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剧痛很难有人能承受下来而不选择昏迷。
“你带不走他的。”
只剩下她一人维持清醒的简陋病房中,她对着空气说,空气中没有传来回应,看起来就只是她在自言自语。
但在中二这个词汇还未被发明也未被滥用的时代,没人会认为护士长有什么问题,南丁格尔也不在乎那些,她相信她的话已经传达到对方那了,那种阴冷的感觉如附骨之疽,熟悉而又憎恶。
PS:
NO.80:钢铁之白衣
(继续的双更,明天应该没有了,照常一天一更吧,也没那么闲了。)
几天的努力后,护士们迎来了稍微令人振奋的消息,她们收到了去往战地医院的命令而不是这些简陋的雨棚组成的临时营地。
可在之后,女孩儿们又碰壁了,战地医院原本的医生们在排斥她们,主张没有医师指示,不让她们涉足病房,一连四天,连同弗洛伦斯也不例外的被拒之门外。
这其实不难理解的,这是医生们一贯的传统认知,也是稍微懂点内情的人的思维惯性,护士是一份低贱的职业,起码在这个时代是这样,即便她之前作为护士长,值班的夜里也没一个独立房间,而是院长分出了一部分空间给她使用。
除此之外,薪水的微薄才是要命的,不同于她有着父亲的接济,那些同事们可没有这样的好运和好父亲,贫苦人家的女孩在护士的外衣下常常不得不从事花柳生意,这是对命运低贱的妥协,然而这悲哀的现实反会恶毒的将护士变得更下贱,弗洛伦斯可以理解,但绝不原谅,这样的行事风格一开始也让同行业者们颇为看不惯,她们都曾在暗地里称呼她为‘大小姐’,这当然不是尊称,而是一种讥讽。
她无意搭理这种现象,也懒得去解释什么,哪怕是现在她也不打算直接去理论,她还有要做的事,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改善伤兵的饮食,换洗肮脏的衣服,整顿手术室、食堂和化验室的卫生状况,护士的职责并非常规意义上的治病和手术,那其实是医生们的职责,护士相对而言只是协助,护士还有更多能做的事,进不了病房无所谓,战地医院的翻新也是必要的,只有这时候,她会感谢起那一直不支持自己的母亲。
母亲曾经为了让她‘回心转意’而交给了她繁重的储藏室、餐具室以及藏衣室的整理工作,那时候的乏味无聊也算是成就了现在,等待,并心怀希望大抵是没错的。
“……”一想到这里,她手中的活停了下来,她有些疑惑,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么一句话,而且是用法语书写的一句话,隐约觉得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远离战地医院的数里外,古道以灵体化的姿态蹲在一处战壕前,望着那时不时有炮弹上天的战场,心里想着杂七杂八的东西,顺便抽口烟。
他之前在泰晤士报上看到过好几篇歌颂战争的玩意儿,战争时期总是有这类的东西出现,那些执笔人大抵也是身负任务,给战线后方的平民一些安心感,但真正上过战场的人绝不会同意那种三流且智障的描述,战场上或许会体现人类最为高贵的品格,但更多的鲜血,哭喊和惨叫,他们坐在和平的餐桌前,享受着前线士兵用命换来的食物,一面吃着一面书写他们眼中才看得到的美好,真是想想都泛着恶心感。
鲜血是蔷薇和荣耀,胸前绽开的血花是英勇的奖章,这种话跟放屁一样,他们甚至不知道有种血是黑色的,那是潮湿的空气中以生锈的枪弹染黑的血,而那些伤员的眼中也没有荣耀和勇气可言,只有充 血的疯狂和对生的渴望,若是没有及时被转移,那黑色的血还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比如黄色的脓液。
古道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无悲无喜,他渐渐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态出现变化了,也知道士兵和护士们都称自己为死神,她们和他们都说:“死神的力量在这里异常强大,我们只能尽力逃脱他的魔爪。”
按照以前,自己大概会笑出声来,因为这实在有些好笑,一群基督徒嚷着死神什么的,难道不该说撒旦之流吗?
笑不出来,看着一发炮弹以独特的轨迹划过头顶,爆炸的瞬间甚至没有人飞出去,直接当头炸成了难以辨别人形的东西,古道的心头就会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并非没有参与过大规模战争,当初守城的时候他还一手抹去了无数士兵的性命,那时候的他带着煎熬和折磨,他的房间内有着一个被冰面和石板填补的大坑,那是他用手锤出来的,坑陷的裂纹有着他那已经干涸的血迹。
可现在的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了吧,复杂的情绪过后就只剩下空虚,这种空虚只能用烟草来填补,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做些什么,那些高速飞过的炮弹在他眼中其实是很慢的划过一道弧线,他能看到那些东西的落点,他只需要跨出几步,对那对死亡一无所知的男人伸出手拉上一下,那个男人就会心悸的跑开,看着那炮弹在近处炸开自己却无事的模样,开始大喊哈利路亚,死神吃屎去吧之类的话语。
那个男人不会知道上帝没有管他,而是他口中骂的家伙搭了把手。
古道已经不讨厌跟死神这个称谓扯上关系了,日子越长看的越多,他对死亡早已没有偏见,也对死神的职责没什么偏见,世俗大抵将死神和恶神看成了一类,才会在无意中背了那么多的锅,不过他终究还是个临时工,三年的代工中他也不是什么都干,对于灵魂的引渡,自然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指引,他们不上天堂也不入地狱,只是归于天地。
死神并不属于任何神话体系的归纳中,只是个中立的概念,古道觉得祂大概也没有情绪之类的,跟祂下棋的十几年,没见祂表现出任何的欢喜和愤怒,甚至连无聊都没有,这样的神祗想必也不会关注自己是否有骂名也不在意是否有信徒的,祂会有自我反倒是最大的问题。
在地上捻灭了烟头,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凭空出现的热迹吧,但是战场上谁会关注这里呢?古道在这蹲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了,每天他都会在医院看会儿弗洛伦斯那的情况,然后在看会儿这里的情况,死神并不在乎他救人的行为,而古道也不是总有救人的心情,他倒是清楚这种国家单位的战斗,他不该站在任何一方。
他只是看着那些流弹越跑越偏,战局开始出现倾斜,这让他准备回医院看看,因为马上战火就要燃过来了。
事实就是这样,杀红了眼的士兵不在乎野战医院是否具备战略价值也不在乎野战医院里是不是都是些无辜的人,炮弹将泥土犁出坑洞,子弹穿透玻璃轰在墙里是经常见到的,小规模的攻击就算不会有太大的破坏也会给护理工作造成致命的威胁,转移病人和器械就成了必要,这时候能帮助的健壮男子就显得不够了,器械还是得让一帮弱流女子们搬运,年轻的男人们大多是满眼冷漠,背着人只管门头前进,头上是没停过的炮火,脚下是充斥泥浆的道路,偶尔穿过战壕更是踉踉跄跄。
就像此刻这摔上一跤的南丁格尔,因为左右各带着一个鼓囊囊的护理包,脚步不稳直接栽进了还有积水的战壕,原本就带着污点的护士裙直接沾满了污泥,火辣辣的疼痛感从脸上传来,不知道划伤了多少地方,可这里没人管她,大家都在艰难跋涉,战士们来来去去的在远处负责警戒,护送着这批人的他们才是真正紧张的,弥漫的硝烟味让他们绷紧了神经,谁也不能预测到会不会天上突然落个炮弹下来,这样的状况下没人有余裕关照别人。
南丁格尔也没有指望这些,虚弱的身体因为缺乏睡眠的更加脆弱,摔跤的疼痛更是充斥全身,但她还是咬牙努力着起身,哪怕临时换上了军靴,泥浆的滑溜还是给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这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筋节分明的手,仰起头来看到的是墨绿色的长袍。
她第一次在白天看到祂出现,心里的感想却是:原来死神穿的袍子不是黑色的。
但接下来的巨响惊醒了她,看着眼前的手,她没有犹豫的猛地握住了那只手,而那只手也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将她拉了起来,然后祂就消失了,南丁格尔甚至没机会看到他那兜帽下是什么模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确信了对方的存在,一种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似乎从那只手传递到了她这虚弱的身体中,她明白了如果她在这里倒下,那么那些伤兵们怎么办?只能在惊恐中迎接那个身影的拥抱吗?
不能!
她绝不容许,所谓的巨大能量是她的意志榨出的力量,她瞥了眼还挂在身上但是被泥水浸湿的护理包,一步一步的斜倚着简陋的土墙朝前方挪去。
我不能死在这里。
她这么想着,那副被白色衣装覆盖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坚硬宛如钢铁。
PS:
NO.81:死亡的馈赠。
(正常一更,该摸了。)
齐膝深的泥水中艰难跋涉,湿冷的水能麻痹人的神经,水从靴子中倒灌进去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力不从心了,这样的路伴随着硝烟和鲜血,都混合在泥泞里。
书本上书写的美好从来都是片面之语,就好像那些士兵们,他们被夺走的不仅仅是躯壳的活力,死在这样的折磨中想必连灵魂也谈不上救赎,南丁格尔曾经感受过握着的手渐渐滑落的冰冷,还记得那个年轻人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未散的希望。
温热的掌心就那样渐渐冰凉,在之后他们的存在就会被抛诸脑后,只有战后统计的时候,他们会被人回忆起,可在公墓里密密麻麻的墓碑上,还有些人干脆就被遗忘了,成为了为国捐躯的名单上的省略号,连书写的数字都冰冷的。
在真正的地狱中,任何美好都不允许存在,就像这片战场始终笼罩着不散的阴云。
又是雨天,厚厚的防雨布编织成新的营地,抬着担架的士兵低着头咬着牙关从暴雨中冲进雨棚,时不时还要以手臂掀起边缘的盖子为伤员们透透气。
这些军人的暴脾气被更加暴脾气的自然所压制,胡子拉碴的男人们即便看到一众女性,眼中也只有茫然和呆滞,接着又垂下头去,完全没有她们来时的那样,还会有坐在尘土间抽烟的雅兴,甚至会对着她们响亮的吹口哨。
战场上几乎看不到女性的出现,正因如此那些压抑已久的兵痞们能熟练地把握所有机会冲着护士们大喊着没有羞耻的调情话语,并不在乎后者会不会一个医疗盒扔过来,甚至有些敢于直接动手动脚,然后被护士长用枪抵着脑门。
可此刻那些神气十足的男人都不见了,站在这里的除了呻 吟的伤兵,就是落水狗一般狼狈的健康者,南丁格尔钻进雨中给他们指路,同时简单的查看一下新的伤员是怎样的伤势,护士们的驻地有着稍微好些的环境,适合重伤者的休养。
对于此刻宛如打了败仗一般的气氛她是不在意的,她只是个护士,能救一个是一个,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能发生了,那么不如期待一些好的事,比如战线重新推回去,她能得以带着这些人重返那野战医院,那里的医疗环境要比这里好太多了。
或许是主听到了她的祈愿,两天之后她获得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她们可以再一次搬运伤员了,回野战医院,而她也在这两天的临时营地中更进一步的了解到卫生安全对于医疗有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