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112节

  听闻火势可控,众人也松了口气。

  一番话别自不用多说,卫王率先登船。

  正当杨进登船之时,忽然舢板被跟随其后的护卫踩得一晃,杨进竟然一个没站稳,失足落入了水中。

  一帮护卫登时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杨进。

  卫王冷声道:“还傻站着做甚,还不速速救人!”

  这时候,护卫们才如梦方醒,跳下河去救援。

  结果田七一个着急,直接落在了杨进身上,一脚将他踹进了深水里。

  等他们七手八脚地在水里扑腾半天终于把杨进救起,这位曾经在苏州呼风唤雨的织造太监已经没了呼吸。

  “我等无能,请殿下责罚!”

  董世瞧见这一幕,喉头滚动,只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

  高远志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陛下身边大太监童瑞的干儿子啊,就这么杀了?

  在整个码头的一片死寂中,卫王平静地叹了口气,“将杨公公就近安葬在苏州吧,此事本王回京,自会向父皇禀报,如何定夺,稍后再说。”

  说完,凌岳便直接吩咐道:“起锚!”

  在船上,卫王、凌岳、齐政,并肩而立,看着渐渐变小的苏州城,回想起这如梦似幻的两个多月,对视一眼,齐齐一笑。

  码头上,一众苏州士绅,齐齐松了口气。

  瘟神终于走了。

  苏州的天,江南的天,终于又要晴朗起来了。

  船队一路前行,两日之后,便抵达了镇江。

  码头上,早早便站着一群人,朝着船上招手。

  为首的红脸老头儿,身着二品官袍,赫然正是原地起复的现南京巡抚陆十安。

  他身处南京,最好的自然是顺江而下,在镇江等候送别。

  卫王等人也早接到了陆十安的书信,知晓此事,船队有序地在码头靠岸。

  当船队停稳,卫王等人走下,陆十安连忙迎了上去,“殿下。”

  卫王也立刻快步上前,扶着他的手,“陆大人,远来相送,小王受之有愧啊!”

  “殿下巡抚江南,功成而还,江南风气为之一振,下官于公于私,都该相送啊!”

  二人寒暄两句,陆十安便提议道:“殿下,这旁边便是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镇江北固楼,咱们登山一观,可好?”

  卫王自无不可,他也有心真个收服这位志趣相投的封疆大吏,于是,护卫开道,卫王、凌岳、齐政、陆十安,再加上一个周坚,五人一起登上了北固山。

  站在北固楼中,眼前是大江奔涌,对岸遥望着淮上,很难让人不生出几分豪情。

  卫王转头看着陆十安,“陆大人,赴任已近两月,感觉如何?”

  陆十安叹了口气,“江南之地,积弊重重,虽有殿下以超绝之志,暂时逆转局势,但陛下之志,你我之愿,在整个江南势力之前,确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

  卫王点头,“既然如此,便当徐徐图之,心急之下,反倒容易酿成大祸。”

  陆十安嗯了一声,“殿下说得不错,便如当年,刘宋莽撞北伐,最终却失掉了整个两淮,北魏之军队肆虐于国土,生民哀嚎,自此南北攻守之势逆转,自当引以为戒。”

  “更何况,如今天下,亦有北渊虎视,若是一个不稳,更有可能让异族铁蹄踏入神州,重演当年祸事。”

  但旋即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老夫如今这年纪,恐怕也只能再守几年,难有存进了。殿下若是有心,还当早作打算才是。”

  卫王神情凝重,正要点头,一旁的齐政却微微一笑,抢先道:“陆大人,还记得咱们当初去往扬州之时,你曾与晚辈说起当初您初出茅庐之时,便是在隔岸的扬州,镇压暴乱,如今虽已一晃四十余年,但正所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姜太公在您这个时候,才刚刚出山呢,何故做此喟叹?”

  卫王一听,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陆十安哪儿是在说自己年迈,而是在提醒卫王,你若想倚仗于我,便要想到我的年事已高,朝廷会有人以此攻击我,你得早作打算应对。

  自己一个没注意,差点酿成笑话。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齐政,而后郑重地对陆十安道:“齐政说得不错,魏武有言,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陆大人正当年纪,又熟知江南事,正是执掌江南的最佳人选,本王自会倾力支持。”

  陆十安见卫王听懂了他的话,便也严肃答应,“请殿下放心,下官自当竭力!”

  众人又说了几句,便转身下了山。

  回到船上,陆十安正待目送着卫王的船队远去,但没曾想,齐政又匆匆从船上下来,将一张纸交给了陆十安。

  “早先一直说送您一首诗词,此去不知何日再见,便在此兑现了吧!”

  陆十安一惊复一喜,连忙接过。

  “好了,陆大人,咱们中京再见!”

  “好!,再见!”

  船锚收起,风帆张开,卫王一行,带着圆满,离开了江南。

  望着船队渐远,陆十安忙不迭地打开了手中的纸张,只看了第一句,便悄然呼吸一滞。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赠陆巡抚】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第一卷完)

第140章 中京城,风起青萍之末

  酷暑未消,中京城涤荡尘埃的风尚在酝酿。

  偌大的皇城,闷热难耐,可偏偏又没人舍得远离。

  相反,还有络绎不绝的人,如飞蛾扑火般,从各方奔赴而来。

  宋徽一行,也在这样的队伍之中。

  自苏州一路向北,许多足迹甚至从未走出过苏州府一地的人,都有大开眼界之感,在兴奋和惊讶中,连带着旅途的疲惫和宋徽那臭小子毫不留情的训练都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饶是如此,当他们站在中京城下,看见眼前这座雄城时,也都齐齐懵了。

  以他们的文采,自然说不出什么【我仿佛听见了平王东迁的盛大礼乐】、【仿佛响起了董卓之乱时的万民哭嚎】、【仿佛能看见兰陵王戴着面具在此踏破敌阵的无双英姿】之类的话。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座雄城的高耸和宽阔,喃喃道:“真他娘的大啊!”

  在短暂的震撼过后,众人心头也下意识地涌起几分激情。

  这才是他们的梦想之城,是他们未来拼搏之地!

  宋徽看着眼前的雄城,深吸一口气,“进城!”

  一路上,有不少的游汉,瞧见这些客商便凑上来,询问要不要带路或者安排食宿等事。

  这些人自然也看见了宋徽一行。

  尤其在看见领头的宋徽那年轻的面容之后,更觉得来了肥羊,纷纷挤了上去。

  宋徽也如他们所愿,装作一脸懵懂地听着,时不时还问出几句听上去就充满肥羊属性的问题,这就更让这帮游走在城外的闲汉,欢喜!

  临近城门,宋徽随便指了一个面相看上去正经点的,故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道:“就你了,给小爷带路,少不了你的赏赐!”

  “诶!好嘞,小人崔力,包您满意!”那人开心地应了一声,朝着周围同行得意地挑了挑眉,谄媚地伺候着宋徽一行进了城。

  有这种地头蛇在,一行人进城没遇到什么阻拦,检查也只是做了做样子,当然,代价就是宋徽给出了足足十两银子的进城费。

  进了城,就在崔力准备将这一队肥羊带去他们早有勾结的黑店中时,宋徽却开口了,“别磨叽了,直接带小爷去中京城最好的客栈,小爷累了,要休息。”

  崔力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一僵。

  干他们这一行,最喜欢的自然是有钱又无知的肥羊。

  但当肥羊肥到了一定程度,那就不是他们这个档次能吃得下的了。

  就如同宋徽此刻说的话,中京城中最好的客栈,这东西就是他们做不了假的,街面上随便拉个人一问就知道,那些跟他们勾搭的黑店也伪装不出奢华的模样。

  “怎么?你不知道?”

  宋徽装傻皱眉问道,崔力连忙道:“怎么会,小人这就带您去。”

  他匆匆在前面带路,没看见宋徽眼底那一丝藏得极好的讥讽。

  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又被齐政耳提面命,细细推演过中京情况之后,独当一面的他,早已脱胎换骨,再非当年那个单纯的年轻人了。

  到了客栈,宋徽却没直接将崔力赶走,而是扔出一小块碎银子,“小爷先包你三日,未来三日每天来这儿,小爷有需得着你的地方。”

  崔力大喜,本以为这头肥羊就这么飞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连连点头应下。

  客栈的伙计瞧见这一幕,也没多嘴。

  当一行人办好手续,住进客栈,小泥鳅忍不住问道:“宋哥,为何要请这等人,还白给那么多钱?”

  他这话并非质问,而是单纯的疑惑,所以宋徽也笑着跟他解释道:“有他们,能少很多麻烦,而且也能造成咱们没背景的假象。至于钱,不会亏的。”

  他拍了拍小泥鳅的肩膀,“你先好好吃顿饭,稍后叫两个弟兄一起,把周边的情况摸一摸,咱们要把眼睛擦亮。”

  小泥鳅咧嘴一笑,“你放心,这事儿我最拿手了!”

  宋徽严肃道:“千万小心,安全第一,中京城的水,可比咱们的太湖深多了。”

  小泥鳅也收敛笑容,重重点头。

  而在宋徽等人入城之后不久,一骑快马便冲进了中京城。

  这是宋徽按照齐政的吩咐,专门留下和他们分头行动的人,否则以宋徽等人此刻的状态,想要悄无声息跟乔三搭上线是很麻烦的,毕竟卫王府的其余人可不认识他们。

  那一骑直接来到了卫王府,交验了信物之后,便直接找到了乔三。

  乔三当然认得这位一同随殿下南下的同僚,当即激动起身,“怎么样,殿下回来了?”

  那人左右看了看,略带扭捏道:“我有点私事想单独与你说。”

  房间中的其余人眉头一皱,旋即嘲笑调侃起来。

  那人似是被嘲讽得急了,红脸跺脚,乔三笑着道:“走吧走吧,咱俩出去单独说,我先说好,借钱可没多少啊!”

  二人来到一处无人的亭子,乔三笑着道:“行了,说吧,什么事儿啊?”

  “殿下和齐公子的吩咐,绝密,你注意表情,万一府上有内鬼。”

  乔三心头一惊,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和松弛的姿态,“你说。”

  那人便将卫王和齐政的交待说了,也很简单,就是告诉他他们要做个什么事,而后让乔三去整个中京城最好的客栈之中,去找一个叫宋徽的年轻人,他会告诉乔三具体如何行事。

  乔三的心头下意识地生出几分质疑,若事情真的这般绝密,为何要让一个年轻人来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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