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静静听着,他敲着扇子,没有说话。柳玉茹面上全是烦恼之色,顾九思轻笑了一声:“你别愁,我觉得也挺好的。”
“怎的挺好的?”柳玉茹抬眼,有些茫然,顾九思笑着道,“你呀,就是太聪明,小小年纪走得这么顺,不摔几跤怎么成?你凡是算着利润,想着如何赚钱,光顾着外面,想没想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其实花容出这事儿,也是早晚的,早点出事儿,你早点明白些道理,也是好事。”
柳玉茹听着顾九思的话,听他分析着道:“你做事儿的时候,从来是用人不疑,你自己做人,就是说到做到,就想着个个同你一样,可自己对自己要求是一回事儿,怎么看别人是另一回事儿,凡是涉及着钱,你就得想明白,对方是个人。你开一家店,请两个伙计,你就得防着,最核心的东西不能放在伙计那儿。若是放在伙计那儿,要么有个管制他们的法子,一群人互相制衡,要么就得牢牢捆死关键人物。如今这两个做胭脂的人是你这胭脂店里最关键的人,结果你既没有用利益把他们捆死,也没有管制他们的办法,你把关键人物当普通伙计,走到今日,不是必然吗?”
柳玉茹点点头,应声道:“你说得是。”
说着,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顾九思,眼里带了几分求助:“那你觉得,我如今又当怎么办?”
顾九思听她同他求助,那水盈盈的眼一瞧,他整个人都心神荡漾开去,恨不得给她出上十几二十个绝妙的法子,让她天天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他还是忍了下来,笑着道:“这办法当是你去想的,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日后你生意越做越大,有的是要你想事情的地方,你先拿这个练练手。你就想想,大家都是人,都有私欲,这次事儿为什么发生?你现在最关键的几个要求是什么,要怎么才能满足你想要的?”
柳玉茹听他提问,也知道顾九思是在引导她,她沉默下去,顾九思看她认真的模样,觉得这人真是漂亮极了。
夜里柳玉茹一直没睡,她坐在书房里,反复清点着账。顾九思不敢打扰她,他就拿了书,坐在屋里一面翻看,一面等着她。
他看见柳玉茹愣愣看着烛火,等到半夜时分,他终于看不下去,起身去蹲在柳玉茹身边,笑着道:“我说这位娘子,若你再不睡,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玉茹轻笑出声来,她心疼顾九思不睡,便起身来,同他一起回了床上。
顾九思知道这事儿她想不出来就睡不好,叹了口气道:“算你厉害吧,我便问你,如今你觉得,花容要留下他们吗?”
“自然是要的,”柳玉茹轻声叹息,“我如今也找不到替代他们的人。”
毕竟是顾家养了十几年的人,替代的人哪里这么好找?
顾九思接着道:“要都留下,还是只留一个就行?”
柳玉茹顿了顿,随后应声道:“一个就行。”
“那不就够了吗?”
顾九思叹了口气:“如果你只打算留一个,放个诱饵,让他们自己留一个给你,另一个立规矩,你把他们后面那条路堵死,保证留下的再做不了乱,出去的再没法子给你下绊子。具体怎么做,你得看那两个人是什么性子,你先睡一觉,明天再想。”
柳玉茹听了顾九思的话,低低应了一声。
然而她满脑子回荡着顾九思的话,脑子里慢慢有了打算。
等到第二日,她进了花容,同芸芸打听了具体情况,便将那两个人中资历大一些的叫了过来。
那人叫王梅,大伙儿都叫她梅姨,另外一个做胭脂的人叫宋香,原先是王梅的徒弟,一贯听王梅的话。芸芸说,在外面卖花容方子这事儿,主要就是王梅带着宋香做,王梅找路子,宋香负责研制方子。宋香天生嗅觉和视觉敏锐,花容有一些方子没进过她们手的,都是宋香猜出来的方子。
不过这一切主要也都是芸芸根据两人性子猜测,但柳玉茹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她将王梅请过来,喝着茶道:“我同梅姨说这事儿,本来我离开之前就打算同梅姨商量的,结果走得匆忙,现在才来说,倒显得有些迟了。”
王梅坐在一边,显得有些忐忑:“东家是打算同我说什么?”
“你和香姐在我一无所有时投奔我,也算是同我一手创建的花容,花容能有今天,你和香姐功不可没,但是我却没给到你们应有的待遇,是我的不是。”
听到柳玉茹的话,王梅赶紧道:“东家说笑了,老东家带着我们从扬州过来,给我们安置了生活,我们感激还来不及,东家给多少,都是应该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是赏罚分明的人,之前有疏忽,还望你们见谅,”柳玉茹笑着道,“如今花容规模越发大了,我这次去沧州,一路谈妥了各处的商家,保证日后从花容一路供货过去,也同沧州、青州、扬州三个地方的官府打好了交道,以后一旦有在这些地方贩卖花容假货的,都一律抓起来,以后我们便不用担心生意的问题,反而是在研制这些东西上面多花心思。我想着总这么乱乱的不是个样子,我想着,咱们得规矩一些,就像军队一样,得有个安排,有人管着一堆做这些研制的人,这个人以后就是咱们的关键人物,待遇自然也要高些。”
王梅听着柳玉茹的话,脸色变了又变,听到最后,她眼睛有些亮了,似乎是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
“所以,”柳玉茹笑着道,“您觉得,香姐怎样?”
王梅脸色巨变,柳玉茹抿了口茶,柔声道:“我听说,香姐对颜色和味道都非常敏感,无论什么方子,她一抓一闻就能知道。她是您徒弟,我想着,给她提上一级,每月多给她涨十两银,再给她多一成店铺里的红利,您应该为她高兴的,是吧?”
王梅没说话,脸色不大好看。柳玉茹假作没看到她的脸色一样,笑着看着外面道:“日后等天下平定了,以着我如今为范大人立下的功劳,日后花容成了皇商,咱们就再也不愁了,香姐不仅是个胭脂师傅,说不定还能得个品级呢,梅姨你是她师父,到时候就可以同别人说,这是你徒弟了。”
说着,柳玉茹看向王梅,似是询问道:“梅姨觉得,我这个想法,可妥当呢?”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王梅听着柳玉茹的话, 绞着手帕, 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若是阿香过的好,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阿香的资历……是不是浅了点?”
“这应当不会,”柳玉茹笑了笑, “我也问过其他人了,他们都说阿香是老师傅了,毕竟如今店铺里都是新人, 您是她师父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得少, 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王梅僵着笑容, 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柳玉茹柔声道:“不过我心里, 您始终是香姐的师父,所以我特意来问问您,您看这事儿,我做得妥当吗?”
“这自然……自然是妥当的。”
王梅也没了什么话好说,宋香的能耐比她强, 她是知道的。可是一想到宋香如今要压到她头上去, 她心里终究是不舒服。柳玉茹看出她不舒服,假作没见,两人说了几句后, 王梅便走了出去。王梅出了柳玉茹的屋子, 心里开始琢磨着。
如果柳玉茹将花容往所有地方直接卖过去, 又连同官府一起抓卖假货的人, 那卖假货这件事不仅是利润变低的问题, 恐怕还有不小的风险,这样仿卖假货的罪,到时候怕是要废手挖鼻,再也不能干这一行的。风险大收益小,到时候宋香升了位置,不仅涨了每月的月钱,还能得到花容一成的利润,怕是再也不愿意干了。
一成的利润啊,以花容的规模,以后扩大了去,比他们卖假货也要多了,更何况没风险没负担,只要安安心心做事儿就行。
王梅看出来,柳玉茹这次为了招揽人,简直是下了血本了。可是凭什么是宋香呢?那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那也是她徒弟,怎么能越过师父去抢了她的饭碗?
王梅心里越想越不平,她在外面走来走去,片刻后,她咬了咬牙,下了决定,回到屋里去,恭恭敬敬叫了声:“东家。”
柳玉茹故作诧异,愣了愣后道:“梅姨怎的又回来了?”
“东家,”王梅冷静道,“有些事儿,我思前想后,必须要同东家说明白。东家如果要提阿香,其实不妥。”
“怎的呢?”柳玉茹眨眨眼,满脸迷茫,“香姐人品端正、手艺出众、又是大家一致推举的,梅姨觉得有何不妥?”
“东家,”王梅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儿,我也是犹豫了很久,香姐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许多事儿我没教好她,护着她,这是我的不是,本来我想着多规劝她些时日,说不定她就迷途知返,但是东家想要提她,我就不得不说出来了。”
“她怎的了?”
“东家知道外面假货泛滥,其中一些假货,与花容真货几乎没有区别吧?”
王梅观察着柳玉茹的神情,柳玉茹皱起眉头,颇为忧虑道:“我听说了,正为此事烦心着呢。”
“东家可想过,为什么外面的货,和花容的货能相似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惊讶道:“你是说,是香姐?”
“是。”王梅面露沉色,叹息道,“之前有人找上香姐,同她要花容里胭脂唇脂的配方,您也知道,咱们家的工艺,都是一人负责一个部分,只有香姐不一样,她拿着看一看,就能看出原料和配比。于是这么一段时间来,她一直在给外面供货。不仅偷方子,还将店里的残次品卖出去给别人。”
柳玉茹沉下脸来,王梅瞧了她一眼,心中暗喜,继续煽风点火道:“我也劝过她,可是香姐她最近好了个男人,那人重病缺钱,她也是为钱所迫啊。您也别怪她,我说这些,就是让您慎重考虑考虑,她是我徒弟,可您是我东家,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为难得很。”
“梅姨,我明白,”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道,“可是,您说这些,总得有些真凭实据,这毕竟是大事,我不能随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