墙上放哨的老莫无声跃下,推开房门,“有人来了。”
陆十安和齐政瞬间起身,走出房间,便听到了田七的声音,“陆大人,朝廷有旨意到了。”
陆十安骇然地看着齐政。
齐政微微一笑,小声提醒道:“朝廷旨意可怠慢不得。”
陆十安当然知道,连忙压着心绪上前,朝着董世一礼,“老臣陆十安,见过天使。”
“陆大人不必多礼,咱们先宣旨吧?”
陆十安连忙命人摆上香案,跪地听旨。
董世展开圣旨,开口念诵: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绍膺景命,统御四极。兹者倭夷犯顺,苏州巨镇竟遭荼毒。前南京巡抚马有昌、苏州知府林满身罹锋镝,命绝刀兵。朕每览此报,中夜辗转。”
“原兵部左侍郎陆十安,器识宏远,沉毅善谋特起复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京全省十府一州之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赐尔便宜行事.”
“当今海波未靖.尔其勉之!钦哉。天德十九年六月初九日!”
等董世念完,陆十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朗声道:“臣陆十安,领旨!”
董世将手中圣旨一合,笑着道:“恭喜陆大人了。”
陆十安客套两句,按照规矩,随手附送上了一张银票,董世笑容更是可掬,“谢陆大人赏,奴婢就跟着沾沾喜气了。”
送走董世,陆十安回到小院,看着齐政那张笑吟吟的脸,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他娘的真是个妖孽!”
一重重的惊喜,满眼在卫王派系的每一个人脸上。
就连周家和沈家也不例外。
手握巨款的卫王,直接给了周家三十万两的分红赏赐。
而对沈家,则是在以高昂的价格,支付了数十万两的所有水泥货款之后,也额外给予了三十万两的分红赏赐。
主打的就是一个跟着我,不白干,不吃亏,能吃肉!
原本流动性略显枯竭的沈家,瞬间便缓了过来。
紧接着,卫王也派人请来了凌岳,在翌日的傍晚,趁着日头稍缓,和齐政一道登上了竣工的大堤。
“夏汛到了,事情基本做得差不多了,剩下就是一些零碎的活计,以及那边流民小镇的一些修缮事宜了。”
卫王开口为二人讲述着如今情况。
齐政和凌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瞧见了一片以青灰色为主的建筑。
原本在苏州城西的窝棚都不在了,流民们基本都搬进了那边自己亲自建起来的屋子。
卫王笑了笑,“如今这些房子,都是流民住着,他们好些人还不想搬呢!”
齐政轻叹一声,“这也正常,对他们来说,有属于自己的坚固的房子,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了。但终究是要搬的,那个位置,周边没有耕作,也没有作坊,对流民来说没有生计,只是聚集在那儿容易生出祸患。”
“殿下可以考虑在苏州近郊,容易找到活计的地方,再修一处聚居点,分配给流民之中表现最好的人,具体是卖是送,咱们回头再合计合计,主要还是得先替他们解决生计问题。”
卫王点头,“是啊,没有生计,终究是不能持续的,不过经过先前之事,苏州的士绅豪商们倒是老实了许多,这几日,有不少人在跟我提这个事情了。”
“你们俩找我来,是让我听你们说这些破事儿的吗?”
一直默默听着的凌岳不耐烦地开口。
倒不是他觉得这事儿不重要,而是这事儿压根不需要他在就能聊。
卫王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急个什么。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说说,接下来巡视周遭的事情。”
“我们初步打算是分作五队,你的人,要负责进行护卫和处置一些极端情况。你觉得怎么安排合适?”
凌岳稍作思量,“每队一百人,二十名禁军,外加八十名流民军,剩下还能留下三百人,护卫山中据点,随时可以接应苏州城。”
卫王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个决定,“但我还有个麻烦,就是之前文会那帮学子,如今跟着程先生也学习了将近两月,不可能一直放在程府,你们说该如何安排这些人?书院我没路子,勉强送进去怕也是被打压,带在身边,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齐政笑了笑,“殿下要的是能做事会做事的实干之才,而不是满口之乎者也的腐儒,既然如此,不妨将他们放进巡视的队伍里,还能帮着出点文墨之力,多看多学,回来一人交一份感想,殿下从中选取合格之人,带回京城。”
“至于那些不合格的,就赏点银钱,以供他们后续求学,也算不负相识一场,今后若有缘法,自会再见。”
卫王一听,大喜之下连连点头,“这样好!”
他感慨地看着齐政,“怎么什么事儿到了你的手上,就能这么轻松地迎刃而解呢!”
齐政摆了摆手,正要谦虚,凌岳却轻哼一声,“倒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