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方舟 第308节

“你的裁纸刀。”

“不,是你的裁纸刀。”早露一边靠近一边说道,“这把刀我就交给博士保管了,你可以把它当做我的信物。”

凛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她刚恢复清明,就看到抱着她的早露和罗夏吻在一起。

第二百八十章 龙(27)(84→83)

凛冬的表情十分精彩,早露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又亲了一次。被凛冬注视的兴奋,让早露连酒精也无法撼动的白皙面庞布满了诱人的红晕。

“凛冬,既然没人恨我的话,那么我们的债两清了。我啊。一直看你有些不爽,现在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采取行动了。”

“苏卡不列!”

乌萨斯的孩子们的故事暂时结束了,但龙的故事没有结束。罗夏不知道第几次翻开《厄德堡手稿》的时候,塔露拉的印记已经消失了,但这个空白的故事既没有着墨,也没有覆盖新的印记。

在床上正常作息的博士从不做梦,而在其他地方小憩的博士偶尔会看到一些场景,其中二十次里有十九次他都只留下“我似乎梦到了什么”的印象,而剩下的一次又会在醒来的一分钟里迅速遗忘。

这一次也不例外,当他从椅子上坐起来的时候,空白的纸页勾勒出梦的幻影,那是个高大的女人,从头到脚包裹着一片素白的银,而更具体的特征被他忘却了,很快,就连银白色的女人一起被他遗忘。

罗夏不是会让今天的烦恼妨碍他睡觉的人,所以他匆匆洗漱后,躺在床上几秒就进入了睡梦中,他的睡梦是黑暗而静谧的。

而在差不多一百米外,已经 37 个小时没有入睡的陈终于抵抗不住睡梦的召唤,一头倒在床上。疲惫化作绑着铅球的镣铐,让她一直向着无光的大海坠落。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夺走了众多生命的双手孱弱的抓住床单,除此之外她什么做不了。窒息的感觉逼迫她张大嘴巴,一个单词也不曾吐出。

她迫近至暗处,那时她感觉自己差不多快死了,而在黑暗的中心,她看到了墨玉色的长灯,

这里寂静、冰冷,毫无生机,似乎诠释死去的事物还可以再死一分。

“不!”

陈讨厌这盏灯光,她清楚的知道,看到这盏灯的时候她将会取回光明,然而这光明被局限到另一个视角里。

在梦里,陈扮演着塔露拉。从龙门那个雨落狂流之夜开始,她体会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狡猾如蛇的男人笼罩了塔露拉的人生,把她塑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世界上存在传说,存在地图,存在记录传说的地图,也存在记录地图的传说,一个悠久的传承存乎以上所有的事物中,正如水存在于天空、大地与海洋之中。

科西切——这是我们共同的名字。我们曾如火花向上飞舞,而如今,我们就像饕餮低头啃噬。”

“啃噬什么?”

“秩序、梦想与幸福。”科西切公爵回答,“你要啃噬的是龙门与它暂时的主人,你要啃噬的是悲惨的感染者与强大的乌萨斯,你要啃噬世界,然后啃噬自己。”

科西切的声音清晰的落入塔露拉的感知里,也像针一样在陈的肌肤上扎下不会轻易磨灭的刺青。陈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厌恶感,仿佛纯爱战士看到牛头人。

她不知道这厌恶来自于她自己还是塔露拉的感知,但在梦里,随着她对塔露拉了解的深入,

她把对塔露拉的定义从恶龙向伥鬼取代。

塔露拉的恶有目共睹,但她不是恶的源头,打倒塔露拉只是一个起点,那些躲在塔露拉背后,向她灌输那些教育,歪曲她的人生,操纵她做出骇人听闻的暴行,在最后再把她当做消耗品丢弃的人才是真正的恶龙。

由塔露拉又牵扯出两个人物:科西切公爵与魏彦吾,正是他们的恩怨造就了塔露拉的不幸。

陈仇恨前者多些,然而对方早已音讯全无,所以她的情感全都投射在后者身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两条恶龙相互争斗,其中一条恶龙化为人形,窃居了美丽的王国,他把自己伪造成公正又仁慈的国王,让人人都爱戴他。

后来,另一条恶龙卷土重来,造成了一系列的破坏。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重演,国王花费十年物色与锻炼勇者,并为勇者打造一支强大的队伍。国王本人更是直接赐予一位强大的勇者武器、荣誉与地位,并许诺继承国王的未来。

就这样,勇者被责任、公义、道德这些美好的词眼绑住了,他看似为心中的理念而战,实则成为国王维护统治的爪牙。

而恰好,恶龙的继业者再次引发了国家的危机,人们因为热爱国王而奋起反抗,团结一心消灭了恶龙的继业者。

勇者是冲在最前面的人,经过激烈的战斗,他杀死了恶龙的继业者,却发现那个是自己的家人,而家人只是恶龙之间战争的受害者。

一条恶龙已经逝去,而另一条恶龙却光鲜亮丽的活着,在秩序、道德与公义的三重法衣下,

变成国王的恶龙统治已经变得无比牢固。

勇者意识到,童话故事的幸福结局伴随着恶龙的哀嚎,杀死一条恶龙并不能让故事走向幸福结局,取而代之,要把所有的恶龙全部诛杀,才能把阴谋的积雨云吹散,勇者才能真正贯彻自己的理念,守护家乡,不让亲人的悲剧继续在别的地方诞生。

为了杀死那条变成国王的恶龙,勇者产生叛逆的念头,国王曾给予他恩惠,他想要对国王刀兵相向首先要经历良心的考验。同时,他如果反对国王,那些生活在谎言中的民众也会反对他。

勇者可以选择的道路只剩下两条:接受恶龙伪装成贤王统治国家的事实,而他自己装作一无所知,可以作为光辉灿烂的勇者留在历史中,只是他背叛了自己的理念,容忍恶龙,协助恶龙,等于披着勇者外皮的另一条恶龙;

或者他可以以出乎意料的背叛打倒恶龙伪装的国王,而一无所知的民众只是看到勇者杀死了对他有恩义的贤王。勇者遵从自己的理念,打倒了恶龙,可他也被放逐出家乡,在历史上作为一条恶龙留存,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正的勇者,而不是恶龙。

无论勇者怎样选择,未来对于他都是一种煎熬,并且勇者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而前一个选择比后一个选择容易的多。

人为了活着可以出卖许多东西,早在孩童之时我们便学会了出卖梦想,那么,出卖理念去换取荣华富贵和青史留名的机会,似乎是可以理解的选择。”

当陈从龙的故事里醒来的时候,她的眼角已经布满泪水,她在梦中重复做出了选择:有时是沉默,沉默亦是选择,于是她顺利的成为屠龙的勇者,忍着恶心与一条恶龙相伴;

有时她背叛了自己的理念,选择向恶龙屈服,于是恶龙耳语统治王国的秘密,把她也变成一条恶龙,成为下一代贤王,重复上一代的历史;

有时她把自己的理念贯彻到底,当殷红的血妆点天青色的剑尖时,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但她想要守护的民众对她投射愤怒的时候,陈仍然感觉心酸而委屈,被放逐出故乡的勇者很快死在荒漠里,在死亡的时候,只有孤独陪伴着她。

最悲惨的莫过于她选择逃避现实,于是恶龙没有被打倒,懦弱的在罗德岛苟全。她乘坐这艘小小的陆行舰在泰拉周转,再也没有回到故乡陈用毛巾擦拭面颊,然后重新倒在床上,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她中间又醒来了一次,为了睡够七小时花费十小时的时间,剩下的三个小时都在辗转反侧里度过。

即便睡够七个小时,这不正常的作息仍然让陈的头脑昏昏沉沉。她走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让自己的脸颊感受从中涌出的激流,冰凉的感觉扩散,她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知道自己应该向医生……不,是向凯尔希医生寻求帮助,但那同时意味着自己的秘密暴露。罗德岛绝对不会允许她做出过激的选择,那些人虽然是理想主义者。但挨过现实的毒打之后就变成了现实的形状。

罗德岛一定不会让她打倒恶龙,也不会让她待在龙门,他们有足够多的理由证明他们是为了她好,却不知道对于她来说,这是最悲惨的选择。

在这件事上,罗德岛不可信任。

陈先入为主的抱定这样的念头,她甚至没感觉到这样想有什么不对。所以在今天的医疗检查里,她准备像往常一样,说出九句真话与一句假话,让医疗干员们明白她因心理问题而失眠,

却不让他们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产生心理问题。

讽刺意义的是,塔露拉在沉睡之前是陈的敌人,在沉睡之后却变成了她的挡箭牌。每当她提到塔露拉的时候,知道她们关系的人总会露出歉意的神色,并自动把她的异常归咎在塔露拉身上。

我们的命运真是无时不刻的不联系在一起呀,塔露拉。陈不无自嘲的想。

她把身上的睡衣褪去,打开衣柜,第一眼就看到了龙门近卫局的制服——哪怕这件制服被她放在了角落里,但她知道,她不会再穿上它。

陈随便找了套衬衫裤子换上,在她看来,罗德岛有很多槽点,而最大的槽点之一就是对雇员的制服不做要求,只要不是皇帝的新衣那种羞耻 PLAY,岛上没人管你穿什么。

陈来到食堂,又一次看到乌萨斯学生自治团的少女们,她们是塔露拉制造的惨剧的受害者,

所以陈对她们稍有关注。她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些孩子们,发现她们比她印象里开朗了一些。

“下午好,陈 sir。”

罗夏端着餐盘坐在陈的身边,陈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随着梦境一遍遍的重复,她在其他事上逐渐明晰,而对博士的认知仍然混沌,那是喜欢与厌恶、熟悉与陌生、尊敬与轻蔑等诸多对立的要素混杂在一起的感情。

有时候,她想要抓住她的手,在仅有他们两个的电影院分享她最喜欢的影片。有时候,她巴不得他的一切都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彰显他存在的物品,常让陈产生破坏它的欲望。

她对这个男人很了解,偶尔她会在罗夏身上看到往昔的幻影,看到他最绝望的时候,也看到他沐浴辉光的时刻。只是,那些幻影同样很陌生,因为这和陈认知里的罗德岛博士毫无关系;

她尊敬他,是因为他每天都在高强度的工作,用自己的理智作为润滑油,让罗德岛运转的更为流畅;她轻蔑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和小姑娘鬼混,也因为她看到过他一脸献媚,做贵妇人的入幕之宾的场景。

于是,罗夏的复杂让陈看到她的时候立刻叹了口气。

罗夏愣了一下,说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看到我就叹气?”

“是因为你也不全是因为你。”

“不要和我打谜语啊。”

陈解释道:“我看到你很开心,同时也会因为很开心,感觉很糟糕。”

罗夏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更年期?”

陈的手放在罗夏大腿上,她一脸微笑着说道:

“博士,我姑且也算个女人,你不知道有些词

汇很难听吗?”

陈的笑容很迷人,但罗夏有种右腿半月板即将保不住的感觉,他勉强笑道:“我的错。”

陈松开罗夏,专注对付盘子里的晚餐,罗夏看了她几秒,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身体状况如

何?”

“老问题,还是睡眠质量不好,会醒好几次,结果睡足了时间还是感觉昏昏沉沉没精神。”

陈做了个休止的手势,“我知道,你又要和我推荐调香师,但我又没有什么东西给她吃。”

“吃?”

“没什么。”陈不自在的岔开话题,

“何况,我也不想自己的秘密被她知道。”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炎国与乌萨斯的协议快要达成了,据说这是一代人的和平。”罗夏不以为然的笑笑,

“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和平只是一个笑话,对于底层民众来说,却是能让他们兴奋的大好事。”

“你想说什么?”

“等和平协议签署之后,魏长官会顺势推出庆典活动,提高龙门的凝聚力,也提高他个人的威望,他仍然没有忘记你。”

陈讥讽的笑笑:

“我知道,怜悯的、施舍的、高高在上的和解对吧,他是个大人,大人当然不能和小孩子置气,说不定他还会装模作样的给我道歉,给我一些小恩小惠,然后说些放下过去看向未来的屁话对吧。”

“还有父女之情,如果他不把你当女儿,他是不会在乎你的。老练的政治家应该无父无母,

无牵无挂,魏长官是政治家,但在家庭这一点,他显得一点都不老练,这也是我愿意在你们的关系里尝试介入的原因。”

“那么,我还真得感谢他的不老练,不然我已经连渣都剩不下了。或许我还应该对他说声抱歉?因为我已经成为他显而易见的一个弱点。”

罗夏叹了口气:“那么文月夫人呢?她也很想见见你。为了你,她消耗了很多积攒的东西,

并且义无反顾,甚至不想让你知道……我觉得我必须让你知道。付出只有在双方知晓的情况下才能产生美好的意义。”

陈低头不语,说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回到龙门做个了断,我会去的……但你觉得这样好吗?”

“关于你有可能和魏长官发生冲突的事,我已经有了充分的考量:如果你有试图让场面变得更糟糕的意图,我带去的人会制止你。”

“感谢你的坦诚,博士,希望你不会为这个决定而感到后悔。”

陈匆匆填饱肚子离开,罗夏则来到乌萨斯的孩子们身边,对她们说:“做好准备了吗?”

凛冬看了他一眼,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你以为我是谁?”

“这次任务不仅是警戒外人,也要制止我们自己人可能造成的破坏……就是刚才与我聊天的人。”

“那是谁?”

早露笑眯眯的说道:“你往那里看了好几次,不是早就知道博士在和谁聊天了吗?”

“谁看了好几次啊,明明是你看了好几次,我奇怪你的反应才顺势看过去的!”

“嗯嗯,是我看的,有点好奇博士的人际关系嘛。”

早露的手指不自觉的点着嘴唇,罗夏与凛冬一起想起了那个亲吻,前者心神一荡,后者则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于是她踢了罗夏一脚,力道不大,而让罗夏知道她有些不爽。

“我们为什么要戒备陈小姐?”真理问。

“她和龙门的统治者魏彦吾有些小小的私人恩怨,在庆典开始的时候,她一定会有与魏彦吾拉近距离的机会……”

“原来如此,防止她的举动让罗德岛可能产生的损失就是我们的工作了。”早露说。

“不止如此,这也是为了她。如果陈做出了不理智的举动,她就再也没机会回到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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