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不同。
完全不同。
原因也很简单台上戏子带着的并不是什么脸谱,而是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存在的人脸。
就在此时此刻,就在周游的眼前,那个面孔就仿佛长在了面具上一样,从连接处还能见到搏动着的青色血管,嘴巴也正随着唱词一张一合,然而眼睛却十分不配合的滴溜溜转着,甚至还能从那双瞳孔中还能见到许多情绪,其中有害怕,有惊恐,有痛苦,以及有某种已经无法言说的警告
“救救我。”
……那张脸依旧活着。
并且,不止周游意识到了这点。
台下的所有存在,无论是妖是人,是活是死,都同样目睹到了这个场景,所有存在的眼中都露出骇然之色但此刻已经为时晚矣。
它们的身体已经不属于它们自己,就算头脑不断警告着危险,就算意识疯狂的让自己快逃,但身体却早已无法动弹分毫。
甚至说除了眼睛之外,那些妖类的表情上依旧带着沉醉的表情就仿佛它们仍然在沉迷于这场戏曲中一样。
只听伴乐变得逐渐刺耳,那尖锐的曲调已是不可能有常人之手所奏出,然而唱词仍然继续,舞台上的戏子再度用袖子遮面,于是又出现了另一张的脸。
那是县城里酒楼老板的脸。
……也是同样活着。
接着,乐声一转,曲调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此时此刻,单凭一个人的声音已是难以为继,但戏台上的那个东西却是浑不在意,它只是将身上的袍子一点点拉开,于是更多的面孔在那身躯上出现。
商队中其余的诸人。
城中悠闲散步的老头。
偶然间擦肩而过的妇女。
以及那早消亡于火场内的县令.
仿佛所有被催生的‘熟果’都出现在了那身体之上不,不止于此,在那些脸庞中,周游甚至见到了骨夫人那张艳丽至极的面容。
但无论如何,所有脸庞都在诉说着同样一个情感。
那既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此刻,袍子方才脱了一半,不过数量已经足够。
于是乎所有的脸都开始高唱。
“万载大梦怎可言,醒时此界已变天,此物既称我为仙,那便慈悲救世间!”
鼓乐声倏然变得无比剧烈,台子后方的布幕也被无形之手所拉开,那些乐手的样子也终于显露于周游的眼前
并没有乐手。
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的脚上连着密密麻麻的手,中间并没有任何的躯体和头颅,所有的东西就仿佛蜈蚣的触手般不断敲打着乐器,只有在最里处有一张光秃秃的嘴,还在吹着那高亢的唢呐。
此刻,袍服也终于完全褪光,那个“神仙”的全貌也终于浮现于周游的眼前。
那是一个如同蠕虫般肥硕,臃肿的身躯,几百张面孔层层叠叠的镶嵌其上,在虫尾处有一根通红的血管周游一开始以为那是绸缎链接着布幕后那些密密麻麻的手和脚,伴随着犹如混沌般的乐声,所有的手脚都开始狂舞,而那些面孔也开始再度一齐高唱。
“,煺劐,葵拇,渲睃末惩!”
“,拍郎葵,瑚睃。急亦望!”
歌声已再非人耳所能识别,只能听到一堆完全属于异界的杂音。
而直至此刻,周游也终于能理解为骨夫人那句话。
“星君他老人家长得极其威严,却又极其的恐怖。”
而此时,玄元道长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
但和之前不同,这声音已如在暴风巨浪中挣扎的小船,变得极其艰难了起来。
“师侄,咱们都算错了,这太岁根本不再是它自己了,现在它的灵智被腐蚀大半,已是半步迈入诡道,眼瞅着就要成为接引‘上仙’的引子了!”
“师叔,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玄元咬着牙,用仿佛在牙缝中憋出来的声音说道。“咱们爷俩要拼命了!”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周围又出现了变化。
那些呆滞住的妖物鬼类随着歌声开始融化,就仿佛黄油遇到了火焰,那些沉醉在其中的脸也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那是极致的痛苦,恐惧的乞求,绝望的嘶吼但无论哪种,都未曾发出哪怕一点的声音。
最后,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化成一滩流动的血肉,然后带着无声的悲鸣,汇集到了台上的一处低洼。
接着,眼前骤然变得阴暗。
周游抬起头,方看到在不知何时起,原本悬在天际中的那轮皎月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黑但这并不是乌云,而是仿佛整个天空都成为了一片黑色的布幕。
接着,一颗光溜溜,没有任何毛发的头颅从那团黑色中探出。
那颗头上也没有任何常人的五官,只有光秃秃的一片白。
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满的全身,就这么一颗头,带给周游的恐惧之感甚至超出了那个吉祥寂妙鬼母菩萨那已经完全超出了本能上的警告,而纯属于物种之间的威压。
“咔嚓。”一声。
那个伴随周游两个剧本的黄铜铃铛就此炸裂。
但周游已顾不上心疼,而是高高仰视着那光洁的头颅,嘴里轻轻了吐出几个字。
“黄天真圣大帝.”
他从未见过,但早已知晓了对方的名号。
而此时,戏台上的那个东西也虔诚地拜了下来。
“升仙戏已成,仆仙太岁,恭请上仙降临!”
下一秒,所有脸庞也一同高唱。
“恭请上仙降临!”
就在此时,周游耳边也响起了玄元道人急促的话语。
“师侄,最后那个阵眼的阴气终于累积足够,但现在已经没法用来对付太岁星君了,先想办法阻止仪式再说要不然等这玩意真正下来,不止你我,整个沧州所有的人都得死!”
周游闻言,直接捏碎袖口中一块干瘪的脏器,按照玄元道人所说,掐了个法决,接着低呵道。
“开!”
霎时间,所有他这几日埋下的罐子都一同炸裂,无数的阴气汇集在一起,化成了一道冲天的烟柱!
就在同一时间,距离山谷不远的地方,已经熬了整整一夜的吴文清看着那一道烟柱,对着周围的衙役高声喊道。
“道长信号已到,开外阵!”
所有被特地选出,阳年阳月阳日所生的男人同时割开了自己的手臂,他们脸上没有任何的迟疑与犹豫之色,任凭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早已架好的法阵祭坛之上。
霎时间,在外界法阵的运作之下,那道烟柱由极阴转为了极阳,无穷的光芒从其中撒下但目标对准的却不是那颗光秃秃的脑袋。
而是戏台上的血池。
这是周游的刻意为之。
毕竟那东西的威能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剧本上限,玄元道人这个简陋版的法阵能不能阻拦住还是未知数,所以说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老祖宗们用了无数年的话。
趁着这玩意还没完全出来,如今先断了召唤的仪式再说!
那戏台上的太岁也明白这一点,就见它咆哮一声,当即就要以身体拦住那一道光柱。
但就在此时,一声敲击声响起。
那声音就如同珠落玉盘一般,清脆,却又无比的动听。
甚至说,在这一片鼓乐中,都显得无比鲜明。
自获得以来,周游第一次敲响了那个骨玉磬。
霎时间,周围变得无比明亮了起来,虽然天空依旧漆黑,但山谷间就仿佛进入到了白昼,一切变得清晰而又鲜明。
唯有那太岁星君像是承受着什么极端的痛苦一般,那唱戏的戏子和身后的鼓乐都冒出了缕缕青烟,但它仍然挣扎着向前爬去,并且眼见得就要遮盖住那浑浊的血池。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
血海的幻象倒转,那太岁当即定了一瞬。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
但这也已经足够。
那道光柱就这么击中了血池,那些妖物化成了血肉当即飞速蒸发,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那正从天空中探出的脑袋登时一顿,接着,只见那黑暗如潮水般倒卷,只来得及‘瞥了’一眼某人的脸庞,就随着那黑暗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只留下太岁星君呆呆地看着这明显失败了的升仙戏,突然间呕出一口粘稠的黑血,然后倏然回过头。
“你是谁!居然敢坏了本星君的成仙之途!”
周游松开法决,挥散那已经开始破碎的光柱,接着提剑站起。
“我是谁?”
他咧嘴大笑。
“很简单,正是你玄元爷爷在上!”
第103章 雨落
光芒散尽,这山谷的方寸之间又沦入了夜色。
虽然黑色已经散去,天空中却仍未见得月光,只有那深红的灯笼照耀着此间。
于是在光影摇曳之间,将太岁星君的样子映照的越发狰狞。
“玄元那个牛鼻子?不对,绝对不对!我明明已经将他杀了,那四颗头就算回来也不可能再接上,否则他当即就得入魔你不可能是他,你究竟是谁!!!”
那声音不男不女,尖锐的仿佛在用指甲撕挠着黑板,但周游只是咧嘴一笑,接着。
长剑荡起。
“你既然不信的话,那也可以称我另一个称呼。”
“比如说……你的爷爷!”
剑光如若鲜红的匹练,转眼间,三四米的距离转瞬即过
如今升仙戏已断,这已是最后的敌人,杀掉它,自己就能脱出剧本,整个沧州也能回归于安宁!
那太岁还想说些什么,但面对那袭来的剑光,它只能一咬牙,不顾受到仪式反噬的身子,重新做起了法在它的身后,那密密麻麻的手再度击打起鼓点。
然后,无数的面孔开口高唱。
“孝子伤心流泪拜,引亡来进九重门。进了孝家九重门,黄袍老仙下凡尘……”
是悼亡曲。
但那曲调却如同泥浆般滑腻,并且极度地令人恶心。
而随着唱腔的响起,脚下的泥土如血肉般开始溃烂,接着无数的白骨于其中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