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罗耶坐镇,碎金城内的冒险者们表现得很安分,然而一连几天,优势种血族毫无动静。
冒险者携带武器结队出城,小心翼翼地一路前行,一直到红焰山脉区域附近,都未曾见到活跃的血族。
起初路禹以为血族袭击了自己的庄园,然而隐匿在暗处传递信息的光辉化身送来了消息,领地十分安全,建设有序进行。
一时间,血族消失了。
为了得到更多的消息,冒险者们继续深入红焰山脉,终于遭遇了放风的血族,并“顺利”与血族大部队接战。
在浑身是伤的回到碎金城之后,碎金城依旧没有等到血族的进攻。
路禹望着远处被红叶覆盖的群山,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你觉得…血族攻打碎金城只是试探?”刚刚跟夏蕾姆一起为受伤冒险者疗伤的罗耶匆匆赶来,听到路禹说的话大惑不解,“可他们之前的动作不像是假的,这里在巨龙为尊的时代,确实也属于优势种血族的领地,他们应该很渴望夺回。”
“碎金城是一座大城,人口数量庞大,食物充足,即便被围城,只要城内居民不恐慌自乱阵脚,血族是没有机会的。”路禹说,“这一点我们懂,血族之主纽曼自然也懂。”
“因此他选择了消耗。”
罗耶瞪大了眼睛,顺着路禹的思路,他猜到了纽曼真正的意图。
碎金城受到围困,冒险者出走,城内的统治者为了守住城池必然会招募强大的冒险对抗血族,而要应付高阶战力相对较多的血族,黄金和水晶必然是首选…
黄金和水晶的冒险者,很贵!
路禹说:“纽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通过观察碎金城求援梭伦和教国,得知了两个人类大国的态度与底线过度侵犯人类利益才会出手。为此纽曼的决断是,不屠城。”
“纽曼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通过围城的方式逼迫碎金城发动悬赏,再用悬赏拖垮碎金城,无论碎金城多么富有,曾经坐拥矿脉的底蕴何等雄厚,在漫长的拉锯战中,都会被一点点蚕食掉。对于血族而言,碎金城就在这里,而他们却在茫茫群山之中。”
期望血族在碎金城死磕,自己捡漏的想法破灭了。
路禹不由得感慨,不是每个攻城的人都是比迪利斯,能带领优势种血族重新在梭伦与教国的夹缝中偷偷崛起,一点点尝试着凿开一点生存空间,纽曼明显段位要比比迪利斯高很多。
而且就血族的表现来看,纽曼没有内部压力,整个优势种对他言听计从,也就杜绝了后方拖后腿的情况。
重新审视之后,路禹反倒是发现,自己的领地很有可能面临巨大的压力。
“可不能让你得逞啊。”
路禹找到了城主科林,把自己的推测全盘告知。
起初科林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意,血族不进攻令他难得地睡了一段时间的安稳觉。
伴随着路禹越说越详细,科林神情凝重,再也笑不出来了。
路禹的描述极有可能成为现实,血族完全可以避开冒险者守城的锋芒,等到冒险者都离开之后再次围城…每一次重新召集冒险者对碎金城都是巨大的财务负担。
“化被动为主动也许会让情况不那么糟,让我想想…如果这时候有一笔更加丰厚的悬赏出现,然后你以‘为人族铲除异族’的名头散出去…”
科林凝重的脸上“拨云见日”,他还想再问点什么,路禹却转身离去。
路禹没有继续教科林做事,他相信为了自身的利益,科林会想明白的。
不出所料,科林表现出了有魄力的一面,他主动上调赏金,并且尽量满足冒险者们在饮食住宿上的要求,不过委托却多了一样。
“狩猎血族,以翅膀换赏金。”
看到这个委托,路禹便招呼着罗耶前往自己的领地,他们已经不需要蹲守在碎金城了。
委托没有强调实力级别,所有的血族都能变换成赏金,最先倒霉的必然是那些实力较弱的低阶血族,而这些血族大多是年轻一代。
科林将委托悬赏传向了周边区域,估计很快就会有冒险者响应了。
站在碎金城外的山岗上,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冒险者如打了鸡血一般向着红焰山脉出发,罗耶轻叹了一声。
“会死很多人。”
“钱到位,人到位罢了。”路禹说,“科林已经发了狠,他不想被动挨打,所以准备大开杀戒,那么无非就是比谁更狠了。”
“科林下了血本,他联合城内贵族,拿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悬赏,甚至出重金请来了梭伦边境的一位公爵与教国的一位城邦主教作见证,很快冒险者们就会知道有一位十分痛恨血族的城主,拿出大把大把的钱币,只为帮人族‘铲除隐患’。”
罗耶若有所思:“这是你教的?”
“不需要教,涉及到利益,贵族的脑子会变得很好使,不过别指望他们会有长远的目光…他们的短视正是我渴望看到的。”
罗耶听出了路禹为碎金城的贵族们埋了坑,但是他却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个坑在哪…就现在来看,碎金城的贵族可是罩着‘为人族清扫异族’的光环的,花钱买声望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光辉化身及时的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劳伦德。
躺在黑衣修女怀里享受着清闲的劳伦德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黑衣修女很少见到劳伦德这么开心,就连前来送茶点的仆人们也愣住了。
站在阳台,望着远处的银枫树,劳伦德轻轻地搂住黑衣修女:“这下我放心了。”
“路禹似乎做了一个让你很满意的决定?”
“我有预感,接下来也会他的动作也会让我满意…科林城主应该没想到,路禹给的建议是带毒的,在他看来,那是最优的选择…事实上,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劳伦德说:“他和塞拉真的很像…如果早点出现,审判庭大主教的位置,我还真想让他来做。”
“他会愿意吗?”黑衣修女问,“即便他愿意,璐璐会愿意吗?”
劳伦德愣了片刻,自嘲似地笑了。
吹了一会风,在黑衣修女的催促下,劳伦德这才又一次回到了室内。
“把上一次那份东西,拿过来吧。”
黑衣修女错愕了一会,随即笑眯眯地从墙壁的暗格中拿出两份早已草拟好的文件。
第一份文件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被劳伦德认真地一个个念了出来,伴随着声音,劳伦德脑海里随即回想起了这些人的过往。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许多与之只有几面之缘的教国成员往往会因为他随口说出的几件与之相关的轶事而感动地流泪。
梅拉的三国把这形容为劳伦德御下之术,只不过…劳伦德只是很单纯的想了解一下教国那些边缘的基石们,并且正好记了下来。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劳伦德拿起了笔,做出了最后的勾选。
黑衣修女没有做声,在劳伦德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默默地将文件收了起来,全程不过问卷上被勾选之人的最终命运。
第二份文件上只有寥寥几个名字,只不过这一次,劳伦德捏着文件,怅然地望着远方。
他的目光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初登教皇之位时。
八十年岁月匆匆流逝,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也只剩下了黑衣修女一人。
接近百岁的人生,让他已经品鉴了这个世界太多的悲欢离合,原以为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再有波动,但这一刻…
劳伦德流下了眼泪,他决绝地拿起笔。
黑衣修女划破自己的手指,劳伦德沾染上了血色,在上面连续地挥动,而后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倒在了床上,不再去看那份血淋淋的文件。
“拿走吧,让戴维德他们立刻去布置。”
“该给的,我都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太重…我给不了,未来的教国也给不了。”
“告知他们,罪在我,不在他们。若得见光辉之神…他们的怨恨,由我承担。”
“光辉之神在上…愿那些不忿的灵魂得以安息。”
306.劳伦德的礼物
巨大的银枫树下劳伦德呆呆地站立,不知何时,他枯朽的身躯上宛如时光倒流,那年轻躯体内迸发出的旺盛活力令他每一个动作都有力而迅速,他在无尽的光辉中四处张望,内心的喜悦在却某一个瞬间逐渐冷却。
像是名为希望的泡沫被戳破,劳伦德抬起了头。
银枫树的枝杈无风自动, 不断飘落的银白色光辉中包裹着一片片脉络清晰,闪闪发亮的叶片。
倏忽间,叶片的轮廓变化,化作翩翩起舞的蝴蝶。
蝶翼翩然,淡淡的光晕自体内绽放,劳伦德似能从中看到少女曼妙的身姿。
没有因为那短暂的美梦破灭而愤懑,劳伦德只是释然的笑着,他伸手抚摸着梦境中的银枫树, 而后一点点靠在它茁壮的树根上。
看着如梦似幻的光幕柔和地堆积在自己的身边,劳伦德明白了。
嘈杂的声音于这一刻涌入了劳伦德的大脑,两位照顾劳伦德多年的医生注意到了他逐渐睁开的眼皮,以及那正在虚抓着什么的手。
两位医生流下了热泪。
“教皇大人…”
宽敞的房间内站满了人,大主教与大祭司悲切焦急的神情在劳伦德苏醒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们狂喜地想要上前,却又担心搅扰了医生。
“我睡了多久…”劳伦德的声音有些虚弱。
“教皇大人已经昏…睡了足足一天了,感谢光辉之神…”
医生语无伦次,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哽咽地说着。
劳伦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并努力让脸上浮现出笑容,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以安抚这些不安的人。
一个个人的表情被劳伦德映入脑海,但是他没有看到此刻他最想见到的人。
她不能站在这里。
劳伦德依次点名。
“审判庭安东尼奥,博尔德。”
“执法庭戴维德,科苏莱拉,留下。”
劳伦德缓缓闭上眼睛:“其他人回去休息吧,放心,我没事…只是需要调养。”
很无力的安慰, 但是现在每个人都愿意相信劳伦德说的是真的。
众人依次上前亲吻劳伦德的手,离开了教皇塔,两位医生则拿着装满药剂的箱子入住教皇塔,未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将不会离开这里。
黑衣修女在退场的人群中低垂着头进入了房间,四位大主教恭敬地向她行礼他们都清楚黑衣修女在劳伦德心中的分量,也知道黑衣修女为劳伦德付出了多少。
她不忠诚于教国,只属于劳伦德一人。
见到黑衣修女出现,劳伦德忍不住抓紧了她伸来的手,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双手无言紧握片刻之后,劳伦德轻声开口:“把卷轴,给他们。”
垂首聆听的四大主教在听到卷轴的瞬间,身子一颤。
从资历最老的审判庭大主教安东尼奥,到四人中最年轻的执法庭大主教戴维德,看到卷轴的一瞬,表情先是一凝,而后神情肃穆地将卷轴双手递给下一位。
“这份名单上的人,罪孽归于我。”
四大主教猛地抬起头,却看见劳伦德伸出手制止了他们出声。
“我知道, 外面有些人担心我病危意识模糊之际被人诱导…”
“教皇大人,我们一直…”
“安东尼奥,请让我说完。”劳伦德说,“我知道你们信任我,也相信她…可总要说清楚的。”
四大主教郑重地向着黑衣修女又一次欠身。
为教国出力一生却连名字都不能被外界知晓,只能一次次被称呼为“黑衣修女”。
身为劳伦德的挚爱,无法拥有任何名分,为了劳伦德默默承受着来自偏见,却从不埋怨劳伦德没有为此改变什么…
这份尊重,他们发自内心。
执法庭与审判庭,教国内部最核心的机构,由这四人过目,未来这两份卷轴出现时,将不会有人质疑黑衣修女有从中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