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鄙视文明人,而是像是这种有点学问的骗子最为难缠不过他对此倒是极为的有恃无恐,毕竟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
反正口袋里没一文钱,你就算再能骗又能咋地?
而此时,那个年轻人也是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
“老丈,打扰您一下实在不好意思,我这逃荒到此,又丢了随身的行囊,所以想问问咱这里是否可以施口饭食,再卖我点干粮当然,我也肯定不会白吃你们的,我刚才听那位李老哥说你们这里最近闹了祟,我恰好还是个白门里的人,所以看看能不能帮你们做次法抵掉这次饭钱”
陈伯一怔,接着终于恍然大悟。
在他的心里,对方已然不是骗子而成了那走到绝路,想要混口饭的智障。
开玩笑,如果一顿饭就能请来一个先生,老子至于纠结到这种程度吗?
然而看着对方蜡黄色的脸,又看了看那仿若风吹就倒的身子,陈伯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那前几年大灾时饿死的孩子。
如果那娃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到这岁数了吧。
最后,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
“正经吃的我们这里确实没有了,但二傻子前些日子挖到了不少根菜,你要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能够分你点让你吃上一顿的,不过你吃完就得赶紧走.”
说到这里,陈伯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絮絮叨叨地说道。
“还有我得告诉你一句,你以后哪怕冒充官差也别冒充什么白事先生,冒充官差官府抓到你顶多砍你的头,但冒充扯到祟乱这种东西上到时候想死都是一种奢望了。”
那年轻人愣了足足好几秒,接着陡然露出了个尴尬的表情。
“等等,大爷,我不是”
但还没等他话说完,另一边又起了嘈杂。
陈伯叹了一声,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搭理那个年轻人,而是朝着那吵闹处走去。
到了地方后他才发现,果不其然,正是前几天过来的那些商贩。
当然,说是商贩,其实不过是一些背着点杂货,到处翻山越岭赚点辛苦钱的家伙而已,压根就算不得什么正经商人而在此次时刻,这些人正和两户人家吐沫横飞的吵着。
陈伯皱了皱眉头,虽然他实在不想耗费多余的力气,但是自个的身份怎么都是一村之长,所以无奈地插口道。
“我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管事的过来,那商贩先告起了状。
“陈老丈您来的正好您这个评评理,我们眼瞅着马上就要断粮了,只是想找这人家买上一点,但谁料他不卖也就罢了,还开口就骂我们想讨饭滚远点您听听,这是人话吗?而且我们这两天住宿又不是没付钱,至于被当成那叫花子吗”
我他妈想当叫花子还当不了呢!
听着那委屈巴巴的声音,没等两户人家回话,陈伯就先开了口。
“你们是做生意的,应该知道要想买东西的话,得有人卖是吧?”
“.是的?”
“然而我们自己都啃树皮草根了,又哪有粮食卖给你们你先别说话,是,我们确实还有点小米黄米,但那是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逃难时需要用上的,算是保命粮了,怎么可能往外卖?”
陈伯喘了口气,干脆一口气把所有憋着的东西全说了出来。
“我一开始就不想让你们进村的,是你们说前几日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这才勉强让进来的,结果你反倒是怨上我们了.还有我昨天不就告诉你了吗,这祟乱可能压不住了,让你们赶紧走,怎么到现在还没动地方?”
那商贩被这一连串的连珠炮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最后还是他身后的一位帮他解了场。
“不好意思,老丈,我先给他道句不是他确实有些太着急了。不过说真的,这也不全怪这家伙,今天早上我们刚得知朝堂把进城的路给封了,说是要排查什么通缉犯,所以不是我们不想走,而是压根走不了。”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应该读过一些书,说话间还算有些条理而听到这位说话的时候,陈伯脸色也算是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既然往前走不了,那么你们原路返回不就成了?”
那男人露出了几分苦笑。
“好叫老丈得知,他们这批货是借钱买的,如果这些日子卖不出去的话,他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跳河,而且按照往年的情况来讲,清廷这搜捕乱党的活计一般也就干个两三天,说不定再等等路就开了呢”
“可那祟乱.”
“这个我们也晓得,等各位要走的时候,我们也会立马跟着走,毕竟孰轻孰重我们也是能分得清的.”
“.”
“.”
简单交涉几句后,陈伯最终还是摇着头离开。
反正还是那句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自认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剩下那些人是要钱还是要命.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然而等到回到自家屋子时,陈伯却一下子就变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自己的家吗!
此时此刻,他家门口贴着一对大红的门联,上面还用特显眼的墨迹写着喜气洋洋的话语,在门的正中心还贴着一个更加显眼的福字。
等会,我这才不过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怎么我家这突然就过上年了?
还未等陈伯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就见二傻子又从偏门中捧出了两张红纸,沾了沾水后,便想往窗户上贴。
陈伯这回终于是反应过来,连忙制止。
“二傻子,你在干嘛呢!”
那个憨货回过头,然后傻笑着挠挠头。
“陈伯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不对,我问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二傻子憨笑道。
“干那白事先生嘱咐的活啊,陈伯您不是说过嘛,咱们要跑全是因为那个岁.岁.岁.岁那什么,但如今这有人能处理了,咱不就是不用跑了吗”
这回没等他说完,陈伯就风急火燎地冲进了屋里。
此刻,那总是带笑的年轻人正俯在桌前,手拿着一支不知从那弄来的毛笔,仔细在一张纸上写着招福的话语。
陈伯登时便急了。
“你在干什么!”
年轻人在仔细描完最后一笔之后,方才抬起头笑道。
“不好意思,我看你一时半会没回来,又感觉这祟乱即将化实,所以便未经你容许提前开工了,还望您能谅解。”
“我谅解你奶奶个腿,你”
陈伯下意识地刚想骂出声来,但看到年轻人面容的一瞬间,又不由得将所有的话语全都咽了回去。
那面容并不算真诚,但不知为何,却总让人不由得去相信他的话语。
而且。
他绘的那些福字对联,虽然只是用的最为粗糙便宜的草纸,但上面那些细微的痕迹.
明显和自己当年看到的那些术法没什么两样。
不会吧,这是真遇到路过的高人了?
陈伯骤然陷入狂喜,但还未等他开口,那年轻人又说道。
“不过虽然只是个未成型的东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的了的,我这里还希望您能帮点小忙.”
在陈伯的奔走之下,很快的,全村人就都被集中了起来。
而看着那些那些瘦弱到风吹就倒,乃至于一眼就能看到肋骨的村民,年轻人也就是周游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自与他那便宜师傅分别以来,已经过了快一个多月了。
而在他的所见所闻中,现在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一点。
那就是这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凄惨。
甚至说,已经有些超乎下限了。
本来在他的记忆中,清末时确实有场两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饥荒,是叫丁戊奇荒,饿死了足足有一千多万的人口,但时间上只持续了两三年,与现在这时间线根本对不上。
更别提现在这清廷甚至比他记忆中那个更烂。
原先的清末虽然也是人类奇葩行为大赏,但好歹有曾国藩左宗棠这种曾经试图力挽狂澜的名臣,也有着不少在绝境中干实事的家伙,但不知为何,现在这些人却仿佛在历史上消失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从来没听说过,但个顶个尸餐素位的败类。
而且最主要的是
这老佛爷不对劲。
不过他也说不上哪不对劲,或许是这老佛爷掌权和上位的过程实在过于怪异,又或许是这位坐视着整个清朝一点一点步入深渊,却一丁点的举措都没有,亦或者单纯处于内心的某种预感
总而言之,他感觉这位才是这整个清朝之中,最大的违和感。
不过就在这时,陈伯已经凑到前来,小声说道。
“大仙,这已经按您说的做好准备了,请问接下来又应该干什么?”
周游看着卑躬到极点,乃至于快要给他磕上一个的陈伯,很想让他换一个称呼,但看着那双已经充满血丝的眼睛,还是无声叹息着放弃。
如果不是他正好出现,还正好不辞辛劳,不求‘回报’的发善心,这全村人就算往外逃,基本也就是个九死一生的后果。
这就是现在汉地之中,绝大多数平民百姓过得日子。
当然,他现在还有另一件操心的事。
在见识到这世界之悲惨,以及满地的怪物横行后,周游最终还是决定先修行下李老头给自己的白家法门毕竟五弊三缺再怎么坑人,那也都是后面的事,现在如果命都没了又上哪考虑这些去。
可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
老头法门上的缺点只是和他说了一个,而另一点则是连提都没提过。
不,这句话说的也不对,当初那两位坑爹的师傅确实说过一嘴,但问题是谁能想到
这所有下九流的法门,必须反复不断地杀祟才能维持基本盘啊!一旦有一段时间没杀,那么同样会导致侵蚀!
这不坑爹呢吗!
周游算是知道为啥自家师傅那么惫懒的一个人,偏偏在除祟杀邪这方面这么勤快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心怀大义,也不是什么嫉恶如仇,而是原来是压根没得选!
眼见得陈伯仍然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周游也只能先把这些抛之脑后,接着答道。
“现在时辰还早.还请各位甲,丙,戊,庚,壬年出生的人出列。”
这世道普遍人均文盲,认识几十个大字都可以说得上是文明人了,但对于自己出生的年岁还是记得的,很快村民中就走出了四个。
但周游还是皱起眉头。
数量不够。
他入白门时间不长,对付这祟乱要用的是‘迎喜法’,像是其余材料倒是可以就地拿东西凑合,比如白纸换草纸之类的,甚至在那树皮之上都可以画符,但是唯独这五个阳年出生的人实在少不了。
不过就在这时,一旁看热闹的商贾中走出了一人。
而这位正是那个领头的中年人。
只见他看着周游,先抱了抱拳,然后笑道。
“我也算是阳年出生的人,同时也是阳月阳时,不知是否能补上先生的这一个空缺?”
第377章 法事
周游在也看到了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