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陈庆东说道,“打扰了。”
“呵呵,客气什么。”严明磊表面上很热情的样子,眼神里面却闪过一些难以掩饰的暗淡。
陈庆东随着严明磊进了堂屋,刚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道。这个堂屋跟里面的一个卧室是相连的,中间有一个小门洞,陈庆东通过这个门洞看到里面的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严明磊注意到了陈庆东的眼神,便说道:“那是我爸爸,瘫痪了,每天都得躺在床上,还有一身的其他毛病,每天都得给他熬中药,弄得屋子里也都是中药的味道,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听了严明磊的话,陈庆东不由得感叹,严明磊和陈丰两个人都是那种温文尔雅,说话客气的人,这样的人平时跟其他人估计连吵架都很少有的,如今却都成为了镇里重点照顾的上访户,也实在是一种讽刺。
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严明磊卧病在床的老父亲之后,陈庆东便走了进去,来到严明磊父亲的床边,伸手握住了严明磊父亲干枯削瘦的左手,俯下身子,对严明磊的父亲说了一句没有用的废话:“伯伯,身体好点了吗?”
严明磊的父亲其实年龄应该并不大,严明磊是他的独生子,现在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么严明磊的父亲最多也就六十多岁,但或许是他常年瘫痪在床的样子,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了。
严明磊的父亲对着陈庆东嚅动了几下嘴角,微弱的说出来了几个字,但是声音太小,陈庆东根本就听不清楚,便俯下身去,说道:“伯伯,你说什么?”
看到陈庆东弯下头去听自己爸爸说话的样子,严明磊心里有些感动。
自从他爸爸瘫痪在床之后,身上便总是有许多怪味,再加上要经常在这个房间里熬中药,所以这个房间里的怪味和中药味混合在一起,十分的难闻。
这些年,严明磊和妻子由于一直贴身照顾着他爸爸,所以对这些气味都已经习惯了,而严明磊却十分清楚,如果一个外人来到他家里,对这种气味是十分难以忍受的。
而陈庆东不但对这种气味没有任何嫌弃的表情,还贴这么近听他爸爸说话,便油然而生一种被尊重的感觉,心里对陈庆东陡然生出很多好感。
严明磊的爸爸说话声音还是十分微弱,陈庆东还是没有听清楚他爸爸说的什么,严明磊虽然站在了一边,但由于对爸爸说话的习惯和口型已经十分熟悉,所以听了出来,便替他爸爸说道:“庆东,我爸爸说的是‘好多了,谢谢你’。”
陈庆东便对严明磊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又抓着严明磊爸爸的手,说道:“伯伯,好好休息。”
严明磊知道陈庆东虽然对他爸爸身上的怪味没有嫌弃的样子,但其实也只是在强行忍着而已,便说道:“庆东,咱们去外面说话吧。”
“好。”陈庆东应道,然后又拍了拍严明磊爸爸的手,才跟着严明磊走了出来。
其实陈庆东也对严明磊家里,尤其是他爸爸身上的刺鼻的病人味道十分难以忍受,刚才那么近的跟严明磊的爸爸说话,其实他主要是想要表达一种对严明磊的尊重。
陈庆东十分清楚,严明磊和陈丰的具体情况虽然不同,但是有一点却是两人共通的,那就是极度渴望得到别人的尊重。
或许,这也是那些所有混的不如意的人身上带有的通病吧,因为自己没有底气,所以才希望通过别人对自己的尊重来让自己感觉到自己其实很重要。
来到客厅里坐下之后,严明磊给陈庆东泡上了茶叶水。
虽然只是普通的玻璃杯,普通的茶叶,普通的白开水,但不知道是心里因素还是房间里的奇怪气味实在太强,陈庆东感觉到这杯茶水的味道也怪怪的,实在很难下咽,啜了一口之后,便轻轻放下了杯子。
在开始谈论正事之前,陈庆东先随便跟严明磊聊聊,以免上来就谈正事,话题显得太生硬。
“明磊,伯伯的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好治愈吗?”陈庆东问道。
“我爸爸是得了脑干肿瘤导致的全身瘫痪,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恐怕是很难治愈了。”严明磊苦笑道,“而且,就算是能治愈,以我家的经济情况,也根本就负担不起。”
陈庆东当然也知道严明磊的家庭情况十分困难,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限定期限内交不上集资款而导致被开除。
“几年了?”陈庆东没话找话的问道。
“四年多了吧……”严明磊想了想说道。
“哦。”陈庆东应了一声,又没有话说了,气氛便有些尴尬。
陈庆东不说来意,严明磊虽然大约也能猜到,却也不主动说出来,又找不到什么其他的话题,便劝道:“来,庆东,喝水。”
陈庆东虽然十分不想喝,但还是拿起杯子稍微喝了一点,知道这么闲谈也没有什么效果,便在脑海里迅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放下杯子,直言道:“明磊,其实我这次过来,主要是郝镇长的要求,关于你要上访的事。”
说到这里,陈庆东便住了嘴,认真的看着严明磊的反应。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官迷
严明磊听了陈庆东的话,低下头大约沉默了两分钟,才抬起头说道:“庆东,从你到我家里来,我就知道你是来给我说这个事的。说真的,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只要镇上不给我恢复工作,我就还是要上访。”
陈庆东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耐心的说道:“明磊,我跟你接触,这也是第二回了。从你给我的感觉来看,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理性,对这些事看的很明白的人才对,干嘛还非得要上访呢?你也应该很清楚,就算是上访,你也得不到什么,还白白浪费了时间。”
严明磊听完陈庆东的话,却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陈庆东有些激动的问道,“你既然知道,那你还执意要上访?”
严明磊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庆东,郝镇长让你来找我,除了劝我不让我上访之外,还有别的话吗?”
陈庆东想了想,郝树勇好像没有说其他什么有用的话,便微微摇了下头,说道:“没什么别的话了,郝镇长其实也是为你好,所以才让我过来劝劝你。”
严明磊却又淡淡一笑,说道:“庆东,要是我没猜错,你应该也去找了陈老师了吧?”
陈庆东没有否认,说道:“对,我已经找陈老师谈完了。”
“陈老师怎么说?他答应你不上访了?”严明磊嘴角弯起一丝嘲弄的笑容问道。
“陈老师确实不想上访了。”陈庆东直言道,“不过却不是因为我劝他,而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提前想通了。陈老师明白,就算是这么一直上访,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已经决定放弃了,重新规划一下,重新开始。”
严明磊听了之后,又低下头沉默不语。
陈庆东默默的看了他一会,才问道:“明磊,你要上访肯定是有诉求,我想听听你的真正诉求是什么。如果你说只是为了恢复你在农业办的临时工工作,我有点不太相信。”
严明磊猛地抬起了头来,盯着陈庆东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相信?”
陈庆东说道:“因为我感觉你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一个很有毅力的聪明人,而一个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是不会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去争取一个临时工工作的。”
“是吗……”严明磊淡淡问道,又低下了头,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其实陈庆东这么说严明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他是灵光一闪,觉得严明磊似乎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这么一说的,只求在两人的交流中占据上风。但是现在看到严明磊的这个样子,陈庆东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说错,歪打正着了。
看到严明磊沉默不语,陈庆东又紧跟不舍的问道:“明磊,要是你信得过我,不如跟我说说你坚持上访到底是什么目的?我今天是私下里来跟你谈谈这件事的,也可以向你保证,今天咱们两个在这儿说的话,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去。而且,如果你的要求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也绝对会尽力帮忙的。”
严明磊听完却摇了摇头,道:“你帮不上我的忙的。”
陈庆东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动心了,而只有知道了严明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才能对症下药,便继续说道:“你还没说呢,怎么知道我帮不上你?”
严明磊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这一次,陈庆东没有再去催他,而是让他好好的想一想。
终于,过了大约两分钟,严明磊才缓缓的抬起头,说道:“庆东,这些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很难受,我给你说了,你会不会给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