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鸣一走到了洛子商棺木前的木桩上,同其他人一起,抬起了洛子商的棺椁。
洛子商下葬这件事,顾九思没让其他人知晓,悄悄抬上山后,顾九思和鸣一一起葬了他。而后顾九思将早已准备好的石碑立在了分头,鸣一看着石碑上的名字,写着“江氏知仁之墓”。
“江知仁……”
鸣一看着名字,有些茫然,顾九思站在他旁边,解释道:“母亲说,这是舅舅当年为他的孩子取的名字。君子有九思,君子知仁德。他不能连死,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鸣一没说话,他早在之前便从顾九思的口中听到了洛子商的生平际遇,他静静看着墓碑,顾九思转头同他道:“你说有事要告诉玉茹,什么事?”
“还一样东西。”
鸣一回过神来,随后道:“你们同我来吧。”
说着,鸣一领着他们下山。
他们三人一起到了洛府,洛府如今已被查封,顾九思按着流程报给了周烨,而后便领着鸣一走了进去。
昔日风光秀雅的洛府,如今已是阴气森森,落满了灰尘,庭中野草滋长,更填了几分清冷。
鸣一领着顾九思和柳玉茹往内走去,慢慢道:“以前大人一直将此物保留得很好,萧公子死后,大人便告诉我,若是见到了柳夫人,他当还给她。”
说着,三人到了洛子商的卧室,鸣一打开了机关,领着他们走进了暗室。
而后他打开了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把伞,他将伞交给了柳玉茹,平静道:“夫人,当物归原主了。”
柳玉茹愣愣看着那把伞,终于认出来,那是扬州码头,她随手抽出的一把纸扇。
鸣一捧着这把伞,柳玉茹看着上面绘着的兰花纹路,仿佛是回到了当年扬州,洛子商在人群中那骤然一回头的模样。
她伸出手去,脑海中闪过洛子商无数画面。
然而最终她脑海中停留的,却是萧鸣被吊在城门上,夕阳如血的模样。
本也当是好儿郎。
柳玉茹接过伞的那刻,眼泪骤然垂落,鸣一愣了愣,随后便笑了起来。
“能得夫人一滴眼泪,”鸣一温和道,“大人虽死无憾。”
当天晚上,柳玉茹和顾九思陪着鸣一在他最爱的东都饭馆吃了饭,鸣一说着他小时候,他家本为贫农,被人强占了土地,他父母无奈之下,将他卖了出来,至此他就成了奴才。
他年幼,主子喜好虐玩孩童,他人生一直过得灰暗无光,直到十一岁的时候,洛子商买下他。
那时候洛子商已经是章怀礼门下弟子,世人敬重的洛公子。
“他说我有习武天分,其实我那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鸣一声音平静,“可公子说我可以,那便是可以。”
“你们……”
柳玉茹干涩道:“都是这样的吗?”
“怎样?”
鸣一有些不解,柳玉茹沙哑道:“萧鸣说,他也是洛子商捡回来的。”
“是,”鸣一笑起来,“萧公子也是,当年他本该同我一起学武,但后来公子发现他天资聪慧,就引荐给了章大师。”
“既然章大师给了他这么多,”顾九思皱起眉头,“他为何,还是要杀他?”
听到这话,鸣一沉默了很久,终于道:“不是公子要杀章大师,而是章大师要杀公子。”
“公子本打算孝敬章大师一辈子的,可章大师知道了他并非洛家遗孤的真相,于是他想杀了他。公子那天胸口有一剑,那便是章大师刺的。”
“若章大师不给公子那一剑,不逼着公子杀了他,好好活着,或许……”
鸣一沉默下来,随后笑了笑道:“都过去了,罢了。”
鸣一好好吃完了饭,顾九思和柳玉茹送着他回了牢狱中。顾九思叮嘱了他几句后,安抚道:“不久后,李大人会亲自审你的案子,他向来公正,你不必担心。你做了的,当还,没做的,也不会强行扣给你。”
“我明白。”鸣一笑了笑,“让您操心了。”
顾九思没说话,他从没想过,自己和洛子商的人,竟也有这么说话的一日。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拉着柳玉茹的手,同鸣一告别后转身离开。
鸣一跪坐在地上,他看着顾九思和柳玉茹牵手的背影。
顾九思与洛子商身形相似,鸣一看着他,就仿佛是看着另一个洛子商,他骤然叫住顾九思:“顾大人!”
顾九思停住脚步,同柳玉茹一起回过头去,看见鸣一看着他,有几分迟疑道:“做一个好人,是什么感觉?”
顾九思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便是,觉得这世间无一不好,无一不善,觉得内心坦坦荡荡,无所愧疚。生来欢喜,死亦无愧。”
听到这话,鸣一笑起来:“若得来世,”他温和道,“也愿能似顾大人。”
顾九思没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若得来世,愿君生得太平世,一世顺遂无忧。”
“谢谢。”
鸣一笑着开口,顾九思拉着柳玉茹,终于走了出去。
他们刚走出大狱,就听得后面的骚乱声,顾九思回过头去,见到狱卒冲出来道:“大人,鸣一自尽了!”
顾九思并不奇怪,他点了点头,随后道:“好好安葬吧。”
说完之后,他便同柳玉茹一起走了出去,走出门去后,天有些冷,顾九思抬起手,搭在柳玉茹肩上,用衣袖盖着她,怕她被风吹着。
柳玉茹同他走在夜里,突然道:“九思。”
“嗯?”
“我还想挣钱,挣好多钱。”
“好。”
“可这一次我不为你了,”柳玉茹出声,她看向旁边的人,笑着道,“我想建善堂、建学馆。我想过了,”柳玉茹声音温柔,“我不在意洛子商、萧鸣、鸣一他们这些人做过什么好事,因为这都改变不了他们的结果,可是我希望,这世间再不要有他们这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