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生垂着头,蜷缩在榻上,浑身笼罩在朦胧的烛火中,摇曳飘渺,虚弱得不可思议。
“小侯爷……”夏花好不容易帮夏朝生顺过气,又将手里的药碗塞过去,“您怎么忽然咳得这么厉害?”
先前来的路上那般辛苦,夏朝生都没咳到这种地步,现下到了猎场,反而……
夏朝生抿了抿沾了苦涩药渣的唇,淡淡道:“无事,不过是想起些陈年往事罢了。”
他想起前世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在东宫受到屈辱,又一次又一次被虚妄的情意蒙蔽。
死后三十载,夏朝生扪心自问,自己真的看不出太子的虚情假意吗?
不,他看得出来。
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不愿相信年幼时的悸动,最后会变成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好在最后夏朝生明悟了。
他之于太子,除了玩物,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如同言裕风,穆如期拿捏着他,就拿捏着皇城里的金吾卫。但没见过血的金吾卫满足不了太子的野心,他还要一支能征战沙场的队伍。
所以穆如期选择了镇国侯府,也选择了夏朝生。
他只是刚好是“小侯爷”而已,倘若命运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他变成了李朝生,王朝生……只要他还是“小侯爷”,穆如期还会像刚刚那样,以甜言蜜语蛊惑之,最后将他变成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夏朝生接过夏花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唇角。
“小侯爷,太子殿下方才所说之事……”夏花等秋蝉走出帷帐,才忧心忡忡地开口。
“你说哪件?”夏朝生已经完全平复了心虚,不急不缓地抬手,拿起剪刀,拨弄榻前的蜡烛。
火光映亮了他的侧脸,狐狸眼平白多了丝入骨的妩媚。
夏花眼前一花,轻咳道:“太子殿下有意求娶,不知小侯爷准备如何应对?”
夏花担心的是太子殿下也会派花轿来接亲之事。
“如何应对?”他诧异偏头,“我与九王爷的婚事乃陛下赐婚,岂是他派来一顶花轿,就能阻拦的了的?”
夏花跟随夏朝生多年,静下心细想,片刻,恍然大悟:“小侯爷说得是,奴婢多虑了。”
夏朝生又咳嗽了几声,懒洋洋的将剪刀丢在一旁:“太子殿下觉得我会不顾一切爬上他的花轿也好,就让他派人来,到时候我上哪一顶……可由不得他了。”
夏花闻言,在一旁痴痴地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
恰在此时,秋蝉端着换了炭火的暖炉回来,一边抖肩头的雪,一边对夏朝生说:“小侯爷,奴婢刚刚出去,瞧见太子殿下没回帷帐,直接往陛下那边去了呢。”
夏朝生眼皮飞速一撩,又疲惫地耷拉下来:“随他去。”
他想,穆如期总不会蠢到要陛下将他与穆如归的婚期提前吧?
穆如期还真就是这么对梁王说的。
王帐里,梁王以为自己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穆如期单膝跪地,笑着重复:“父皇,儿臣恳求您早些让夏朝生嫁入王府。”
梁王惊疑不定。他前些时日虽恼火穆如期为了情爱,忤逆圣命,可心却是安的。
一个为了婚事就差点昏了头脑的太子,说不上多贤明,但也绝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可今日,穆如期骤然改变态度,梁王心里翻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怕穆如期与侯府勾结,表明应允婚事,实则准备在大婚之时,逼宫造反。
梁王突然后悔将太子唤进金銮殿,掏心挖肺地说那些话。
他正当盛年,还不想将皇位让出去,哪怕穆如期是他最欣赏也是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儿子,他也看不得自己尚未暮年,继位者就羽翼丰满。
梁王沉默许久,沉声问:“为何?”
“父皇,儿臣与朝生约好了。”穆如期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大婚那日,他会上儿臣的花轿,儿臣便想着,婚期越早,他……越早嫁入东宫。”
“荒唐!”梁王怒喝出声,“你竟要抢婚?”
他言语激动,字字句句都是责备之意,眼里却透出轻松的神态。
梁王觉得自己多虑了,一个为了婚事,能想出抢亲这等下下策的太子,不足为惧。
穆如期仓惶跪拜:“儿臣知错,可儿臣念及父皇的教导,觉得此举能大大激化侯府与王府的矛盾,便暗中试探了一番。”
让穆如归亲眼瞧见夏朝生上了别人的花轿,的确是极大的羞辱。
梁王心思微动:“继续说下去。”
“父皇也知道,那夏朝生心悦儿臣已久,儿臣不过暗示了一下,他就激动得直咳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真如此?”梁王眯起眼睛,计上心来。
穆如归战功赫赫,即便残废了一条腿,依旧是大梁的杀神。
梁王依仗他,忌惮他,又不得不捧着他,若是能用婚事狠狠地驳他一回颜面,当真是快活。
再说那镇国侯府,只要夏朝生一上太子的花轿,那么降罪的圣旨就能直接送到夏荣山手里。谁叫你的宝贝儿子抗婚了呢?
一箭双雕,梁王心动了。
但梁王并没有直接点头,而是将太子留在身边,以“忠孝”之名,训诫了一个时辰。
穆如期重新回到自己的帷帐中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常年跟随着他的小太监心疼不已:“殿下,您出的明明是个好主意,陛下为何不同意呢?”
穆如期歪在榻上,蹬了靴子,嗤笑一声:“谁说父皇不同意了?”
“可……陛下训斥了您一个时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