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吩咐,陆洪当即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住手!”
两声呼喝几乎是异口同声响起,出声制止的周陆氏扭头回望,瞧见了自家夫君的身影。
周元礼快步上前,在气喘吁吁中,恶狠狠地盯着陆洪,“我周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来教训了!”
陆洪正要讥讽,但想到周陆氏先前的威胁,又悻悻闭了嘴,看向身后自己的二叔。
如果说陆家老二面对周陆氏还有几分兄妹之情的话,看向周元礼这个如今他们陆家认定的破坏陆家和谐的罪魁祸首时,神色就直接了许多,“我陆家高门帮你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下人,你还敢跟我龇牙不成?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外人?”
周元礼虽然是方才赶到,但在进来的时候,也听见了夫人婢女的哭诉,怒火中烧之下,“陆二爷听不懂就回去多读点书,既然你们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咱们不认这个亲也不是不能过!”
陆家老二闻言愣了,他没想到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家,竟然敢自绝于他陆家这样的大族,不由气极反笑,“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今后让你进了陆家的门,我名字倒着写!”
周元礼压根不再理会他,而是牵起周陆氏的手,顾不得责怪她为何违背承诺又去求了家人,只是心疼地看着她,“夫人,是夫君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家人的冷漠,夫君的安慰,再加上走投无路的绝望,周陆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看得周围好奇围观过来的看客心有戚戚。
周元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走吧,咱们回家。”
周陆氏点了点头,正要迈步,一声惊讶的呼喊在一旁响起。
“咦?老爷,夫人?”
周元礼和周陆氏齐齐一惊,“齐政?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们呢.
齐政随口道:“我来见一个人。夫人,你这是?”
周陆氏连忙擦了把眼泪,“没没什么。”
齐政看了看她,忽然想到当日在牙行周陆氏给自己看的那个玉佩,再结合方才得知的陆十安的身份,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猜到了个大概。
于是他看向周元礼,开口道:“老爷,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周元礼叹了口气,“这梦安客栈之中住着一位大人物,夫人的娘家跟他有些瓜葛,便想求见,但是你也瞧见了,被她的娘家人拦住了。”
齐政看向身旁的护卫,护卫两手一摊,仿佛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齐政收回目光,看向周家夫妇,“老爷、夫人,你们稍等,我去帮你问问。”
周元礼神色一变,“齐政.”
但他的话还没出口,齐政就朝里面走去,结果被陆洪直接拦住去路,“站住,此路不通。”
齐政也不跟他争,扭头看着护卫,“那我回去了?”
护卫登时急眼,老子好不容易办好的事情,你们敢坏老子的事?
当即一巴掌将陆洪推搡开,“滚开!”
陆家老二和两个护卫登时不干了,就要围上来,陆十安的护卫却半点不慌,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扔给陆家老二,“瞎了你的狗眼!”
他知道自家老爷对苏州这一支陆家的态度,压根就不带半点客气。
陆家老二疑惑接过,抬眼一扫便面色猛变,连忙双手毕恭毕敬地递还过来。
护卫劈手夺过,冷哼一声,旋即微笑着伸手一领,示意齐政先行。
看着这一幕,不仅陆家几个人懵了,就连一旁的周家夫妇也懵了。
他们知道齐政有本事,但没想到这么有本事。
陆洪好奇地走到陆家老二身边,低声问道:“二叔,那人是谁啊?”
陆家老二神色凝重,“你五爷爷的贴身护卫。”
走了一小会儿,便来到了庭院深处的甲一号院。
当护卫推开门,陆十安已经笑着起身,“齐小友,老夫已经恭候多时了。”
齐政也没托大,毕恭毕敬地回了一礼。
“来来来,齐小友,老夫已经备了好茶,咱们围炉煮茶,纵论古今!”
等到齐政到来,陆十安心情大好,热情地招呼着齐政入座。
齐政却开口道:“老先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陆十安错愕地顿住动作,“你说。”
“城中长宁布庄的东家周元礼,和他的夫人周陆氏,就在外面,在下想请您见他们一见。不论他们所求如何,您凭本心决断,在下绝不过分奢求。”
陆十安先看了一眼护卫,护卫点头,示意确有此事。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沉吟数息,“你为何会如此请求呢,他们与你有何干系?”
齐政开口道:“我是周家的书童啊,他们是我老爷夫人。”
“啊?”
陆十安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手给烫了。
齐政一脸坦然,“怎么?瞧不起我们书童啊!”
第29章 往事不如烟
梦安客栈的甲一号院中,陆十安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对齐政的身份有过许多的猜测,但他打死都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书童。
就昨天那一番见识言论,帝都之中都没几个年轻人比得上的,这样的人居然是一个书童?
这样的人怎么能是一个书童?!
周家的人干什么吃的!
你什么档次就收这样的人当书童!
齐政瞧着陆老头的神色变化,贴心解释道:“当初在下遭逢大难,被牙行收卖,是夫人从牙行之中将我买来,给我衣食,待我甚好,若无周家,在下已不知沦落到了何处,甚至性命都堪忧。此等救命之恩,不敢忘却,故而斗胆,请老先生成全。”
陆十安一听这个,表情倒是和缓了不少。
一出好人行善,知恩图报的故事,十分符合当前朴素的道德观,也淡化了这个请求当中的利益色彩。
一旁的护卫轻声提醒道:“周家主母出自苏州陆家,方才苏州陆家的人正在外面拦着她,不让她求见。”
陆十安闻言眉头登时一皱,冷哼道:“荒唐!见不见是老夫自己的事情,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替老夫做决定?为了庙里的神只保佑自己,就用各种名义拦住别人,怎么,他是要用虚伪作香,无耻当纸,来烧给老夫吗?”
他看了一眼齐政,稍作沉吟便决定给齐政这个面子,开口道:“老陈,你去将他们夫妇二人请进来。”
护卫点头,转身离去。
梦安客栈的后院门口,周元礼和周陆氏执手而立,面带忐忑。
陆家叔侄在看见齐政身边的陆十安护卫之后,也没有如一个无脑的反派一样,看不清形势地开口嘲讽,依旧拦着路,安静等着。
而一旁的围观群众也都没有离开,饶有兴趣地等待看笑话。
不管是周家的笑话还是陆家的笑话,只要不是他们自己头上的,那就都是好笑的笑话。
一双双目光汇聚的中央,护卫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周元礼夫妇身旁,伸手道:“二位,我家老爷有请,跟我来吧。”
四周登时响起的惊呼声中,惊喜之色瞬间填满了周元礼和周陆氏的面容,脑子里还没转过来,但脚步已经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同样下意识迈步跟上的,还有陆家的那对叔侄。
他们迫切地想知道,五叔为什么要见这两人,见了他们又会说些什么,甚至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向五叔陈说真相,以免他被小人蒙蔽。
但他们的步伐,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护卫平静地瞪了他们一眼,“没叫你们。”
那份冷漠,就和方才他们拦住周陆氏时,一模一样。
陆家叔侄登时面色一滞,在四周的哄笑声中,尴尬得脚趾抠地。
直到护卫带着周家夫妇走得瞧不见身影,确定他们听不见自己嘟囔的陆洪才瘪了瘪嘴,“就他娘的一个护卫,牛气什么啊!”
陆家二爷却神色凝重,“你回去将此间情况告知你爹和父亲。”
陆洪一愣,“爹和父亲不是一个人嘛?”
陆家二爷一瞪眼,“我的!”
“你的爹和父亲不也.哦哦,好的!”
看着陆洪恍然大悟之后匆匆离去的背影,陆家二爷扫了一眼周围那些似乎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人,只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狗日的周家,害我陆家今日丢了好大的脸!
另一边的周家夫妇,却压根没想着那个绝情而无耻的家族,他俩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在看似绝望的境地之下,竟然能有这样的反转。
而带来这份反转的,是他们家中的一个小小书童。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没把齐政当书童了。
但这事情依旧荒诞得让他们一度怀疑是不是真实的。
可等当他们亲眼见到陆十安,才终于确信了这份惊喜。
齐政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周家夫妇惶恐见礼,陆十安平静应对。
这时候,他也才终于从对方身上,看见了朝廷大员不怒自威的气场,不再是那个被他随便“敲诈”钱财的红脸老头。
诉苦没什么好谈的,周元礼将事情讲了一遍之后,以陆十安的见识很快就捋清了情况。
在周家夫妇的期盼眼神中,陆十安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容老夫考虑,稍后将决定告知齐政,让他转告你们可好?”
大人物对下位者的征询,哪怕言语再恳切,也从来只是礼貌,而不是真的询问。
哪怕没在体制内厮混过,周家夫妇也懂得这个道理,连连点头,不敢有任何质疑。
“老陈,你带着他们,在附近走走,然后送出去吧。老夫还有事,就不远送二位了。”
周家夫妇虽然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在附近走走,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欠身回礼。
临出门之际,周元礼和周陆氏都扭头看了一眼齐政,眼神里不是请他帮忙的祈求,而是由衷的感谢。
许多人都会压制不住心头渐生的欲望,瞧见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我能认识她就此生无憾了,我能和她共度良宵死也值了,我要能把她娶回家就好了这并不是什么错,就连方才只盼望能见陆十安一面的周家夫妇此刻,心头也祈祷着陆十安能出手帮他们。
但他们的难得在于,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在齐政帮他们达到之后,没有厚颜无耻地再去苛求什么。
这份厚道与拎得清,就很难得。
陆十安瞧见这一幕,眼底多了几分柔和。
“来,坐下说。”
春光明媚的院子里,重归安静,陆十安便对齐政招了招手。
齐政刚在他对面坐下,就听见陆十安开口问道:“你可知为何老夫没有直接答复他们?”
说完他看着对面的少年,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期待。
他很好奇齐政在那高屋建瓴的思想和鞭辟入里的见解之下,对具体的事务和人心的洞察又有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