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恋……嗯,学习班里的那位。我教过她几天,后来因为太忙就交给其他教育者了,怎么了?”
“她看到博士的黑眼圈,觉得你很辛苦,正在尝试报恩,又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有这份芯就注够了。”
罗夏心里暖洋洋的,给予善意,然后得到善意的回报是如此美妙的体会,他认为这是一种幸福。诚然,从他醒来之后,支撑他奋斗到现在的第一位感情是涩欲,而余下的感情,比如对善意的期待,对责任的坚持依然重要。
他的暖流在看清安洁莉娜短信的时候降温,盲打的 JK 小姐有个别拼写错误,但不妨碍她向罗夏描述陈化身武王来吊民伐罪的场景。
几分钟后,陈来到食堂,点了 B 套餐坐到博士对面,用筷子夹起鸡肉咖喱里的胡萝卜,小口小口咀嚼着,同时用严肃的表情打量着他。
“陈 sir……不,陈,这里不是近卫局的审讯室,在罗德岛上下级关系没那么明显,有什么需求你可以提。”罗夏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博士,为什么我不在讨伐塔露拉的特别行动部队里?”
罗夏解释道:
“你在初选名单里,但后来咱们这边的秘密武器因为事故削减了一架,所以投送兵力的份额被削减,只能筛掉一部分成员。”
“因为我实力不济或者不值得信任?”
“两者兼有,首先你的实力值得肯定,但我不觉得你能够对抗塔露拉;另外,在遇到塔露拉的时候,你能够做到服从命令,而不是提刀就砍吗?”
“可是你承诺过。”
“是的,我承诺过,所以我才把你带在身边。老实说,你觉得在我们的计划已经被塔露拉知晓的情况想,她会乖乖待在通讯塔上,等着我方精锐一拥而上把她打倒在地?
我们猜塔露拉在哪里,塔露拉猜我们猜她在哪里,我们猜塔露拉猜我们猜她在哪里,塔露拉……”
“等等,”陈放下筷子做出休止的手势,
“禁止套娃。”
“总之,这是心理博弈,所以我们不能把宝全都压在斩首行动上,陈跟在我这边,仍有机会得偿所愿。因为对阴谋家塔露拉来说,我的仇恨值也很高。
我也可以承诺,如果塔露拉真的老老实实待在通讯塔当副本 boss,等着我们 40 脚男去推倒她的话,我会允许你脱离队伍参团。”
“说话算数?”
“骗你是米格鲁。”
陈弹了弹剑鞘:“这次再骗我的话,你就和我做姐妹吧。”
在一旁埋头吃鸡排的砾举起手来,小声说道:“打扰一下两位,博士是罗德岛的公有财产,
每位干员都有使其增殖的义务。你不能把博士私有化,也不能损害公有财产,不然有一堆人会跳出来和你急的。”
陈看向砾,女骑士笑嘻嘻的脸庞让她莫名想到诗怀雅,她皱起眉头问:“包括你吗?”
“不然呢?我在卡西米尔有地位,有年金,平民百姓见到我还得向我致敬,而我理都不用理他们……我放弃了这样的生活投奔罗德岛,可不是我思想先进,想过人人平等的生活,我就是冲着博士来的嘛。”
砾的直白让陈吃惊,而博士无动于衷的模样则让她恼火,这顿饭不欢而散。陈去甲板吹风,
在大家忙碌的午后,只有她这么个闲人有时间在甲板散步。
眺望着龙门,陈的心中涌出百般滋味,她的叹息被流风送到身后,罗夏伸了个懒腰说道: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陈转过身来说道:“偷懒也是博士的工作?”
“不,开解干员是博士的工作,我觉得你需要开解。”
“好吧……你对这件事足够了解,我不觉得你能开解我。”
罗夏来到围栏处,陈向旁边挪动了两步,他不以为意的说道:“还记得莴苣姑娘的故事?”
“我怎么可能会忘?”
“你倒是和莴苣姑娘挺像的,都因为一些原因和父母分离,曾经屈从于女巫(魏彦吾)的命令,莴苣姑娘被关在塔上,而你则被拘禁在龙门。女巫靠的是魔法,魏先生靠的是责任,还有复仇的诱惑。”
“你知道?”
“赤霄是一把弑亲之剑,魏先生把它交给你,想必是传达‘你随时可以用它来杀了我,只要你有这个本事’的信号。
关于这件事只有两种结果:你没杀他,或者你杀了他。当你没有杀他的时候,证明你实力或者心性不济,魏先生就能继续控制你,摆布你的人生;
如果你杀了他,考虑到你曾经的做人准则,那么你无疑是背弃了准则,让你的私人感情战胜公义,让你的理想被现实颠覆。杀死魏先生只是个开始,你须得填补魏先生的位置,用魏先生的方式摆平杀死他给龙门带来的动荡。
那么,虽然龙门的统治者换了人,魏先生的理念却得到延续,他虽然死去,但他的影响会贯穿你的人生……残酷点说,那时候,魏先生在你身上完成了另类的复活,而你则是他实现雄心壮志的容器。
就像女巫把莴苣姑娘囚禁在高塔上,虽然故事里没有讲明缘由,但想来她是对美貌的莴苣姑娘有所需求。
我们又知道,女巫不是同性恋,也没有教授莴苣姑娘法术,所以她对莴苣姑娘的需求很有可能是渴慕莴苣姑娘年轻的身体,她渴望在莴苣姑娘的身体上重生……如果没有登塔王子来捣乱的话。
你和塔露拉都是莴苣姑娘,老一代人在年轻一代上复活,继续二十年前的恩怨局。结果,
就像童话里误打误撞发现高塔的王子,罗德岛也和陈建立了联系。
莴苣姑娘放下长发让王子爬上来,陈也给予罗德岛信任,让我们……特别是我走进你的内心。但最后,让故事走向圆满的是莴苣姑娘,如果不是她在森林里带着两个孩子艰难求生,恐怕遵循‘请你找到真正的我’的约定而来的废柴王子,找到的只有挚爱之人的尸骨。
陈,王子扰乱了你的命运,推动你从囚禁你的都市解放,接下来你的故事由你自己来书写,
我们都是见证者。”
“见证两个莴苣姑娘自相残杀的悲剧吗?”
“杀戮亲人是件残酷的事情,塔露拉可以死,但致命一击绝对不能由你来完成。诚然,赤霄是干渴的,它的干渴只能由亲人的血来暂时满足,但你是执剑的人,而不是剑的奴隶。”
陈低头看着赤霄,低声说道:“我从未成为剑的奴隶,它只是趁手的工具。”
“你能这样想很好,不过明天就要出战了,你和朋友们,和龙门道别过了吗?每个参战者都写了道别信,交代个人财产的处理、对他人的寄语……好吧,这就是遗书。”
“嗯,在近卫局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殉职的准备,那时候写的信我带到了罗德岛上,已经不需要额外准备一份了。博士,你不怕吗?”
“怕什么?”
“死。”
“我当然怕啊,从认知的角度来说,我‘活’如此短的时间,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事还没体验过,源石病的研究还没有着落,感染者仍然饱受歧视,被社会和社会人毒打,还有……总之,
我不想死,也不准你死。 ”
陈叹了口气:“你是哪里来的任性国王啊。”
罗夏想要拍拍莴苣姑娘的肩膀,他的手在陈的目光注视下尴尬的缩了回去,阳光模糊了陈的面容,流风托起她的长发,她的形象和寄居在记忆碎片里的另外一人重合。
“不,不对。”
他转过身去,强迫自己不去看陈,手抚在胸口,感受撕裂胸膛的痛苦,他的生命因痛苦而迷茫,因迷茫而坠入记忆碎片中,于是再度窥见背着手在阳光下漫步的粉发女人,于是痛苦接继。
“博士?”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罗夏艰难的偏过头去,对上陈关切的表情。
“刚才你低头捂着胸口,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没事吧。”陈问。
罗夏摆摆手:
“最近工作比较多,所以心肺功能可能受到些影响,没事,忙完这些事我就重新锻炼身体,也有了充足的睡眠,一切好起来的。”
“嗯,哦,抱歉啊。”陈小声说。
“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几天我尽是向你抱怨,没考虑过你承受的压力。算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旧的谎言留下的空隙需要新的谎言来弥补,于是谎言层层叠加,沉没成本也越来越高。如果罗夏这时候突然又“活”过来了,必然会让陈产生“他是不是在骗我”的想法。罗夏已经给过陈祖传的 DNA,自然渴望这段友谊长久维持下去,所以他沉默不语的被陈送回办公室,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躺在沙发上。
调香师对博士进行精神安抚,单纯的精神安抚,她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在下午的办公室里犯案。待博士睡着之后。她起身擦擦额头的汗水,对其他人做了个息声的手势。
博士的文书工作昨天上午已经全部结束,截止出发为止的那一天半都留给他恢复精力,他借调来的秘书们也结束合宿,今天上午带着自己的东西回到宿舍。
只是,习惯仍然驱使着她们聚集到这里,在这几个人里,明天会走向战场的只有年、夜莺与安洁莉娜,其他人都留在罗德岛待命,等待着同伴胜利归来……或者等着他们的尸体归来,
这同样是一种煎熬。
博士睡着的下午,大家安安静静在他的办公室里看书,书页的声音不时回响,但无人留心书中的内容。她们多少都经历过战斗,同时也明白这次战斗与往日截然不同。
安洁莉娜本可以不去的,罗德岛对未成年人有所优待,他们若觉得任务非己力所能及,便可以提出申请退出任务。但安洁莉娜在床上辗转一夜后,还是默认加入了这场危险的战斗。
夜莺神游在外,她的思绪已经化作一只快活的小鸟在外面飞翔。小鸟眷恋着鸟笼,因而把笼外的自由当做消遣和漫步,明日的战斗已经被她抛到脑后。
年富有经验,但她从不开解,她饶有兴趣的看着想太多的安洁莉娜与什么都没想的夜莺,
看着没有参与却比参与者还要紧张的六位干员,看着责任最重,但在沙发上睡的香甜的博士。
每当人们决定为什么而战的时候,众生百相总是那么有趣。她想。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众生百相(续)(99→98)
罗德岛被动员起来的前一天晚上。
大家谈妥,在踏上切尔诺伯格之前,至少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基于这个理由,许多关系疏离的干员聚集到食堂,参与没有酒精、节制但士气高昂的聚餐。
阿米娅已经提前说明了本次作战的目的,罗德岛是为了信念而战。她的身躯并不高大,声音也不洪亮,然而每个人都愿意为她效劳……不,不是为阿米娅效劳,是为阿米娅所代表的信念而效劳,它犹如黑夜里的灯塔,光辉灿烂。
信念是沙中淘金的滤网,它将许多杂物筛选到另一边,而把精华留在网内,被组织的熔炉熔融,再行教官的塑造之法,再经战场抛光、执模、压光与车花,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世间。
罗夏没有战前演说的意思,那是阿米娅的特长,也只有阿米娅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他躲在角落里喝着温开水,一边打量着来到食堂的人物,发现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这次作战必然全部采用罗德岛的嫡系人马,因而与罗德岛基于合作协议派遣来的干员只能以私人名义自愿参战,比如莱茵生命那几位,白面鸮与赫默都留在后方,赫默本想参战的,她的源石无人机将提供很大的助力,但塞雷娅拒绝了。
塞雷娅的逻辑简单直接:罗德岛对伊芙利特影响力最大的三个人不能全部派上战场,最糟糕的情况,万一他们变成三个骨灰盒回来,对小火龙人生的影响难以估算,那些阴暗的想法会唤出沉睡在她体内的“炎魔”,炎魔会摧毁伊芙利特的人生。
博士是必须去战场的,那么塞雷娅和赫默中间要留下一个充当伊芙利特的心灵支柱。而结果就是塞雷娅粗暴把赫默推了出去,锁上门,对着白面鸮递出已经盖章的参战申请表。
“在作战人员名单里录入我的名字吧,”塞雷娅说,“还有,赫默医生出现了拉伤和轻微脑震荡,她不符合参加此次作战的标准了。”
白面鸮沉稳的点点头,她听到了门外的赫默最温柔的言语“斥骂”着塞雷娅,赫默根本不会用粗话骂人,因而这斥骂显得软绵绵的。
“白面鸮记得,塞雷娅曾说绝对不会伤害赫默医生。”
白面鸮的话让塞雷娅面容微微一黯,她低声回答:
“是啊,我已经伤害她了,为了避免更大
的伤害。”
“根据白面鸮的推测,塞雷娅的独断专行有 97%的概率会导致你和赫默医生的关系彻底破灭。”
“所以,我还可以期望 3%的奇迹吗?”
塞雷娅艰难的扯动腮帮,想要做出一个从容的笑容,却发现这个动作之艰难,犹如她在战场上面对三个重装敌人。可是罗夏做这个动作就轻而易举,她已经瞧见过好几次,自以为可以模仿……结果,他们的肢体语言并不相通。
白面鸮困惑的眨眨眼睛,从她的视角来看,不会笑的塞雷娅拼命露出微笑的表情,就像检定大失败的刁民被狗 kp 即兴发挥的惩罚剧情,充满了滑稽色彩。
白面鸮不能理解塞雷娅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塞雷娅是好面子的,于是说道:“白面鸮记得,
塞雷娅以前从不相信奇迹。”
“人都会改变的,哪怕钻石也会。再说了,我们的博士就是活着的奇迹。”
“白面鸮不相信奇迹,也不觉得博士代表奇迹,但白面鸮希望塞雷娅相信的奇迹能够被博士唤来。”
“谢谢。”塞雷娅看向敲打声越发急促的门外,“帮我照顾好赫默医生与伊芙利特,梅尔和麦哲伦也是。”
白面鸮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轻声问道:“塞雷娅会后悔吗?”
“如果可以后悔,我一定会为伊芙利特那件事里迟到一步而后悔,对于其他的事,我都是……
念头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