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抬头看去,方才发现那看门的‘触手’不知何时起已经跑到了那个台上,此时身上也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喜袍,正对着下面的诸多鬼魅妖邪团团拱手做辑。
“多谢各位朋友在百忙之中,不远千里来参加我家的老爷的诞辰,在下在这里先代老爷对各位说一声谢谢。”
然而嘴里虽然说着感谢地话语,这‘触手’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笑意,其中依旧是一片如死寂一般的漠然。
那样子看起来便分外地诡异了起来。
不过台下的东西们倒没有一个在意,毕竟如果比起恐怖,它们绝大多数恐怕要远比台上那个更加人,所以大多都是乱哄哄地回应。
“不忙,不忙!”
“这是我们应该的,谈不上什么不远千里。”
“星君可千万别说谢谢,这可折煞我们了。”
还有那自觉比较会溜须拍马的喊道。
“能参加太岁星君的诞辰,区区一点劳累算什么?”
“说的是,不如说我们还沾了太岁星君的光,在这寿宴上弄点仙气,回去后可以和别的妖吹上半辈子!”
“太岁老爷把这沧州治理成了人间妖国,如果不是它老人家,我们哪有这种好日子过啊!”
“对头对头,我们才应该对星君说一声谢谢呢!”
然而无论是客套,吹嘘,还是拍马,那‘触手’都坦然地尽数受之,直至台下稍微安静了一会后,它才继续说道。
“所以呢,太岁星君为了答谢各位,最近特地禅精竭虑,在废寝忘食之下,总算是搞出了一出大戏,希望能和各位分享一下。”
听到这句话,台下的诸多妖物却是有点兴致索然。
它们对吃人很感兴趣,但对人类搞出的那些戏剧.
反正绝大多数妖物都觉得,那嗯嗯啊啊的声音还不如虐杀时的惨叫更为动听嘿。
那触手依旧浑不在意,无论是刚才的吹嘘还是现在的冷场,它的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滑稽。
“不过各位不用担心无聊,这出戏是星君专门准备的,和凡夫俗子的戏剧不同,这可是有大机缘的,在听完这场戏后,说不定各位便能和太岁一同升仙。”
听到这话,妖物们顿时提起了兴致,其中还有好几个学着人类的行为使劲鼓起掌来。
然后,就见那触手带着莫名的笑容,背退着走进了戏台后方的红幕。
接下来,鼓乐声忽起。
曲调声倒是十分平常,技艺也说不上多么精湛,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些鼓乐配合的十分默契,就像是行艺多年的老戏团一般,乐器的配合与交错间看不到一点的纰漏。
就仿佛是这些都是由一人演奏的一般?
奇怪,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周游像是不经意地扫落了半盘瓜果,然后在弯腰去拾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幕帘的下方。
然而在那布幕的空隙中,他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脚挤在一块,随着乐声而整齐摆动,就仿佛在欢快的起舞一般。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不知为何,却分外的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随着鼓乐声的继续,这幕戏也很快的正式开场。
只听那鼓点骤然急促了起来,那速度之快,就仿佛有几十只木槌接连不断地击打着鼓皮,然后,随着一声高亢的唢呐,这场戏的戏子终于从台后走了出来。
但是却只有一人。
没有旦,没有生,也没有丑,只有一个身材臃肿,身穿大红的长袍,分不清男女的‘人’站在台上,在其身后系着一条长长的绸带,一直延续到了舞台之后,这位脸上也没有什么寻常的脸谱,只是带着一个纯白,并且未染上任何墨彩的面具。
十分故弄玄虚的装扮。
见状如此,哪怕有太岁星君的威严所在,台下也不由得传来一阵轻微的嘈杂。
不过台上那人也没在意,随着渐进的旋律,那唱词忽起。
“荆末之地连年旱,长秦大河水已干,暴尸黄土无人敛,四野悲声哭震天!”
周游脸上有些疑惑。
唱腔和唱词都不像是京剧,也非是粤剧黄梅戏这种,难不成是哪个比较偏远的地方戏曲?
周游仔细回想着可能有关这幕戏的东西,同时挥挥手,示意旁边的男人去假山后面找个地方躲着。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他和那个死去的蜈蚣精听着这一幕怪异的戏剧。
和那雌雄莫辨的外表不同,唱词的声音却是标准的男声,但那声音周游却莫名的熟悉,仿佛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一般。
可问题是,我在哪听过的?
只是还未等他细想,那唱腔忽然一断,又转为了尖锐的女声。
“我家本住行山间啊……”
这戏周游没听过,但由于唱腔通俗易懂,所以他也很快了解到这讲的是什么。
戏开始是说,有一黏菌喜得机缘,在深山老林中成了精,但由于根基颇浅,所以能力离其他精怪差了太多。
于是很自然的,这精怪平日里受尽了欺凌,非但学不到什么好的法门,反而因为自身特性隔三差五地就得被人啃去一块,后来就算找到了山林间的头子,想从它那寻求点庇护,最后还被耍了个彻底。
周游不由得瞟了一眼‘睡眠质量极佳’的蜈蚣精。
综合之前所说,这明显是在讲太岁星君没发迹前的事情也多亏这老鬼死了个透彻,否则此刻还不知道得被吓成什么模样呢。
这么一说,反倒是我做了好事?
心安理得的周游抓了一把瓜子,然后随意嗑了起来。
然而台上的唱词还在继续。
“哀嚎惨叫无人理,悲苦讨饶谁得听,昏昏蒙蒙难得静,生死苦痛如浮萍!”
这一下与太岁有过过节的妖类鬼物脸色全难看了起来,有几个无声无息地抬起腿,似乎是想要当即开溜但只是被台上那东西随意瞟了一眼,不知为何,它们又重新的坐了下来。
只是从那惊恐至极的表现来看,这些位肯定不是自愿的。
然而周围其余的妖物脸上非但没有怜悯,反而全都幸灾乐祸了起来,甚至有几个开始叫起了好。
“咱妖怪活在这个世上,弱肉强食,有仇必报才是正理,这帮家伙冒犯了星君你,实在该杀!”
“.如果星君不愿手上沾血的话,我可以代您动这个手,只求星君您能把他们的肉赏赐给咱”
“.”
只是无论是害怕,奉承,还是夸耀,都丝毫没影响到台上的这名戏子,它只是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独自唱着那一幕自传的戏剧。
至此时,周游忽然对玄元道人说道。
“师叔,你能看清楚台上那玩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
好一会后,玄元道人的声音才传来。
只不过和之前那或豪迈或不着调的声音不同,这回他的言语似乎有些.
莫名的警惕?
“我在这里实在看不出什么,那东西身上一点人味也没有,但也没什么妖气引起,怎么讲呢它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片虚空在哪里唱歌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唱词却就此响了起来。”
“说实话,这种感觉甚至让我都有了几分毛骨悚然。”
玄元道人到此再不出声,周游皱了皱眉毛,然后往台上看去。
那怪异的人形依旧唱着戏词,从外表来看也察觉不出什么异常,于是他只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这幕戏曲的继续。
“那物本觉难幸免,岂料山林遇神仙,楼台五城云雾现,不老不死在眼前……”
唱词到此,已经是越发的尖锐和刺耳。
这一段讲的是在某一日,成了精的妖物再一次受到了欺辱,自己辛辛苦苦猎到的人转头就被抢走了,就在它万念俱灰,想要在山林中想要寻死的时候,忽然偶遇了一个神仙。
那神仙见它样子凄惨,在仔细询问后,先是教他了一套法门,然后又带着它找到了那几个抢走他人的妖物,一个个将其变成了畸形的血肉,然后在它拍手称快的时候,神仙告诉它,它是有大机缘的存在,如果道行足够甚至能升上仙界
但前提是,它必须为神仙献上一曲‘完整’的升仙戏。
第102章 黄天
那唱腔的声调越来越尖锐,却又反而引人越来越沉醉。那就仿佛是传说中天魔的靡靡之音,只要听到,那就会让人不由得被引诱其中。
戏台下,已经没了任何的骚动之音。
那些溜须拍马的,那些警惕怀疑的,那些想要跑路的,所有存在,无论人与妖,都尽皆停下了一切动作,然后抬起头,看向那个戏台。
于是整个世界中,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个舞动高歌的戏子。
“如此机缘难再见,成仙之路在眼前!血肉做奉骨做香,万民为祭请黄天!”
骤然间,所有鼓乐都变得极为激烈,这幕戏剧眼见得就要进入高潮。
而周游的目光也逐渐开始涣散,他似乎也随之沉迷到这场戏剧中,甚至连玄元道人的呼唤都变得微不可闻,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就只有那个鲜明存在的身影。
但下一秒,一个声音艰难地自牙缝间响起。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无我入定,开启。”
这应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这个技能的机会,但却是适逢其时
霎时间,一切仿佛泡沫般破碎。
“师侄,师侄!”
那玄元道人焦急的呼喊也随之传入耳中。
“师叔,我没事。”
周游抹了一把鼻子,才发现上面已经满是鲜血,再看看自己的理智值,仅这么一会的功夫,居然就已经跌破了六十大关。
不过所幸的是,似乎只用挣脱一次,那贯耳魔音便再也无法影响到他,无我入定的持续时间过后,那唱腔和鼓乐依旧刺耳,对周游来讲却再也没有了魅惑的威能。
所以他只是抬起眼,继续听着这一幕戏剧。
此时那故事渐渐进入了高潮,说的是那精怪得到上仙的指点后,蜕身化形,走出了那茫茫大山,本来它还为如何完成者升仙大戏倍感迷茫,谁想到此时因为州内大旱,秩序崩溃府衙混乱,它又恰好遇到了个贪得无厌的县令,在商量一段时间后,两者一拍即合,它帮县令捞钱,而县令则指示衙役兵丁去除掉它最大的障碍那个玄元道人。
听到这里,周游那便宜师叔嘿嘿一阵冷笑,但未说什么,只是继续听着这一幕大戏。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在措不及防的偷袭,以及拿人类当成挡箭牌的情况下,玄元道人很快地就被杀掉,唯一能说的上意外的是,他早年斩下的那四个鬼头趁乱逃了出去但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封印好仅存的法身,留着日后享用后,那精怪就加快速度实行起了自己的计划。
它首先是请来了州内有名的造畜专家骨夫人,以重金请其传法,然后再辅以自己的太岁肉转换之法,很快就催生出了一批畜肉和熟果,然后用畜肉以及建立地上妖国的噱头吸引大批妖物投靠,再以熟果为自己渐渐积累力量。
终于,在前不久,一切的前期准备都已经完成。
于是在暗地改造了那个县令,以防意外之后,那精怪就来到了这个山谷中,准备完成这幕升仙戏,以此接引上仙到来。
故事至此,忽地陷入了停顿。
所有鼓声与乐声都忽地停止,在数秒的沉寂之后,忽然间,一声高亢的唢呐声响起。
“如今仙门已重现,世人皆可入此间,无已哀痛无悲念,生离死别皆团圆!”
接着就见到戏子拿长袖遮面,待到再放下时,那张光秃秃的面具已经换成了一张脸。
周游认得那张脸。
那是在荒野中,遇到的那个商队首领的脸。
川剧中有个名叫变脸的招数,只要一遮一掩,带着的脸谱就会瞬间变成另一张,同时也会引得台下的阵阵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