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政府在镇的西侧,有个用砖墙砌起来的院子,院门两侧挂着两块木牌,一块是乡党委的,一块是乡政府的。院门进去有条宽阔的水泥路,水泥路的尽头是一幢局部五层的办公楼。办公楼矮小,灰旧,有些寒酸。
郭凤平带着雷小波从乡政府大门走进去,熟门熟路地走进办公楼,再走上二楼,往最东头的乡长办公室走去。修路的事归政府管,所以他们去找乡长。
还算干净的乡长办公室里,顿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办公桌。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郭凤平一脸端庄地走进去,不卑不亢地说:“武乡长,你好。”
武乡长见是她,连忙站起来,热情地说:“哦,是小郭书记,请坐。”他看着跟在后面的雷小波,疑惑地问:“他是?”
郭凤平说:“他是上面派到我们村的大学生村官,叫雷小波,刚来。”
雷小波彬彬有礼地上前说:“武乡长好。”
武乡长跟他握手:“小雷同志,小郭书记,坐坐。”
武乡长把他们让到会客区里,就去给他们泡茶。雷小波第一次真正走进政府机关,乡政府是最基层的政府机关,但大学毕业不久的雷小波还是感到有些神秘,显得有些拘谨。他的职务是村支书助理,他的顶头上司是郭凤平,上上司应该是乡党委书记。乡长是他间接的上上司,但他还是挺直上身,恭恭敬敬地坐在三人沙发的边上,静静地看着武乡长,等待郭凤平说话。
他想从神情举止上判断一下武乡长的人品和作风。武乡长中等身材,四方脸,五官端正。跟一般乡镇干部没什么两样,士气中有干部的气质。就是头部有些秃顶,中间像灯泡一样发亮。再加上他一双锐亮的眼睛,注显得有些精明和狡黠。
“小郭书记,今天来乡里,有什么事吗?”武乡长给他们分别泡了茶,端过来,放在他们面前,一本正经地问。
他四十多岁年纪,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郭凤平是乡里最年轻的村支部书记,所以大家都叫他小郭书记。
“武乡长,还是为了我们村前那段山路的事。”郭凤平端坐在三人沙发上,一脸严肃说,“我来反映过多次,也申请过几次。再不修,老百姓怨声载道,都快把我们骂死了。刚才在车上,我就被一车旅客骂得抬不起头来。”
武乡长微皱眉头,静静地听着。
“雷助理,你把报告交给武乡长。”郭凤平转过头对雷小波说。雷小波从包里拿出报告,递给武乡长,有些怯生生地说:“武乡长,前岙村前面的那段山路,实在是太差了。我到村里报到的那天,公交车颠得差点翻掉。”
武乡长接过报告,匆匆看了一下,说:“报告写得有水平,是谁写的?”郭凤平说:“雷助理写的。”武乡长说:“不亏是大学生啊,可是,现实与课本的差距很大,有时还很残酷呢。”
雷小波看着他,不说话。郭凤平迫切地说:“武乡长,帮我们想想办法吧,哪怕解决一部分资金也行。全乡就我们两个村,没解决出路的问题。”
武乡长问:“解决部分资金,多少呢?”
郭凤平转脸去看雷小波,雷小波说:“如果按照一级公路的标准,我们村前六公里路,大概需要3000万。乡里帮我们解决一半,我们村里自己想法一半。”
“什么?”武乡长叫武宝民。武宝民睁大眼睛,以为听错了,“3000万?乡里一半,村里一半?哈哈哈。”武宝民开心地笑起来,“大学生就是爱想像啊。3000万,什么概念?你知道吗?我们乡两年的财政收入,全部给你们都不够啊。”
郭凤平和雷小波都笑不出来。郭凤平问:“那乡里,能给我们解决多少呢?”
“乡里连民办教师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哪里还有钱修路?”武宝民摊着手说,“我们乡里也是向县里打报告要的,前面打过几次,一直没有批下来。就是批下来,估计也不会超过50万。”
第25章 批评上司不作为
“50万?”雷小波惊讶地说,“那是杯水车薪,根本修不起来的。”
武宝民一脸无奈地说:“小雷同志,我们乡里不是不肯修,而是没钱修啊。有钱,谁不想把路修得好好的,我们当领导的脸上也有光啊。唉,说到钱,我这个乡长心里就纠结,就一筹莫展啊。”
雷小波与郭凤平面面相觑。武宝民站起来,一副要送客的神情:“这件事,唯一的办法,只有你们自己去县里跑跑关系,争取争取了。”
郭凤平满脸愁容地站起来,心想我们村里哪有钱跑关系啊?不要说请客送礼搞关系了,连跑路的盘缠也没有呢。她站在那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雷小波还是坐在沙发上,不肯站起来。我还没把话说完呢,怎么就要赶我们走?他不紧不慢地说:“武乡长,我们村有6户特困户,都是贫病交加,有病看不起,孩子考上了学校没钱上,急需救助,乡里有扶贫帮困资金吗?”
“没有。”武宝民淡淡地说,一副要往门口送他们的神态。
雷小波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还有,武乡长,乡里能不能先给特困户支点钱看病?”
“不能。”武宝民还是淡淡地说,“只能先去医院看病,然后凭病历和发票去县合作医疗机构报销,”
雷小波看似平静地坐在那里,心里却急得什么似的,声音就不觉高了起来,说的话也有些冲:“那没钱的病人,不就要活活拖死吗?”
武宝民怪怪地看着他,依然淡淡地说:“那也没有办法,这是制度。”
“这是什么制度啊?”雷小波猛地站起来,有些生气地说,“我就搞不懂了,国家不是在搞精准扶贫,实事扶贫吗?这么困难的人家不扶,精准在哪里?我们又做了哪些实事呢?”
武宝民愣住了。他不认识一般打量着雷小波,嘿地淡笑一声,说:“小雷同志,你的脾气不小啊。”然后脸一拉,厉声说:“你这是在责问谁?我难道不想精准扶贫吗?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们这些大学生有良知,有为民办事的思想,而我们干部都是吃干饭的,都是只顾自己开心,不顾老百姓死活的贪官。不,不是的,我们也一直在努力,想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起来。可是我们基础差,底子薄,没有财政收入,没有钱,光想有用吗?”
“没有钱,没有钱,我们政府不能用‘没有钱’三个字,来推卸责任。”雷小波不管不顾地说,“没有钱,就不能想办法赚钱吗?没有钱,什么事也不办,还要我们这些干部干什么?”
武宝民惊呆了,脸变得十分难看。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郭凤平没有想到雷小波竟敢顶撞和批评顶头上司,吓得红颜失色。她赶紧上前扯了扯雷小波的衣襟,制止他再说话。
正在武宝民要发作的时候,门外响一个宏亮的声音:“说得好,这是谁呀?”
随着声音,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气宇轩昂,脸色滋润,头发梳得根根锃亮。身上也穿得如城里干部一样,衣裤高档,整洁干净。
“郁书记。”郭凤平见了他,马上恭恭敬敬上叫了一声。她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
雷小波见此情景,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上上司,乡党委书记郁启生了。可他感到有些奇怪,郭凤平见了他,神情为什么一下子变得不安和妞妮起来呢?不像见到武宝民那么坦然端庄,一本正经。
武宝民从尴尬和恼怒状态中醒过来,对郁启生说:“郁书记,你来得正好。”说着转身看着雷小波说,“他是前岙村支书助理雷小波,正在批评我们乡政府不作为。”
“你就是雷小波?”郁启生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说,“上个星期,县委组织部高部长给我打电话,说给我们乡安排一个大学生村官过来,问我安排在那个村,我想都没想就说了前岙村。因为前岙村穷,班子力量也弱。”
他边说边不时地用眼睛去盯郭凤平,郭凤平垂着眼皮不看他。
“哦,小伙子不错啊,有个性,一来就敢批评上司,这种性格好,我喜欢。”郁启生笑咪咪地看着雷小波,“你说我们政府不作为,哪些地方不作为呢?”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得意地乜了武宝民一眼。雷小波从这个一眼神中看出,书记与乡长是有矛盾的。这样的话,他一不小心就会站错队,得罪人,成为一方整治另一方的工具。但为了工作,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想法,管不了那么多了。
“郁书记,前岙村前那段山路,被老百姓骂成‘阎王路’,而我们却不问不管,一直不修,这是不是为作为?”雷小波索性辖出去了,无私无畏地说,“前岙村六户特困户,有病不能治,在等死;有学不能上,有孩子离家出走,急需救助。我们政府却用“没有钱”三个字,一推了之,这是不是不作为?”
郁启生边听边皱眉思考,听完,他爽快地表态说:“我承认,这是不作为。但修路的事,我们乡政府管不了,你们可以去找一下县交通局。特困户的事吗?你们填个表上来,乡里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先给你们解决一点钱?”
说着,他转脸去看武宝民,说:“武乡长,我来就是通知你,明天下午,乡里要召开一个精准扶贫工作会议,各村支部书记和村长出席。我已经让办公室刘主任通知下去了。这件事,是政府的事,你们要抓起来,再也不能用‘没有钱’三个字推托了。”
武宝民眨着眼睛,问:“县里开过会议了?”
“对,就前天,我正好在县里,就去参加了。”郁启生说,“你在县政府网站上看一下有关会议的报道和资料,上面什么都有,你可以准备一下。会上,我传D县里会议精神,你对全乡扶贫工作作个部署和安排。”
“嗯,好,我知道了。”武宝民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看来乡里的事郁启生说了算,武宝民根本作不了主。雷小波还没有真正进入官场,但这个情形他是看得懂的。
第26章 助她逃出虎口
郁启生说完,没容武宝民说话,就掉头对郭凤平说:“你们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说完转身昂首挺胸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