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者与感染者厮杀的戏码她已经受够了,至少今晚,她不用把罗夏冻成冰坨,然后捧着他脑袋装进木箱里埋葬。
那天晚上,当受了袭击的罗夏像是没事人一样在通气会上同情“孤独”的惊蛰时,霜星已经躺在冰冷的床上。每使用一次源石技艺她都会痛苦许久,汲取她生命的源石结晶越发茁壮,
她也变得越来越强。
睡不着的她掏出一枚护符,中间镶嵌着一颗寒冰源石,护符上的神秘纹路把源石能量转化成生命力持续的汇入她的身体里,就像在一个漏水的水桶里不停加水,勉强维持动态平衡。
一般感染者到她这种程度已经爆体而亡,霜星却表现的像个中度感染者,就是得益于爱国者爱国者从巫师那里求来的护符,她的养父为了她的命操碎了心,可是命运弄人,她有可能辜负他的希望,先一步离开人世。
霜星觉得自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从上个星期天到这周三,她写了一封遗书,并安排雪怪小队的后路,交代他们如果无法和整合运动联络,他们可以自行投票选择是否加入罗德岛。
她也清楚,这些与她并肩作战的家人个个头脑顽固,哪怕她一息尚存,他们也会前仆后继的为她开路,只为了能让她看一眼爱国者。可是那样的话谁也跑不掉,龙门会成为大家的坟墓。
不过,死在一起也不错。她想。
想到这里霜星念头通达,她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可是好景不长,诺亚·罗夏,这个擅长旁门左道的男人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这一次,他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同情,并很快转化成了征服的渴望。
霜星感觉自己的秘密在被揭开,罗夏以特别的方式打开了她的门户,异样的入侵感让她警惕且困惑。
一个合理的推断是,罗德岛的博士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她的真实身份,捕获一位整合运动的干部有助于增长他在罗德岛的威信,所以他带着少量人手前来侦查。
反正他肯定不是馋我的身子。霜星想,我是个重度源石病人,不漂亮,脸上有伤疤,好身材被源石结晶吸到干瘪,现在毫无女人味可言。博士到底有多变态,才会对我这样的人产生欲望?
上一次陪伴在博士身边的粉毛替换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黑毛(黑),那个黑毛比粉毛大了十岁左右,站位、观察力、身手皆属一流,看起来拥有丰富的保护要人的经验。
霜星在心里叹息,整合运动缺乏中层精英,把兵员整顿训练成像模像样的队伍;而罗德岛空有精英,财政却没法让他们维持较大规模的战斗部队。
如果两个感染者组织合作,各取所需,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一起作战,
一起喝酒吃肉,上书一面大旗“替天行道”,在一百零八个大小头领的带领下劫富济贫……
只是当塔露拉攻击罗德岛开始,它就变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霜星换上常服跟踪了罗夏,她倒要看看罗夏怎么对付她。惊蛰的乱入和麒麟小姐绷紧脸庞为罗夏梳头的场景,让她更加坚信罗夏是来杀她的——
这个牛郎已然攻陷了炎国派来的监察官,背靠一颗大树,有什么必要来追逐整合运动?必然是来借她项上人头一用。
不知不觉间,霜星尾随罗夏等人整整一个下午,她看到惊蛰自然而然的混入了罗夏的队伍,
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面露出爱操心的老妈子本性,嘴上毫不留情的指出罗夏的错误,每句话却以“哼,没有下一次了”收尾,并且身体正直的行动起来。
看起来,即便是大国的钦差大臣仍然是个颜值动物,如果博士脸色暗黄、满脸油腻,有着地中海头型的中年大叔,想必那么麒麟小姐有多远就会躲多远,更别提一起散步了。
霜星看到夜莺在一旁发呆,属于她的领地被天降系冒犯撒野竟然无动于衷,心想夜莺果然没救了,灰姑娘又怎么可能变成公主呢?
残阳挂在地平线上,血红的颜色仿佛骄阳伤口中涌出的血液,霜星看到罗夏与惊蛰挥手告别的时候,顿时意识到自己浪费一整个下午。
她遁入了小巷之中,踱步回去,借助变冷的空气让头脑恢复冷静。当残阳从地平线上消失,
而弧月升起的时候,在月光扭曲的小巷中,沉默的影子向着光芒延伸。
霜星停住脚步,月光点亮了阻拦者的双腿,黑暗则吞噬了阻拦者的上身。她捏紧拳头,沉稳的问道:“谁?”
“我是近卫局的人,请配合我的调查。”
阻拦者从黑暗里现身,赫然是陈晖洁,古朴的长剑被她跨在腰间,剑鞘的缝隙里泄露出赤红的光芒。
霜星一只手背在身后,寒冷的空气在手心酝酿。她认得对方,塔露拉同母异父的妹妹,执掌名剑“赤霄”的近卫局扛把子。
“请问我犯了什么罪?”霜星问。
“我怀疑你与整合运动有关联。”
“整合运动又是什么?”
“别装傻,我知道你是整合运动的干部。告诉我,塔露拉在哪里?!”
霜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手心早已酝酿好的寒冰被她投掷出去,陈解下佩剑,连同剑鞘一起刺出,在冰锥与剑鞘碰撞的瞬间,她被震的向后滑动一步,冰锥硬生生的停在她的剑鞘上,
蛛网状的裂痕出现在冰锥表面,很快分崩离析,坠落在地面上。
霜星掉头就跑,她不想惹无意义的麻烦,然而陈却紧追不舍,并且跑的比她更快。最后,
陈把霜星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空气变得寒冷,抢在霜星的法术完成之前,陈小跑起来,黑色的影子却从后来袭来,陈勉强扭转身体,看到泛着寒光的匕首从她鼻尖上方划过。
陈停顿在原地,同时戒备霜星与她的同伙,这时候,伪碎骨提着榴弹发射器出现在了陈 sir
后退的道路上。
还差 134 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灰姑娘(14)
“你的父亲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他同样也和我再无瓜葛,我不会在乎,他也不会。
你想离开这里?
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说些事情给你听。
——其实我知道那个老人是谁。
但我很健忘,我会忘掉许多事——比如说那天晚上你和你朋友小小的冒险。忘掉这件事简直轻而易举。
这的确是我的错,没错。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我会忘记。
如果你想离开,我会把你送到很安全的城市,又富饶又安稳。你在那里会平静地度过一生,
很幸福。
而你将告别这里的一切。你厌恶的家,你讨厌的街道,你嫌弃的人。
只是,你将失去了解任何真相的机会,因为这些事实既隐秘又危险,我不能让无关的人被卷入其中。
生气?你生气了?你讨厌我?
嗯,当然可以。换作是我,也一定会讨厌这样一个无能的人。”
陈时常会回想起这段对话,年轻气盛的她挑战魏彦吾——龙门的执掌者,给予她出人头地机会的人,她最恨的人,也是她的……舅舅。
她以及塔露拉,都是魏彦吾权谋的产物,塔露拉报复的欲望强于探知真相的欲望,所以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探知真相的欲望强于报复的欲望,所以踏上一条迷茫之路。
她所追求的真相位于水之缘,月之底,多年来锲而不舍,入手的资料却是寥寥无几。除了确定她们姐妹共同憎恨的男人在这一系列事中扮演的角色之外,陈什么都不清楚。
从表面上来看,她是市民们信赖的守护者,部下们尊敬的好上司,前途一片光明,名字注定要留在城市的历史中——毕竟她是龙门警史升职最快的警官,同时也是最年轻的近卫局特别督察组组长。
不过,这还不够。
她完美的利用了每一段时间来工作,用有意义的事情填满一天中每一分每一秒。与魏彦吾交锋的惨败让她舍弃了天真的幻想,那不是一个可以用言语打动的人物,她必须用实力让他在刃下屈膝。
在外界看来,她疯狂工作的原因来源于她的性格,而真正的原因在于她对变强的渴望,变强又是为了追逐真相。
所以她要去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校,锻炼自己的身手与头脑,归来之后进入近卫局最危险的岗位,与形形色色的敌人交手。
她对工作中的自己毫不留情,直到某天她升的更高,足以与魏彦吾面对面,逼问出当年的真相;而兴趣爱好则是她这架机器的润滑油,让其运转越发顺畅。
周围的人曾担心这种压的人喘不过来气的生活方式会不会击垮陈晖洁,每次她都冷淡的回答“没事”。陈当然能感受到快节奏的生活带来的痛苦,只是作为生活里的强者,她能够忍受痛苦,并将之转化成进身之阶罢了。
她的生活很充实,内心却很孤独,追逐二十年前真相的秘密唯有一人知晓,可是那人躲在整合运动的阴影里,不肯与她见面。
星熊是可靠的老搭档,可是陈清楚,星熊与她对彼此都抱有无法言说的秘密,在私人事务她无法完全相信对方;
诗怀雅,陈至今搞不懂那个富家千金的脑回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惦记特别督察组这个危险的差事,她们时常吵架,但关系其实没那么差。相反,在吵架的过程里,陈把生活里积累的压力痛痛快快的宣泄出去,感觉十分清爽。
可是,诗怀雅是魏彦吾那边的人,她未必忠于魏彦吾,然而陈拿不出让对方背叛的条件。
因为诗怀雅的生命里存在三重诱惑:对警察职业的憧憬,让资本增值的本能,以及对罗德岛博士的欲望。
陈不准备让位给她,也不能让小富婆的钱增值,博士更不是拿来做交易的筹码,所以诗怀雅和她不是一路人。
孤独的人分三种:一种恨不得全世界和他一样倒霉;一种蜷缩在角落里,内心又渴望别人来慰藉他;一种则希望别人能够幸福,在守望着别人的幸福时,他也能够感受到些许温暖。
在陈每天醒着的十七个小时里,她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会变成第二种人,而剩下的时间她总是以实际行动守护别人的幸福,哪怕是与龙门无关的罗德岛。
在她心里,阿米娅和博士是一对,所以在羡慕阿米娅的同时,她和博士的相处里也不自觉的代入了阿米娅的朋友的立场,以防止博士出轨,对他十分严厉……这都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她现在也把博士当朋友。
陈一直在思考,如果她和魏彦吾单打独斗,面对老奸巨猾的政客胜算很低,所以她要物色一批忠实的朋友,或者让自己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协助她背刺魏彦吾。
博士是个理想的人选,首先,他并非龙门人,罗德岛过去和龙门没有太多牵扯,背景干净;
第二,在和他的相处里,陈能感觉到博士对魏彦吾感观不佳,他又是个情绪化的人物,所以暗地里和魏彦吾勾结的概率很低;
最后,他卖相不错,性格也随和,博学多识,认真起来的时候工作能力优秀,是个非常优秀的副官或者绿草角色,与她这样脾气不好、强势的人物合得来。
不过,朋友能否成为托付秘密的盟友,陈还需要进一步考察,一些要素让她心存犹豫:博士轻浮而她严谨;博士是大舰巨炮主义者的理想原型,而她讨厌怪人;博士站在感染者的立场做事;而她站在普通人的立场做事,尽管……她也是个感染者。
于是,陈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悄悄拿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博士身上,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开始过分在意一个单身男人,甚至以自己的标准要求他。所以,在她知道博士接触了无形之术后,才会如此恼怒。
时间让她慢慢冷静下来,于公,她不能用龙门的法律制裁罗德岛的博士;于私,她和博士只是交际圈边缘的朋友,罗夏的事情还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阿米娅会做出最妥帖的选择。
可是惊蛰又是怎么回事?
上个星期一,魏彦吾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却和他的夫人文月聊起家常,特别是罗德岛博士的婚姻时,陈本应该打断他们的对话处理公务,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家长里短上。
可是,一股奇妙的情感涌上心头,让工作状态的陈回想起自己原来是个女人。她代入女人的视角看待博士的婚姻,结果竟与警察或者朋友的立场得出的结论不同——
对于博士的婚姻,她也不是那么赞同,如果他真的找到一位管家婆,恐怕以后再见他的时候,他的臂弯总会被另一个女人挽住。
想想还真是让人不爽,就像自己时不时去散心的公共建筑有一天成了别人名下的产业,自己再不能踏足其中。哪怕她不曾拥有过公产,嫉妒和缺憾还是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魏彦吾开玩笑似的说要把炎国来的钦差大臣的惊蛰介绍给博士,那位麒麟贵女,身段、容貌、家世、才华皆属一流人物,本应是联姻市场的抢手货,坏就坏在她的性格太过死板,嘴巴又严厉,有一次甚至把想要和她相亲的对象训斥哭了。
能和惊蛰这个级别的女性产生联姻可能性的,要么是社会精英,要么是贵族公子。前者以自己的才能为傲,后者以自己的姓氏为傲,当惊蛰的骄傲冒犯他们的骄傲时,故事的发展不会是《傲慢与偏见》,而是《苏城舞会》。
后来,惊蛰干脆以工作繁忙、恋爱自由为借口不再接受任何家族安排。她本人无所谓自己在联姻市场上不断贬值。然而在东方,魏彦吾却持续关注着她。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也是婚姻政治学的普遍现象。
惊蛰贵为大理寺监察司的高干,不踏实做事积累功绩,却跑来龙门做什么钦差大臣,只要不是傻子一定有人看出这里面有问题。
陈看到魏彦吾笑呵呵的对她说:“我向老朋友打听了一下,钦差小姐的自我放逐是无害的,
而是她刻板性格的一种体现。
她那样的人物,如果就此成了老姑娘,不仅她颜面无存,就连我都觉得有些可惜。所以在她来到的时候,我准备让一些配得上她的年轻俊杰凑凑热闹。唔,把罗夏博士也算上。”
“罗夏博士是罗德岛的人,我们插手不太好吧,万一人家有自己的规划呢?”文月夫人轻声说。
“如果那位厉害的医生在罗夏博士的婚事上真有心思的话,博士就不会今天还是单身了。
我对他感观不错,所以就让我当一回好人吧。”
老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陈低下头去,地板映出她愤怒的面容。魏彦吾名义上是替惊蛰的人生考虑,是想在博士那里做一回好人,但其实他只是想要通过婚姻施加自己的影响力罢了。
这个男人是婚姻买卖的个中好手,可以把自己的妹妹当做商品高价卖出,低价回购,然后高价二度卖出,献祭妹妹的人生换来了如今的荣华富贵。他玩弄陌生人的婚姻更不会犹豫。
陈想起了母亲的遭遇,那个懦弱的女人被她的兄长完全主宰了自己的人生,她的任务是替不认识的男人诞下子嗣,子嗣为魏彦吾占据。子嗣传承尊贵,尊贵交换价值,价值唤来权力,
权力流入他永不满足的心,带来一时的欢愉。
这件事绝对不会让你如意!
陈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决定破坏魏彦吾的谋划。在她的价值观里,为“外人”的利益而行动是一种“不义”的行为。青年人陷于不义,他断然不敢去照良心的镜子,而成年人却敢正视,并为自己附加一边倒的辩护,用谎言构建立场,又用立场遮掩不义。
陈晖洁自有她的手段,她表面恭顺按照魏彦吾的吩咐为大人们准备安保计划,只是一份文件不经意间落到了诗怀雅那里。
接下来她埋头工作,又在私人时间带着优越感看到诗怀雅心急的把这一切告知博士,果不其然,博士露出了抗拒的表情,他与惊蛰的可能性就此斩断了,这件事在她心里就那么过去。
三天之后,轮休的她出来买糖果点心以备民谣里的“二十三,糖果沾”。离的好远,眼尖的陈看到了博士的背影,他的背影两侧点缀着披散的金色长发与扎起来的黑色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