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79节

  齐政听得出陆十安言语之中的暗示与提醒,想了想,摇头道:“不至于,若真是那样,趁早抽身,也是好事。”

  “也对。”陆十安叹了口气,“不过这条路实在太过凶险,你若真的决定了,千万要慎重再慎重。”

  “嗯,我会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子丰兄那个建议很不错,你又那么有才华,老老实实在他那儿念念书,考个功名,是条青云坦途。”

  齐政微微一笑,“两个原因吧,第一,晚辈一直觉得,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来这人世间一遭,终归是有些念想的,那条路,太慢,太久,我怕在浮沉之中,渐渐磨灭了初心。而且想在那条路上走得远,难道就不需要站队了吗?”

  陆十安想到了自己那些往事,沉默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第二个呢?”

  齐政望着眼前的河水,轻声道:“人这一辈子,真正能称得上机遇的,就那么两三次,抓住了,就能逆天改命。我觉得,这是我的机遇,我想要抓住它。”

  “你就不怕这不是机遇,而是一个陷阱?”

  “站在岸上的人,永远不会被河流吞噬,但也永远抓不到鱼。说好听点,是要去判断,说难听点,就是得赌。”

  “你这么说,是不把渔网在眼里啊?”

  齐政无语道:“多大年纪了,还逗这些闷子.”

  陆十安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下船吧。”

  当齐政抵达的消息,被护卫先行一步通知卫王,卫王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动身,赶往了清凉居。

  在那间特制的雅间里,卫王看着面前的少年,不仅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还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心都稳了不少。

  “殿下,可是城中局势不妙?”

  卫王点了点头,将这八九天的情况说了。

  齐政闻言并未露出什么凝重的神色,反倒只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他们能想到些什么高招呢,原来还是这些手段,也就动手杀了鲁博昌这没人性的一手有些出乎意料。”

  卫王凝重道:“结硬寨,打呆仗,是正道,他们实力强横,我们很难对抗。”

  齐政轻轻摇头,“但同时,这样的打法也意味着,我们很好判断他们的进攻方向。战略的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上没丢。”

  他看着卫王,“殿下别忘了,咱们出去买粮的船,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仿如巧合一般,他的话音方落,田七就在门口敲响了房门,而后一脸喜色地对卫王和齐政道:“殿下,齐公子,咱们买粮的船回来了!”

  卫王大喜,连忙站起,就要去往码头,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坐下看着齐政低声道:“要不要靠这些粮船设个局?”

  跟着齐政待久了,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多了些心眼。

  齐政想了想,摇头道:“主次有别,靠着这些米粮,顶天能弄垮几个粮商,挣到几万两银子,于大局完全于事无补。扬州那边既然已经谈好,现在就是拉他们入我们设定好的局了。”

  他微微一笑,看着卫王,“殿下,天热了,也该让这些蛀虫破产了。”

第106章 反击开始

  翌日清晨,当昨夜痛饮庆功酒的众人,在宿醉中缓缓醒来,一个消息就瞬间将他们那点残存的醉意冲得干干净净。

  “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

  “他哪儿来的粮食?!”

  众人从各自的府邸,匆匆来到了码头。

  码头上,以马有昌为首的众人渐渐汇集到一起,都目光凝重地看着那如蚂蚁搬家一样从船上卸下一袋袋米,放在板车上的民夫,而后目送着那一趟趟拉着板车去往留民营的队伍。

  昨夜大放厥词的那个米商目瞪口呆,“他们还真的提前就去周边买米了?”

  马有昌闻言扭头看向林满,林满也恰好同时望了过来。

  二个老狐狸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林满皱眉道:“不应该啊,咱们不是说都往周边去了信了吗?那些大粮商还能不听咱们的?可若是价格一样,为何要从外地买?”

  马有昌也故作疑惑道:“是啊,难不成卫王会神机妙算,能在半个月前就猜到我们要做这些,所以买到了低价米?这也太神奇了吧,那时候,你们流民弄起来了吗?”

  林满叹了口气,“那时候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现在这实打实的粮船就在眼前,除非这些袋子里都是假的,那否则咱们的计划又失败了,像刘员外这些米商恐怕也要再出些血了。”

  那个震惊中的米商被这一句话提醒,心头一动。

  是啊!万一这袋子里是假的呢?

  卫王只是以此当幌子,让大家以为他有米,从而降价呢?

  不知道是昨夜的酒还没醒,抑或是觉得自己辜负了大人物的信任,更或者是维护自己大赚特赚的好局面,这位苏州大米商在一咬牙之后,转身快步离去。

  马有昌和林满再度对视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一个民夫从船上扛起一袋米,熟练地从摇晃的舢板上走下,将它放在了码头等候的板车上。

  待板车装满,两个民夫一推一拉,护着板车启程,穿过熙攘的人群,准备去往城西的流民营地。

  没走出多远,一个身影擦着板车快步走过,从袖口中滑出一柄匕首,倒持在手,直接划破了摆在板车最上面的米袋。

  在众目睽睽之下,装在麻袋里的米,就如涌泉,顺着板车流了出来,瞬间便在地上画出了一道显眼的白线。

  那一抹如羊脂般的白色,登时吸引住了众人的眼球。

  白花花的米啊!

  “狗贼尔敢!”

  沿路值守的护卫一声暴喝,飞步上前,一把将刘员外按住,膝盖压住后背,拿住手腕一拧,便将他手中的匕首卸了下来。

  被压在地上的刘员外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他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近在咫尺的米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是米啊!

  押车的民夫,手忙脚乱地将袋子重新压住,惊慌又懵逼地看着场中的变故。

  发现“恶贼”被制服之后,又赶紧心疼地收拾起地上的米粒,这可都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啊!

  不远处的人群中,马有昌和林满对视一眼,神色皆有几分凝重,居然是真的。

  一旁的清凉居楼上,齐政站在窗边,陆十安站在他身旁,目睹着这一切,面带隐怒,“猪油蒙了心了,居然真的敢当街做这样的事情。”

  齐政笑了笑,“估计这位不知道哪家的蠢货,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吧。”

  陆十安瘪了瘪嘴,冷哼道:“坏人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都不如这等蠢货的灵机一动的自以为是。”

  “什么人!竟然当街行凶!”

  护卫登时手上膝上一用力,厉声逼问。

  码头上,有人认出了刘员外身份,“咦,这不是丰谷米铺的刘员外嘛!”

  “啊?他为何要做这事儿啊!”

  “这还不明白吗,这些日子,他们这帮无良奸商,挣了多少钱,如今瞧见卫王殿下运米来了,急了呗!”

  “嘶,这狗日的,自己挣黑心钱挣上瘾了是吧!”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员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来划破这个米袋,固然可以看到这米袋里面是不是装的真的米。

  但若真的装的米,他承受不住这个后果啊!

  想到这儿,他还未散去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从他的脊背之中渗出,“军爷,军爷,这是个误会,在下只是不小心。”

  “哦?不小心就能在本王的米袋上,划出这么大一条口子?这倒是奇观了啊!”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刘员外的头顶响起,当他听见本王两个字的时候,瞬间魂飞魄散。

  “把他拉起来!”

  卫王一声令下,然后看着如死狗般被拎起来的刘员外,手中把玩着那柄匕首,“你手持利刃,接近本王的护卫,是想要行凶谋刺吗?又或者你不是想要谋刺本王的护卫,你的目标就是本王?”

  刘员外在这一刻仿佛听见了太爷太奶在虚空中的跳脚大骂,魂都要吓没了,“殿下,冤枉啊殿下,小人只是想划破这个袋子看看里面,不是要行凶啊!”

  卫王眉头一挑,“哦?那你就是承认你蓄意损坏赈灾粮食咯?”

  刘员外一愣,这一口锅,他九族加一起恐怕都顶不住啊!

  清凉居楼上,陆十安笑着道:“若是马有昌和林满就是要当缩头乌龟不出面,你当如何?”

  齐政笑了笑,“不站出来,咱们就顺势立个典型,抄了刘家,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站出来了,咱们就顺势展开下一步的事,卫王殿下既然出面了,他的面子总不能不值钱吧?”

  “卫王殿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马有昌终究还是站了出来,故作不知地开口道。

  没办法,在这一刻,刘员外就是他们团伙的人心,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卫王挑了挑眉,将手中的匕首递给马有昌,“马巡抚觉得,他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马有昌面色一板,怒视着刘员外,“刘员外,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你以为这些米粮是你们米行的生意之争吗?”

  刘员外到底是不傻,被这么一点拨,当即如梦方醒,朝着卫王磕头不止,“殿下,小人的确是以为哪家米商拉来苏州城的米,想来查看一番它的真伪品质呢,真不知道是殿下的赈灾粮,更不是要故意损害赈灾粮食啊!”

  马有昌自然知道,既然卫王出面了,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了事,但这刘员外还是得救一下的。

  他当即怒目而视,“不是故意就行了吗?你要知道,这是赈灾的粮食,是殿下的一番心血,是灾民的活命之本!你为灾民做过什么,你只是在挣钱,在本官眼中,你卖一百袋米挣来的钱,都比不上被你损坏的这一袋!”

  这番话,落在周遭不明所以的百姓眼中,就是青天大老爷对无良奸商义正辞严的申饬,但听在刘员外耳中,便悄然为他指出来的一条明路。

  他连忙对卫王喊道:“抚台大人教训得是,殿下,小人一时鬼迷心窍,破坏了殿下的心血,愿以百袋精粮赎这一袋之罪!”

  马有昌看向卫王,却见卫王冷漠的神色没有一丝改变。

  他当即暗骂一声,终于第一次朝卫王低头道:“殿下,刘员外一时情急,不知道这是殿下赈济流民的粮食,情有可原,不如让他赔偿两百袋同等粮食,以儆效尤?”

  卫王的脸色柔和下来,“马大人开口了,本王怎么都要给这个面子。既然如此,两百五十袋粮食,此事就算了,也算是给你们这些掉进钱眼里的人一些教训!”

  刘员外如蒙大赦,也不计较两百和二百五的区别,连连点头,承诺自己马上就将粮食运过去。

  目送着刘员外连滚带爬毫无形象地离开,卫王扭头看着马有昌,开口道:“本王正要寻马大人,既然马大人已经来了,不如就陪本王走一趟吧。”

  马有昌心头一惊,本能感觉到不对,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卫王笑了笑,“本王奉命巡抚江南,到了苏州之后,在文会上见过了苏州文华,前些日子清理冤狱,又对苏州府衙的工作有了了解,不料接下来都被流民之事束缚,如今既然腾出手来了,本王还是要各个衙门都看看的。”

  马有昌心头的不妙之感愈发强烈,“不知殿下,打算去哪儿?”

  卫王微微一笑,吐出三个字,“织造局。”

第107章 下饵

  “殿下要巡视织造局?”

  当林满被卫王殿下护卫的叫到卫王和马有昌的跟前,听见消息,瞬间懵了。

  不是刚处置完一个粮商吗?

  怎么一下子又拐到巡视上面去了?

  而且为什么是织造局?

  林满自然知道钦差来了苏州肯定是要去织造局看一圈的,但是这个转折实在有些太突兀了,搞得他有点发懵。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织造局,还真是个如马蜂窝一般的危险啊!

  江南的纺织,是极其繁盛的,三大织造局个个都是富得流油,手握织造大权的他们也自然成了与本地勾结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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