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江南流行风俗吗?
“怎么了?”
察觉到卫王似乎神色有异,陆十安开口问道。
“没,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入陆侍郎的眼。”
陆十安笑了笑,“不是他入我的眼,而是我有幸能结识他。”
他看着卫王,“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本事远胜老夫,对朝堂之事的见解更是高远,老臣听着都往往有拨云见日之感,所欠缺的不过是因为年纪差下的些许阅历罢了。”
“不过,他能否认可殿下,还需殿下自己去努力,老臣只能保证请他和你面一面,若能得他之助,必能为殿下排忧解难,大事可期。”
卫王想了想,便如昨日在程硕府上一般,开口道:“那便多谢陆侍郎了,只不过在下如今初来乍到,待在下寻个合适的相见之所,再来告知您,届时劳烦您帮忙送一份请柬。”
陆十安点头,“这是自然。”
二人又聊了几句实在的信息和情报,陆十安便看着外面,“此间人多眼杂,你待太久恐引起注意,先回去吧,你住在何处?”
卫王报了甲三号院子和十泉街的铺子,陆十安点头,“若有需要老臣会派人去这两个地方送信,有什么变化,殿下也及时告知老臣。为了不引人注目,老臣就不送了。”
卫王点头,起身告辞,出门之际,还不忘装作一脸感激的样子,跟护卫老陈行礼,还试图将一张银票送上,但被老陈婉拒。
瞧见这一幕,陆十安的面色和缓了不少。
虽然如今的卫王势力不够,但品行不错,能力尚可,再加上皇子的名分和代天巡抚的大义,这一局棋,有得下!
走出甲一号院的卫王,似乎感觉到了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他旁若无事地跟身边的护卫说着话,仿佛一个真正攀附大人物的商人一般,带着几分结交到了大佬的激动,畅想起未来的生活,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子,又让护卫去叫了席面到房间,甚至还询问有没有歌女提供,最好是那种带劲点的,活脱脱的一副北伧做派。
而后,他才回到了房间中,缓缓喝着热茶。
片刻过后,他放下手中茶盏,看着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的乔三,“有话就说。”
乔三讪笑两声,“公子,今日谈得如何?”
为防隔墙有耳,他们在一起,还是和之前一样,将角色扮演进行到底。
卫王平静地拿起一块糕点,缓缓吃完,斟酌着语言,“陆大人愿意支持我们,但是却不愿意公开帮我们,他的说法是他的影响力太大,一帮我们,怕是会让本地的商会觉得如临大敌。”
乔三一皱眉,“这不是借口么!”
“你这个所有人都应该帮我们的心态要不得。”
卫王看了他一眼,“至于是不是真的借口,我觉得真假各半吧。他说的可能的确存在,但另一方面,则还是因为我们的实力不够吧。若是天下公认的大商人,恐怕他就愿意直接帮忙了。”
“那咱们现在咋办?”
“说来也是好笑,陆大人今日也给我推荐了一个人。说此人见识高远,能力出众,必能帮我大忙。”
“啊?”乔三愣了,“又来一个?”
卫王苦笑点头,“求人参而不得,萝卜倒是来了两根,也不知道这两根萝卜到底有多少功效,孰优孰劣。”
“总比没有好。”缺乏奸臣基因的乔三只好苍白地安慰道。
“嗯啊,总比没有好。”
直到现在,他们都以为程硕和陆十安只是为了敷衍他,而举荐的这两人。
而那“两个人”此刻正在周府的院子里,帮着周坚“赶作业”。
经过一晚上,一支笔,一个奇迹的奋斗之后,齐政本打算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却被心里不平衡的周坚强行拖了起来,拉着去往程府。
一路上哈欠连天的他,到了程府之后,直接偷摸去程府里面找了个房间睡了,看得周坚羡慕得黑眼圈更重了。
补了个好觉的他,在申时末,迤然地去往了十泉街。
第63章 御下与收服
问古堂前,今日的人流方散,伙计们正在劳累又兴奋地收拾残局,准备关门。
刻意从另一边过来的齐政,远远望了一眼,笑着走进了问古堂隔壁的铺子。
铺子门口,乔三亲自迎接,一路领着齐政进去。
“公子快请,我家公子今日一早就在念叨你呢!”
虽然乔三已经打探清楚了齐政的情况,更知道他的姓名,但齐政并未对他们透露,他们便装作不知。
这是卫王一个皇子的体面,也是他们该有的规矩和礼节。
后堂的门口,卫王亲自出迎,引着齐政一起入座。
“这也太隆重了吧,早知道昨天多给你分点肉串了。”
看着满桌的菜,齐政笑着开口,也缓解了几分今日见面的尴尬。
卫王哈哈一笑,“在城里想吃这一桌菜轻轻松松,在城外想吃到那么美味的烤串可是难得。来,咱们先喝一杯,敬咱们的投缘。”
齐政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去,气氛就更轻松了许多。
卫王吃了两口菜,笑着问道:“昨日那些少年是书院的吧,听他们说过些日子就有招生文会,你有想过去书院吗?”
齐政摇了摇头,“暂时还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哦?前几日看你对商贾之术颇有钻研,莫非是打算经商?”
卫王没有隐瞒自己见过齐政在问古堂的表演,齐政对此也没有意外。
他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目前还真没想过未来要做些什么。一则是不像阁下这般家大业大,像我们没啥本钱的,冒冒失失去拼搏一个未来,很可能就是不拼则已,一拼如洗的下场。二则,现在年纪还小,总感觉时间还多,稍有几分混日子的懈怠。”
卫王被这个一拼如洗逗笑了,若是以前他可能没啥感悟,但这些日子的担忧还真让他有了点感同身受。
他笑着道:“你能想到这些,就不是在真正的混日子。”
齐政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你呢?事情有进展没?”
两人一个是商人,另一个是军户,彼此也没啥利益纠缠,说起话来就随意许多。
卫王缓缓将一口菜咽下,叹了口气,“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昨日回城,我又去拜访了第二个可能的合作伙伴。倒是比第一个好点,人家愿意合作,但却只能是私下里合作。”
齐政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说了,人家在江南家大业大,如果旗帜鲜明和我们合作,本地的这些商会可能会如临大敌,到时候联手反击,反而不好。”
齐政点了点头,“倒也没说错。”
卫王扭头看了他一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实力还不够的推辞呢?”
齐政笑了笑,“你觉得不满意?”
卫王挑眉,“我应该满意吗?”
“满不满意不说,至少不应该为此苦恼。”
“哦?”卫王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请赐教。”
齐政缓缓道:“我们做一件事情,要明确的是需求,你的需求是寻求帮助。私下帮助和公开帮助,或许会存在力度上的些许差异,但帮助你都是实打实地拿到了的,只是声势上有区别,感觉不那么圆满罢了。名实俱得自然好,但有实无名,总比有名无实好吧。”
卫王若有所思,齐政笑着举杯致歉,“酒后多言,见谅。”
卫王感慨,“不,你说得很对,你提醒得很好。”
他主动和齐政碰了一杯,然后缓缓道:“想必你也猜得到,我出身在一个很大的家族,家里也算很有实力。虽然我不是家中最得宠的后辈,但身在那样的环境,所看见的绝大多数都还是笑脸和奉承。”
“此番外出自己创业,虽然有所准备,也在尽量调整态度,但终归难免还有几分傲气和自矜残留。总觉得自己都已经如此礼节周到了,大家应该给面子,我也应该拿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他自嘲地笑了笑,举起杯子,敬向齐政,认真道:“若非你今日点醒了我,我还在这儿自怨自艾了,多谢。”
齐政笑了笑,看着一旁的护卫们,“其实他们可能也懂,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跟你说罢了。”
一旁的乔三田七等人,也不管自己到底懂不懂,悄悄挺起了胸膛。
卫王笑着道:“是啊,兼听则明,看来今后要多听听下面的意见才是。”
齐政笑了笑,“说到这儿,我倒有个问题想请问你。”
“说。都一块喝酒了,有什么好拘束的。”
“你说你家这么有钱,你咋这么能吃?我见过那些有钱人,好像跟吃的有仇一样,一大桌子,好像都懒得动筷子的。”
一旁的乔三等人登时面色微变,然后又默默板着脸低下头。
卫王怔了怔,停下夹菜的筷子,将嘴里的东西缓缓咽下,目光露出几分回忆,轻声道:“以前挨过饿。”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齐政却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看来饿得不轻。”
卫王微微一笑,“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你倒是不肯吃亏,说吧。”
卫王道:“如果换做你是我,在这样一个大家族里,获得这样的机会,你会怎么办?”
齐政皱眉,“你这我可不好说,你们家的情况我一概不知,别一不小心给你带沟里去了。”
卫王笑了笑,“长夜漫漫,闲来无事,聊着玩嘛,我也不是说全听你的。”
齐政扯了扯嘴角,我就来跟你吃个饭,谁跟你长夜漫漫,你们这年头的男人都这么喜欢留别的男人过夜的吗?
他想了想,“真要我说?”
“但讲无妨。”
“那请这几位老兄先出去一下?”
不用卫王挥手,一个眼神,房间内的人就撤得干干净净。
齐政压低声音,“别的咱不说,你对你这帮手下,首先就不能当手下对待。”
卫王神色一凝,“这怎么说?”
齐政道:“先说好,我随便说,你随便听,就当酒桌闲谈啊!你若是就在族中当个普通人,富贵一生,没问题,有家族给你做后盾,你可以一直把下人当下人,这是你出生在这个家族的福分,但你也要认清楚这个下人只是家族的下人,不过是分配给你了而已,他们不是你患难与共的弟兄。”
他看着卫王愈发凝重的神色,轻轻点了点桌子,“但你既然决定要去争一争继承人的位置,那家族或许就不会成为你的后盾,反倒可能从中生出许多的阻力,因为你也说了,你在家中不是最受宠的。”
“你应该怎么办呢,那就是在主仆关系之外,用另外的东西来束缚住他们,情感的羁绊也好,能力的钦佩也好,人品的折服也罢,宗旨就是让他们真正用心成为你的助力,并且在有比你更有希望成为继承人的人来挖墙脚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松地投靠过去。”
齐政轻轻一笑,“如果反正都是当下人,给谁当不是当呢?”
卫王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很对。”
齐政摇了摇头,“其实这个道理很浅显,我也看得出来,你跟你的护卫们关系还不错,但之所以说这个是我觉得还不够。咱们不说普通家族怎么创业的,咱就拿历史上那些开国之主来说。”
齐政掰着手指,“汉太祖刘邦,当年可是拉着他打天下的兄弟们同吃同住,欢饮达旦,有好处不吝惜任何赏赐,所以人人效死,越打手下越多;唐太宗李世民,为什么有那么大一帮死忠,权术手腕不提,人家是真把对方当兄弟,不刻意摆什么主子的架子啊!只有这样,你才能拉起一股完全凝聚在你身旁且只为你所用的势力。”
齐政指着面前满桌的饭菜,“比如今晚,除了必要的守卫,你完全可以让他们同桌而食,同桌而饮,对你有什么损失呢?无非是心头那点主仆之念罢了,但收获的是什么?”
齐政没有说出最后的答案,因为答案其实真的很简单。
卫王看着眼前的桌子,和其余空出的位置,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因为宁妃的教导,他在诸皇子中半点称不上跋扈,甚至有礼贤下士的风采,但如今可不是什么皇朝初期,而是稳定发展近百年的中期,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有了一个既定运行的轨道,这个东西叫做规矩。
齐政的这番话,他的父皇不会教,他的母妃也不会提,他的王府教习也不可能讲,他身边的皇兄弟也不可能认可。
而他自己,在没有经历过乱世洗礼和艰难困苦的市井生活也很难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