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64节

  少年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怀疑。

  卫王同样没有拿捏什么架子,笑着和众人见礼,寒暄客套。

  沈千钟闻言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

  遭逢大变之后,他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了解得大差不差了;

  沈千钟看着齐政,沉默片刻,“你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吧,我帮你参详一下。”

  沈千钟只当他谦虚,哈哈一笑,“你方才的计划,虽然够狂够猛,但还有不圆满的地方,我再帮你完善一番!”

  沈千钟眯起眼,“比如扶持起一个储君?”

  路过私塾的时候瞧了一眼,没发现厉飞的身影,便好奇地询问,程硕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有文会上那一出,厉飞哪儿还有脸面待在程府!人家直接去东山书院了!”

  要想在这一盘棋上赢下势力庞大的江南集团,替自己的“父母”报仇,替卫王打开局面,也算替这个天下争取一份安定,他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你的父亲虽然是陷害我的直接人物,但我知道,他也是奉命行事,真正要害我的,也是如今的苏州知府林满。”

  齐政今天并没有去往卫王宅,也没有准备一会儿跟着卫王去参加那场“鸿门宴”。

  “我还以为是卫王来呢。”

  他看向齐政,自嘲之后的言语之中带着浓浓的愤懑,“你可知道,原来文会的优胜者,几乎都会当场被三大书院给出录取文书。但此番,压根就没人提这个事情!”

  齐政轻声道:“又比如为万世开太平。”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很认真地重复着方才的话,“所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沈千钟一脸遗憾地拍着大腿,“那怎么办?我下次就跟他说,我你给我把腿治好了?”

  很快消息便传入了明月楼中。

  程硕闻言沉默,长长一叹,“难呐,这江南,烟雨如故,秀丽如故,但人情却已肮脏难看了!泥泞难行,出路又在何方呢?”

  灯火旁,有满脸无奈,被迫端起酒杯的男人;

  林满点了点头,觉得也是,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齐政面色一喜,“若你我携手,那真是广阔天地大有所为!”

  幕僚想了想,“小人觉得还是很合理的。若是卫王知晓了咱们的计划,肯定直接就把鲁博昌抓起来了,怎么可能还这么干。”

  “够了!”少年低吼,如困兽最后的咆哮。

  登上四楼,坐在坐榻上的沈千钟看着他,长舒了一口气。

  苏州府知府林满,带着同知、通判等以及吴县、长洲两县县令,站在门口。

  “行了,这些牢骚没必要对你发,你好好忙你的事情去吧,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鲁博昌被卫王的人堵在府里,喝了一夜的酒?”

  他的未来,也就在这两个月之中,便可抵定。

  当齐政和沈千钟在钟玉阁的楼顶商讨着大事的细节,时间也悄悄来到了中午。

  齐政点了点头,低声将自己的商战计划和盘托出。

  按照齐政所言,两个月,打赢这场仗。

  “虽然我希望你走科举之路,但你有你的想法,也有你的前程,我只希望你,行稳致远,勿要急于求成,以你之才,必有光耀天下之时。”

  沈千钟深吸一口气,“周边的确有你说的这种岩石矿脉,黏土更是不缺,铁矿渣的话松江、嘉兴等地都有炼铁作坊,如果此物真的有你所说的功效,沈家这是有了一只下金蛋的鸡。”

  卫王如果这样都做不好,他也只能干脆地提桶跑路。

  “而且按照咱们的布置,就算卫王临时将周家人叫过来作证,也逃不掉这个罪名,反倒是还给自己添上一个以势压人,强逼作证的名头。”

  齐政又道:“身为人子,既不能替父报仇,还要坐视娘亲受辱,你还有何颜面.”

  林满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你觉得合理吗?”

  “话虽如此.”

  林满正要说什么,忽然卫王出府的消息,被眼线报了进来。

  可能的情况,该做的应对,他都已经跟卫王说了。

  他喃喃说着,然后目光又缓缓恢复了清澈,“但若是真的能赢,几乎就能将局面彻底逆转。”

  有正回味着方才那番谈话,最终悄然握紧了拳头,眼神决绝的少年;

  齐政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沈千钟。

  就这样,一群人看着从马车上下来卫王行礼问好,姿态甚恭。

  齐政斜眼看着他,“朝廷的财政收入为啥那么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但沈千钟主动提了,齐政便也没有拒绝,两个极端聪明又彼此认可的人,不需要那些复杂的言语来拉扯和试探。

  齐政开口道:“以此物,向沈家抵押,借我十万两银子,事后归还,沈家不会亏吧?”

  沈千钟直接伸手按住,“停!我不让你帮忙圆谎了,你也别找我帮忙。”

  同时,现在的他,并不打算将他和卫王的关系暴露。

  齐政有些尴尬,“这不怪我嘛,我也不知道他会那么去吹牛啊!”

  齐政叹了口气,“你推荐我去卫王那儿,卫王如今这局面,你又要完全袖手旁观,你对得起我这个朋友吗?”

  他的话,陡然顿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纸张,半晌之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政,“当真?”

  程硕叹了口气,“老实说,此番若不是你,若不是卫王殿下,恐怕老夫就要沦为笑柄了,老夫是真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勾连如此之深,将整个文坛之风,搅得那般不堪!倒显得老夫跟个书呆子一样单纯。”

  齐政道:“我昨日去见他,也没跪啊。”

  少年眼中的防备去了一大半,但却摇了摇头,“他不是你我能对抗的。”

  对许多无知无觉的人来说,这又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就连日头都没有比昨日烈上多少。

  他当即看向幕僚,“让他们做好准备!”

  等齐政走了,他站在窗边。

  嘿嘿,不错!

  幕僚看着他依旧没有松开的眉头,继续劝说道:“虽然说鲁博昌去送礼这一步咱们没走成,但是鲁博昌仗着卫王的名头欺压周家这个事情,是已经满城皆知的,影响不大。”

  齐政点头,“此物名叫水泥,配方我都写下来了,普天之下,除开我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哦,现在多了一个你。这上面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将此物给沈家,并保证不向其余任何人泄露。”

  齐政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要我帮你圆谎也可以,但是你要帮我个忙。”

  “你这样很没意思啊!”

  看着齐政那急匆匆的背影,原本拿了本插画版佳品准备跟齐政讨论一下的老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因为是苏州府的行动,不是整个苏州官场对卫王的迎接,所以苏州府并没有通知驻扎在苏州的卫所、漕运的头头们。

  沈千钟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齐政跟着沉默,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位一颗心都在圣贤大道上,除了偶尔喜欢装个逼没啥毛病的老者。

  “卫王来也不至于让你这般担心吧?”

  当夜色彻底笼罩了整个天地。

  “你不知道,我跟卫王说我腿瘸了,站不起来了。”

  齐政叹了口气,“我借得又不多,就十万两银子,你至于么!”

  齐政嘴角一抽,“恩将仇报是吧?”

  齐政意外地一挑眉,“这可不是我拉你下水啊!”

  因为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在某些人的耳目之外,悄悄去办,到时候,给那些人送上一份大大的惊喜。

  齐政很认真地道:“如果话都教到这个份儿上,还处理不了,还有什么辅佐的意义?”

  被齐政一刀扎中心坎,沈千钟神色一滞,摇头道:“若我一人也就罢了,但这一次,不是我自囚就能平息愤怒的,我需要为了沈家考虑。”

  和守阁人老头打了个招呼,齐政便匆匆上了楼。

  齐政看着他,“你配合我,我能帮你救出你娘。并且,未来还能给你一个机会,手刃林满,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祭奠你爹。”

  少年的面色勃然一变,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

  齐政缓缓道:“六月二十,是陛下生辰,六月初五,是织造局新一批贡品启运仪式,我打算在六月初五之前,让大局抵定。”

  正当场面一片和谐之时,从一旁围观的人群中,陡然冲出一个中年男人,

  “你不想救你娘了吗?”

  齐政伸手,“那你偷偷借给我钱,总行吧?”

  沈千钟并没有计较齐政“骑脸输出”的言语,略显惊讶地道:“你想主动跟他们打一场商战?”

  “这一计,太冒险了。”

  从程府离开,齐政直奔钟玉阁而去。

  这下轮到沈千钟惊了,“还能这样?”

  也有一脸忐忑,跪在地上,默诵着一段言辞的掌柜

  “我来自镇海卫,我的父母族人全部死于镇海卫的那场倭患,幕后主使之一便是如今的苏州知府林满。”

  同样在遭逢大变之后,他已经压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好的人。

  “没怪你。”

  “哎!百密一疏啊!”

  齐政叹了口气,“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可怜你,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当山风吹来运河上的第一缕水气,苏州城便被码头上的喊声叫醒。

  齐政行礼告辞,便欲转身离去,忽然又被程硕叫住。

  “主要说别人他也不信啊,我这儿又不是谁都知道,谁都能来。”

  齐政简单说了他对卫王此行胜败可能的判断,听得沈千钟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比我想得透彻,想得更远。”

  齐政只用轻轻的一句话,就让少年的懦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双方都很清楚,这个参详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听了齐政的计划,饶是觉得自己已经够猛的沈千钟,也是目瞪口呆,等齐政说完,竟沉默地消化了许久,

  夜色的灯火里,有阴谋、有热血、有忧虑、有野望,有在青天白日之下很难滋生的一切。

  早上起来,他先和周坚一道,去了程府,当面向程硕表达了感激。

  只剩下几盏灯火倔强地抵御着黑暗。

  “你不是江南奇才么,他要招揽你,还会计较那点虚礼吗?”

  “啊?”齐政懵逼地看着他,“你来真的啊?”

  沈千钟瞪了他一眼,“你再磨叽我不听了!”

  “十万两?你好大的口气!”沈千钟无语道:“你知不知道朝廷一年的收入才多少?折下来也就一千多万两,这还是整个天下啊!你这一开口就拿去百一,还不算过分?”

  沈千钟认真道:“沈家要是没了,那才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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