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官僚们没有直接怒斥这份方案是骗人的童话,还是看在最后签名的是拉斯普钦,乌萨斯最为传奇的宫廷巫师,也是人们口中的妖僧。
拉斯普钦已经失踪了将近二十年,传说他是被乌萨斯内卫暗杀,或者被地方的爱国志士们以美色诱人伏击圈中秘密处决掉。之后,不断有人假冒拉斯普钦,要求人们给他打钱,资助他返回乌萨斯,他将给予十倍报酬,但总是被很快识破。
联盟已经凝聚起了泰拉将近一半的国家,如果他们要动用某种奸谋,选择拉斯普钦简直毫无道理,因为对方恶名昭彰,且之前已经冒出了太多招摇撞骗的骗子,拉低了人们关于拉斯普钦还活着的认知。
反过来说,即便顶着如此多的不利条件也要署名拉斯普钦,就代表对方大概率是真货。
皇帝陛下比技术更关心最后拉斯普钦的签名,他看向将军说:“那位巫师还活着吗?”
“还活着,”爱国者代为回答,
“他在此刻世界的中心思考……忙碌,为了泰拉竭尽全力。”
“那么他展示的技术……”
赫拉格回答:“如果是指不依赖源石的工业的话,那么是真的。我亲眼见证了这份奇迹,才接受博士的劝告,放下我个人的成见,返回这个让我恐惧、热爱以及痛苦的国度。”
皇帝低下头颅:“关于我登基之后与地方贵族权利争斗波及到你们的事,我很……”
“不要道歉,陛下,这只是权力斗争的规则,谁都不想这样。”赫拉格打断了皇帝的话,
“我
已经放下成见,我身边的爱国者决定放下感染者的成见,这不是放弃仇恨,只是我们懂得有更大的威胁存在,它威慑着文明的存续。所以,我希望陛下能够促成乌萨斯放下成见,和那些或许为世仇的国度携手共进。”
“你们也向其他国家派出了人手?”
“是的,为了存续,从哥伦比亚到卡西米尔,从汐斯塔到萨尔贡,我合作的那个组织向所有地方派出了人手。我们本就来自五湖四海,先一步达成和解,然后把和解的理念传递下去。”
“将军,还有大尉,你们找了一个不错的组织。”
不知何时,维特议长到了,但他躲在柱后的阴影不说话。他并非沉默寡言的角色,只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赫拉格带着爱国者识趣的告退,这时候皇帝说道:“我会签署一份法令,关于赦免你们的罪行,恢复你们合法身份的法令,这是迟来了许多年的补偿。”
“谢谢陛下。”将军说。
“有朝一日,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你们还会为乌萨斯而战吗?你们都是乌萨斯的孩子,无论对这片土地喜爱还是厌恶,你们的故乡都在这里。”
“或许会……但现在,我只想着结束这场灾难。
“爱国者说,”我不会放弃斗争,在社会真
的公允的安排普通人与感染者的生活之前,我不会放弃武装。”
“我也是,首先要度过灾难,然后要重建诊所给所有需要帮助的人,这是一个约定。但我承诺不再仇恨,陛下,即便未来有一天我要与你为敌,我也不会是个人遭遇对你的仇恨。”
皇帝苦笑道:“那时候,乌萨斯需要翻天地覆的改变,现有的秩序必须被摧毁。你们可以跳上新船,但我不能,我会陪着这艘旧船走到最后。”
赫拉格离开了,爱国者跟在他一步之后,像是一位忠心的下属跟着长官,赫拉格停下来说:
“没必要,我们已经不是将军与大尉的关系了,你完全可以站在和我平等的位置。”
“这么多年习惯了。”爱国者回答。
“和喝一杯?”
“叶莲娜不许我喝酒。”
“你反而被女儿关住了。”
“奈音不也把你管的很厉害吗?”
互相伤害的两个男人沉默了,很快又变成豪爽的笑容,引来附近卫兵、密探以及暗中保护者的关注,以为他们在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有时候,男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他们的身躯会衰老,他们的灵魂会颓唐,但在心灵的一角里,还残留着天真、冲动与热血,所以人常说,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我们的女儿都长大了。”赫拉格感叹道。
“我仍然记得……叶莲娜瘦弱不堪的模样,奈音也是,转眼间,她们已经到了可以称为……
女人的年龄。“爱国者闷闷的说,”她大了,管不了她了。”
赫拉格打趣道:“女儿被其他野小子拐跑的感觉不好受吧。”
“奈音在罗德岛,迟早也会有那么一天。”
赫拉格摆摆手:“……我们还是去喝酒吧,别再互相伤害了,中年男人本就生活不易。”
爱国者默默点头,两人没有回到下榻的酒店,而是拐去了一家酒吧。酒吧只有三个人:酒保在擦拭杯子,剩下两个人在阴影里结伴啜饮,从偶尔出现在光照范围的手臂来看,应该认定那是两个女郎。
“喝点什么?”赫拉格打开钱包,“今天我请客。”
然而,在爱国者开口之前,两杯格瓦斯已经被酒保推了过来,爱国者看着眼前适合他的特大号杯,里边的橙褐色饮料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握过一样。
他看向酒保灰白色的长发默不作声,和赫拉格一起喝格瓦斯。旁边结伴喝酒的女郎从旁边走出,红色的长发像是火焰一样耀眼。
“史尔特尔,你怎么会在这里?”赫拉格问。
史尔特尔答道:“有个沉浸于神秘学的男人预感到你们没法安全的走出国门,所以就把我派过来了,还有一些人手就不必出来和你们打招呼了。”
“你旁边的同伴是谁?”
“是我。”
赫拉格看着自己的养女,皱起眉头说道:“你的任务不是在东国吗?”
“我的归宿只在你。”
挂着防毒面具的女人现身,她佩戴一把和赫拉格风格相似的长刀,灰紫色的头发遮盖住一只眼睛。
史尔特尔脸上浮现嘲弄的笑容:“她没有去东国,而是找博士有事时听到了人事安排,所以推门进去找博士要了些特权……或者该说是交易比较恰当。”
赫拉格有些发紧的打量了自己的养女一番:“交易?我信得过博士也信得过奈音你,又是家人迫害那一套对吗?或者就是要求你奈音在某一个学科拿高分。”
“四门试卷,博士要求我在东国史、炎国史、乌萨斯史和复变函数四门课都要拿到 80 分以上的成绩才允许我更改目的地,从安全的东国转向乌萨斯。”奈音说。
“前三个还算正常,最后一个就是为了阻止你来到乌萨斯而故意设置的……看起来博士也低估了你。”
赫拉格既欣慰又伤感,欣慰的是自己的养 nv 优秀,能让博士也吃瘪,而伤感的是养女大了有了主意,已经不是以前文静乖巧的模样了。
笨蛋父亲的气氛会传染,爱国者也看向扮做酒保的霜星,后者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说道:
“闭嘴,老头。”
看到爱国者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史尔特尔噗嗤一声笑了,她立刻被父女俩同步注视,她没有低头,而是较劲回瞪回去,这遮掩了她笑声里另一重嘲讽……关于奈音衣领遮掩下那真正的交易和激情所残留的印记。
博士派往卡西米尔的小组赢得了边境骑士这一强力盟友,而在乌萨斯的小组则成功接触了皇帝并和增援力量汇合。两个小组都知道对方互为自己的 B 计划,但互相的联系并不紧密,也不知晓第三个小组就埋伏在边境地区,随时准备以乌萨斯或者卡西米尔人的身份进行外交讹诈。
这才是真正的 B 计划,只是因为手段过于下作,严重挑战了罗德岛一贯的组织形象,不好拿在明面讲,所以博士隐瞒可这一部分的存在。
在拿下边境骑士和获得皇帝的许可之后,卡西米尔的乌萨斯加入联盟至少有了六成的可能性,只要稳妥推进计划就能把他们拉进联盟中。这一切都逃不过博士的眼睛,他用“情报”看,
用“梦”看,也用某个常备的红发工具人看。
他的思绪回到现实里,漂亮的异色瞳黎博利姑娘眼巴巴的看着他,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停下笔来说道:“空弦,我可以给将你的兰登修道院啤酒运作为联盟配发给作战队伍的指定饮料,
一年的采购量足以让每个修道院成员都实现财务自由,甚至不需要你们自己动手生产,你们只需要吃专利权这笔钱,都够修道院开几十年。”
空弦本能的欢喜起来,但很快她眉头紧皱,说道:“这种好事博士不会平白给我吧。”
“我需要一些亲军,不是联盟的,而是执行我个人意志的亲军。我调查过,在拉特兰的诸修道院里,兰登修道院是对外国人最开放的一个修道院,而且你们的规矩相当随意,又缺钱,
但人本性不坏,是能够用金钱买到忠诚的那种类型。”
“你用公家的资源培植自己的私人势力,这不好。”空弦盯着博士,“我们很缺钱,但我不能让姐妹们当你的佣兵,这不合修道院的规矩。”
“如果是崇高的事业呢?”博士问。
“那你可以直接在联盟会议里说。”
“你高看了我,或者说罗德岛的影响力。你觉得,在各国陆续加入联盟,并承担起各自的责任后,这个小小的组织真的能在大国面前保留任何话语权?
罗德岛之所以还存在,是为了团结感染者,是为了成为粉饰联盟正义性的饰品,是为了方便做各主权国家不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以及医疗和工业技术。
那些国家会一方面架空我们,抢夺我们,然后在另一方面给罗德岛封圣,让我们的美好形象出现在历史的边角位。如果是沽名钓誉之徒大概会就此满足,但我这个人更喜欢结果如何,
更喜欢掌控结果,所以我绕过诸国或明或暗的限制,直接掌控自己的力量。”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只是个来推销啤酒,振兴修道院的修士。”
空弦有些局促不安,她和博士非亲非故,要说关系也只有她几十次厚着脸皮要从博士这里拿赞助,然后博士听都不听转身就走。于是她只好拿出 B 计划,希望博士来修道院任职,但博士毫不犹豫的拒绝。
今天,她只是例行来拉赞助,兜售修道院特产,顺带问问博士有没有跳槽的想法,但博士突然抛出一个她难以拒绝的贸易合同,以及她难以答应的雇佣合同,并对她说了一些只有亲密朋友才适合说的话。
她一点都不感觉高兴,只觉得背后汗津津的,想要握住武器却突然想起自己遵守罗德岛默认的规矩,把武器放在了办公室门外。
伴随博士起身的声音,柱状的阴影攀附上空弦的小腿,划过胸腹,最后覆盖到空弦的脸颊上。博士温和的说道:“你不会把这番话告诉别人。”
“对……是的,这是基本的道德问题。”
空弦感觉若有若无的压力消失了,她松了口气,说道:“为什么是我们?”
“在我可以调动的资源范畴里,你们是我能够靠钱摆平的极限。更大的组织要么为主权国家服务,要么就是有更大的企图,不会给我当打手。”
“这话还真是直白!我们看起来很像打工战士吗?”
“像,”博士点点头,
“你应该比我对你们的兰登主教有更深刻的了解。”
“……”
空弦无话可说,在那位兰登主教的经营下,历史悠久、名字本身便是荣誉的修道院已经转型成了兰登贸易公司,还是快破产的那种,除了修道院附近拥有的一大片用来种麦子的田地,
修道院已经一无所有,所以空弦才和其他姐妹们四散看来推销自家修道院的酿酒技术,试图用赚来的钱振兴修道院。
如果面对博士的是兰登主教而不是空弦,恐怕现在博士现在已经是新任兰登修道院院长兼主教代理了。
“我还是不明白,或者说有些不安。”空弦说,“诚然,兰登成立之处便是军事修会,姐妹们除了酿酒之外,操练最多的就是武艺,但我们在国家这种庞大大物的斗争里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非常怀疑,博士是出于不光彩的目的而雇佣我们,而且有可能把我们置于某种危险的境地里……比如炮灰或者牺牲品。”
“在这场战争里,任何人都是牺牲品,包括我自己。”博士伸手出来,
“这个东西关乎机密,
也能够让你判断兰登修道院为我效劳是否有违道义。但你知道,领略了一个人秘密的代价。”
空弦想要博士提供的合同,但合同附带了雇佣协议,为了判断雇佣协议对兰登卫队的影响,
她必须知晓博士的秘密,而知晓博士的秘密意味着她必须拿出什么来让博士确信她不会出卖他。
最妥善的方法就是拒绝博士的合同,另寻他法。然而空弦清楚,在眼下诸国联合的大环境后,在南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可怕怪物的压力下,联盟实施的战时计划经济必定优先于把资源分配给那些体量更大的组织,空有历史的兰登修道院的下场要么消失,要么合并,要么被拆分之后,荣誉嫁接到其他组织,不伦不类的活下去。
“我的时间不多,再有十五分钟,我就要出席定期联络会议,很重要。”博士提醒道。
“我知道了。”
博士不再管她,他最后看一遍自己在会议上可能需要的文件。空弦自己站在原地苦恼的想了十二分钟,终于做出了决定。她拿来一次性纸杯给自己接了一满杯水,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刚才的思考让她口干舌燥,如果没有水的滋润,干渴就会侵蚀她的理智,让她无法理智的做出决定。
她用手帕擦了擦嘴,回头握住了博士的手。博士的手指修长,骨感与华腻两种怪异的感觉袭来。很快,她的世界就旋转起来,修士小姐跌跌撞撞的后退,歪倒在沙发上。
博士向她走来,在她的视野里,博士的形象变成歪曲的赤红肉体,狂乱的线条在空间里震颤,每一根线条都是细密的字符,以锁链的形式拧在一起。
“你在水里……下药。”
空弦歪着脑袋看着怪物的接近,异色瞳中涌出些许泪水,这是她对身体最后的掌控,而除此之外,她感觉自己的身躯已经虚无,随后,她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沉重,眼皮合拢的那一刻,
她坠入黑暗中。
一分钟后,空弦就重新睁开眼睛,曾经大而有神的双瞳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而未聚焦到天花板的任何一点,就像她的身体其他部分一样麻木僵硬。
“将记忆浓缩在一分钟内,领略极致的悲喜之后,出现短暂的失神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