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声尖锐,而又带着一丝讽刺,因为直到最后,替王将捕捉神的人竟然是源稚生,王将自始至终没有出手,只是最后前来捡去胜利的果实。
自始至终的,源稚生并没有与天空上直升机里的王将有过视线接触,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王将身旁那个坐在直升机边缘双足悬空晃荡的人身上,那人披头散发却美的宛如厉鬼,姹紫嫣红的华美戏服眉目生春就像盛装的美人,他的身边佐着一柄嫣红的长刀闭着眼睛,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源稚生站立在红井底部微微阖眼,尽管空气中只有直升机盘旋的噪音,风在红井中鼓荡的回声,可他还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了风声中有人在唱歌,婉转而哀愁,细腻而动人。
尽管直升机与井底隔着太远的距离,源稚生听不见那人在说什么,可他却知道那人是在唱《鸣神》,歌舞伎十八番剧目之一,他今天的这身华丽着装就是在饰演里面的绝美女子云中绝间姬,他在唱歌,不是为身边的王将所唱,而是为他而唱。
一首唱完,直升机上坐着的风间琉璃睁开了眼睛,那一刻就像金色的曼陀罗在她的眼底盛开了,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源稚生,于是他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在风中狂舞的呼喊:“你还是来看我了!哥哥!你是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还是我的登基大典吗?”
是的啊,源稚生记起了,当初在山中小镇时,源稚女的毕业典礼之上那个孱弱的男孩一直望着山口的小路,他等待着会有一辆气度不凡的轿车驶来,他远自东京而来的哥哥会为他带上红色的袖章,以往嘲笑着他的孩子们都会在他英武不凡的哥哥面前自惭形秽。可那一日他终究是没有等到那辆轿车,也没有等到自己的哥哥,远在东京的源稚生有自己的世界,当他选择与橘政宗一同离开小镇前往东京时,他的人生就与源稚女渐行渐远了。
难道源稚女真的做错了吗?对于辜负了自己的哥哥,如今源稚女也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作出了选择,他离开了山中小镇,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了源稚生,如今重逢的他在风中欢呼歌唱,就像魔鬼在颂念圣经,他激动的落泪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
“稚女,皇血的宿命是被诅咒的,从前我选择背负这份宿命就不曾想将你卷入这些事端,可事已至此,如今世界上存在的皇血血脉只有你我二人了,你和我是皇血最后的继承人,如果我们死了,宿命就会终结对不对?”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的刀上不上已经沾满血了吗?我们已经不干净了啊,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啊!”源稚女狂笑着挥舞衣衫,狂风舞乱了他的长发黑丝落于殷红的嘴角边妩媚而妖艳。
“稚女,我在这里,是邀请你来和我一起去远行的。”井底,源稚生轻声说着,“远到…黄泉!”
古奥森严的语言从井底爆发而起,便如神的语言在天际回荡,“王权”的领域笼罩了红井包括盘旋的直升机,数以万计的不锈钢护板脱落,直升机螺旋桨扭曲之间变成一团废铁坠落而下!
921
“微风轻轻吹
茉莉花飘香
云朵空中飘
鲸鱼海里游
侧躺在草地
你在旁微笑
......”
《勇者闯魔城》中的ED歌曲随着海风在崩溃的东京中越飘越远,没有伴奏,背景只有大楼坍塌的轰隆和海浪澎湃的声响。
一首本该是女声以轻柔抒情而唱的歌曲此刻在一个男人口中一小节一小节的哼唱着,他坐在一栋被海潮吞没近半的大楼顶端,两只脚悬空着脚下不到十米就是汹涌拍击大楼的海潮,这座大楼就像是海洋中的孤岛被淹没只是时间的问题。可能下一次爆发带来的震动、浪潮就会将这一隅之地吞没,可男人依旧不缓不急的坐在楼边哼唱着歌,而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女孩作为听众。
女孩穿着暗红色的长裙,百叶的褶皱,红色的发带在如瀑长发后随着海风飞舞,可她委实不是一个好听众,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男人跑调的歌声上,视线好似穿越了海潮中如林般歪歪斜斜伫立的高楼大厦,眺望向了城市的另一端。
在男人和女孩站着的大楼不远处,坠毁的直升机被海潮反复的冲刷着,几具雇佣兵的尸体吸引来了一两只迷路的死侍啃咬着碎肉,这正是绘梨衣乘坐的撤离东京这座即将陆沉的孤岛的直升机——可就在三分钟前,这座直升机被击坠了,始作俑者正是面前唱着歌的男人。
男人出现的毫无征兆,直升机驾驶员发现他时是在前方不远处路过的一栋被淹没的大楼顶端,高度正好与直升机飞行持平,驾驶员以及直升机上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男人只是落难者之一,并且他们也并没有打算援救的意思准备就这样路过大楼离开。
可就在直升机靠近大楼一侧时意外发生了,大楼顶端的男人径直跳向了直升机,以人类之躯跨越了不可能的距离炮弹一样射进了直升机驾驶舱里把驾驶员踹成了一团碎肉坠入大海中,而失去控制的直升机则是旋转着坠入了大海,直到最后幸存者只有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以及...绘梨衣。
可能绘梨衣这辈子产生“恐惧”的次数很少,少到于其他大部分时间处于“淡漠”的情绪比起来宛如海中水滴,面对击毁了直升机的男人绘梨衣并没有产生丝毫畏惧的情绪,反倒是对方在接触自己的第一时刻他掏出了袖口中路明非塞给她的匕首进行了攻击...而攻击,也自然而然的命中了,匕首捅入了男人的心脏,对方没有暴怒也没有痛苦,只是平静且带着一丝笑意的看着绘梨衣说:“如果这样能让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话,请继续你的想做的事情,直到冷静下来。”
于是绘梨衣不再试图做出攻击的举动,因为随后这个男人拿出了代表性的证据证明他和绘梨衣所关心的某个人是“熟人”关系。
而那个人就是烨由,男人告诉绘梨衣说,他叫陌生,他说他是来帮助她的,同时也帮助烨由。
“我愿意。”
在直升机坠毁时失去了笔记本和笔,绘梨衣头一次的对一个陌生人开口说话了,尽管很不自然,生涩的日语并未被嘈杂的海风压下去,因为话语里蕴含的重量是这场波及东京的可怕灾难都无法掩盖的女孩的决意。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了。”男人,也是陌生边说着边望着海岸线极远处的黑影投出手中捡到的小石头,在那一边是名叫海萤人工岛的地方,此刻正上演着一场不亚于斯巴达死守温泉关的残酷战争。
三分钟前,男人不仅带着绘梨衣逃离了坠毁的直升机,同时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愿意帮助你的朋友渡过难关吗?
绘梨衣的朋友很少,可一旦被这个女孩认作是朋友的人,将会得到一个处世未深的女孩宝石般珍贵的...善意。
这种善意可以是任何东西,财权、自由、哥哥送的珍藏多年的拳皇卡带、手机中几百张风景照的回忆、游玩名古屋时买的洋娃娃、乃至...生命。
绘梨衣的答案很简单,只有三个字,而男人的回答也简单的出奇:
“好。就该这样。”
“1991年的圣诞节时也是这样。”
——
“咚咚咚”
房间的铁门被敲响了,可从来没有人敲过这间房间的门,因为进来的人从不需要里面的人许可,住在里面的人才是客人,而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可饶是如此,房间里的男孩还是温柔而礼貌的回答说:“请进。”
零号房的大门被打开了,来者看起来不知怎么搞到了钥匙,轻松的打开了那沉重的挂锁和臂粗的锁链推开了锈迹斑斑的大门跨了进来,然后深吸了口气说:
“这里大概是整个黑天鹅港空气最差的房间了,就算是吃坏肚子的伙夫用过的厕所味道也不会比这里好上多少。”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没有特点,但却相当的抑扬顿挫,似乎是在参观某个环境堪忧的餐厅后厨。
“令人印象深刻的开场白。”房间内,拘束衣紧裹的零号躺在病床上目视着天花板微笑着说:“请问您是找谁呢?这间房间不止我一个人使用,我的合租房客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误现在正在实验室里“工作”。”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最近苏联瓦解时的笑话,有个喝伏特加喝醉的老工人跟另一个年轻人谈话,老工人说哎呀,现在苏联瓦解了大家都找不到工作了,就算是以前每个人最不屑的垃圾工作都有人抢着要...”
一个陌生人走入了黑天鹅港最机密的病房开始讲起了前苏联的笑话,这是一个很荒诞却又真实上演的事情,而病房里却没有任何人出声质疑这一点,因为病床上穿着拘束衣的零号此刻也在认认真真的听着对方讲这个笑话。
“听完了老工人的抱怨,年轻人得意洋洋的说工作哪儿那么难找?我现在的工作就算我不想干,别人还抢着要我回去干呢!”讲笑话的男人把笑话里的角色饰演的活灵活现:“老工人放下伏特加震惊的问亲爱的达瓦里希,你是干什么工作的?饭碗居然这么铁!难道...你是造核弹的?”
“我想从事核物理研究的最著名的全俄实验物理科学研究院,在苏联瓦解时第一时间该干的事情就是限制所有研究人员的人生自由吧,大概不会有机会出去和一个酗酒的老人聊天。”病床上的零号居然还有闲心指出男人笑话中的槽点。
“嘿,当然,这哥们儿当然不是造核弹的,他牛气哄哄的跟老工人说,我是在精神病院里干研究工作的!老工人问他,你是在医院里研究什么的啊?”男人笑着继续说:“年轻人忽然大笑了起来说我可厉害坏了,我从来不研究什么,我是被研究的!”
一个笑话说完了,零号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安静,而接下来,一场注定在今后除了两人之外无人能知的、涉及古老秘密的谈话即将开始了。
922
1991年12月,极夜,黑天鹅港。
“你好,零号,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