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跟府上下人吩咐完之后,忽然脚步一顿。
啧!
这小子怕不是担心他们错过时间,而是担心老夫不给够他时间吧?
哼!小小书童,心思竟这般深邃!
他一拂袖子,去了私塾的课堂上。
当程府小厮送来沙漏,房间中只剩下周坚齐政主仆二人时,周坚立刻焦急地吐着憋了好久的话。
“齐政,怎么办啊?要不咱回去吧!”
齐政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严肃道:“回去之后,夫人会伤心失望,府上的人会暗地里讥讽你不学无术,就如方才那个什么狗屁厉飞,则会愈发肆无忌惮地嘲讽你,你以为你只是在这个事情上退了一步,实际上,你这一退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一事无成!”
他的双目直直地盯着周坚,“你真的还想回去吗?”
周坚张着嘴,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满脸为难的颓丧,“但是,不回去又能怎么办?我背不下来啊!”
“我能让你背下来!但前提是,你自己要想背!”
“我想!”
周坚果断答应。
第5章 齐政的手段
沉声答应之后,周坚更是直接一把抓住了齐政的胳膊,恳切开口,
“你只要能让我背下来,我回去就让我娘给你涨月钱!哦不,你要能让我背下来,我就不是你公子,我叫你哥!”
齐政拍了拍他的手,“那都是后面的事,时间紧迫,咱们开始吧。”
对陈情表,齐政并不陌生。
作为语文课本三大最难背诵的古文之一,反而恰恰是喜欢自我挑战的齐政更熟悉的篇章。
“要背诵,首先咱们得理解。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篇文章。”
齐政指着桌上摊开的册子,开始给周坚讲解。
“三国的故事你知道的吧?”
周坚摇了摇头。
齐政一愣,屮,出师未捷当头一棒。
于是他又只好挤出一点时间,快速地讲解了一下三国的梗概,尤其是蜀汉曹魏之间、曹魏和司马氏之间的恩怨纠葛。
这种故事化的讲述听得周坚十分入迷,差点忘了自己身处在测试之中。
“这篇陈情表的作者李密,以前就是在蜀汉做官,当过后主刘禅的郎官,就类似于咱俩这样的关系,你说他是不是也像我对公子一样忠心耿耿?那现在那个篡位的司马家想要征召他做官,就好比方才那个厉公子把你弄死之后,让我跟他做事,你说我心里会不会愿意?”
这么一说,周坚立刻就代入了进去,当即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当然不行!”
“但是这事儿不像请客吃饭,你说不去就可以不去。人家是皇帝啊,一个应对不好,就容易出事。尤其是你还是亡国之臣,给你扣一顶心念旧朝的帽子,你吃得消吗?”
周坚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怎么办呢?就得扯个理由,还得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孝。”
“为什么是孝呢?因为一般来说,一个朝代的统治基础,就是礼、忠、孝、信这些。可是司马家臣子篡位,没了忠也没了礼,司马懿洛水放屁又没了信,司马家就只能以孝来维持统治了。这么一看,你能不能看出来这句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是多么讽刺了?”
“当然,这还有个原因就是,皇帝征召他主要就是因为他孝顺之名远扬,要树立一个榜样,你以孝征召我,我用孝拒绝你,很合理吧?”
“好,咱们回到这篇文章的结构上来,其实很简单.”
齐政开始给周坚将整篇陈情表的结构梳理,然后提炼其中梗概,而后翻译,再提炼,最后用主要的句子做串联。
时间就在这个过程中飞速流逝。
齐政看了一眼一旁的沙漏,“我来准备纸张,磨墨,你再诵读一遍,读完我们试着默写一遍,再查漏补缺,应该就差不多了。”
周坚连忙照办,当再度通篇念诵起这陈情表,他惊讶地发现,方才如天书一般的文字,此刻竟这么浅显易懂。
虽然还记得不是特别熟练,但整个结构在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一遍读完,他这空空如也的脑子里,还真装下了大半篇的文章。
这大量知识来源不明的感觉
“现在,在这个纸上默写出来。遇见记不清的,就先空着,全部写完之后再去对照。快点,时间要不够了。”
就在周坚忙不迭照办的同时,一旁的授课房中,程夫子也结束了一堂课的讲述。
“都休息一下吧。”
程夫子放下戒尺,起身准备出门。
坐在第一排的厉飞起身拱了拱手,“夫子,您可是要去考较周坚的学问?我们能去旁观一下吗?”
程夫子扭头,神色一肃,“尔等从何而知?”
厉飞愕然,方才趴墙角偷听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只得嗫嚅道:“弟子胡猜的。”
“稍后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篇抄三遍!”
程夫子哼了一声,迈步走到门口,忽又停住脚步,在一片哀嚎声中缓缓道:“要旁观就来吧,不得叨扰。”
有他们旁观,也算是个见证,免得到时候说自己不近人情。
厉飞等人闻言大喜,吃瓜的快乐瞬间压过了抄书的烦恼,连忙兴奋地跟了上去。
房间中,齐政正对周坚做着最后的嘱咐,“一会儿千万不要紧张,实在有记不住的就跳过,反正程夫子说了,你只要背下来一半,就可以通过。”
“方才是一半,现在可不一样了。”
程夫子踏入房中,淡淡开口,“老夫这也算是漏题了,过了半个时辰,要你背下七成不过分吧?”
周坚正要下意识地认怂求个情,余光却瞄见了挤在门口的厉飞等人,当即胸脯一挺,“七成便七成!”
齐政无奈扶额,这是装逼头铁的时候嘛!
从五成变七成,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那行吧,你且背来,让老夫看看,你这半个时辰,能把这陈情表背得多熟。”
陈情表?
厉飞等人一愣,旋即脸上挂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们也听程夫子讲过这篇,跟天书一样,一点都不朗朗上口。
程夫子这是摆明了不想收周坚这个学生啊!
也不知道周坚方才在那儿耀武扬威个啥!
厉飞身旁人低声道:“一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是啊,我到现在连第一段都背不下来,周坚就更别说了。”
厉飞也嘿嘿一笑,他倒不是真的心性有多坏,但能看见周坚吃瘪,那简直是太开心了。
程夫子同样也不是乐见周坚吃瘪,而是他素来知晓周坚才华不显,平日里也对诗书之道也没什么钻研,颇为顽皮,并不希望这样的人拜入自己门下,坏了门风,故而才用这样的方式,隐带着几分刁难地提出要考他陈情表。
他并不相信,短短半个时辰,能让周坚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
就算那个书童有几分本事,但终究是要周坚自己当众背诵,半点做不得假。
而周坚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一开口,依旧磕磕巴巴。
程夫子捻着胡须,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跟妥善地跟周家交代过去。
但旋即,他的动作就变得慢了起来,看向周坚的眼神也变得有几分懵逼。
周坚虽然一直都背得磕磕巴巴,但居然能一直坚持着一句一句地背了下来。
而且。
这.这怎么还越背越顺了呢?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
“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当周坚的最后一句话落地,整个房间内外,一片死寂。
第6章 一举成功
厉飞咽了口口水,扭头看向同伴,眼神中带着问询。
他是背下来了吗?
其余人也一脸懵逼地回应:我也想问啊!他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他娘的不会啊!
但瞧着这架势,他们心里隐隐有个感觉,他好像是真的背下来了?
周坚怎么做到的他们并不明白,但他们能明白的是,他们做不到。
齐政看着周坚,松了口气,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欣慰。
倒是个顶得住压力的。
周坚自己其实也没想到自己真能背下来,虽然磕巴,但真是完成了啊!
当最后一个字念完,他当即兴奋扭头,看向齐政。
齐政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朝着程夫子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周坚立刻会意,恭敬道:“夫子,在下已经背诵出来了,不知何时可拜师入门?”
程夫子的手一抖,揪下两根胡须。
他是真没想到,周坚居然真的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甚至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好得多,背诵下来的部分远不止七成。
他和那些弟子们不一样,他虽然如今年生久了,只记得其中精华章句,也不能随口背下来全文,但他手里拿着册子呢!对着册子一路听下来,也就小小的几处错漏罢了。
早知道就设计难一点的题目了。
他这程氏私塾哪儿那么好进的啊!
他望向挤在门口的厉飞等人,有些头疼。
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可能反悔,一时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不过稍稍冷静下来的他又转念一想,这周坚既然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将陈情表学到这个程度,或许也是一个好苗子,只不过以前荒废了。
也难怪他的母亲要费尽心思让他来自家私塾。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囿于成见而刻意不收呢?
那样的话,自己跟那些平日里自己瞧不上的腐儒又有什么区别?
罢了,自己好生教导,将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