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走累了有人驾车来接,病秧子运气比他好多了。
景黎很快说服自己,不再在意,注意力被外头吸引过去。
木桶的边沿不高,他探出头恰好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他们如今已经离开山林,来到一片类似平原的地方。
土路两侧出现了些田埂,地里有不少人正在弯腰劳作。
现下正是春日的播种季节,春种秋收,庄稼人就靠这些维持生计。
景黎没有接触过农活,但也清楚,犁地播种,施肥除草,收割打谷,每一项都是力气活,因此越是这种僻壤山村,便越需要身强力壮的男人。
而他身边这位……
病成这样,恐怕没有什么劳动力,这或许也是旁人看不起他的原因吧。
转瞬间,景黎已经脑补出由于身体欠佳无法劳作,被家人白眼嫌弃,被同村指指点点的悲惨经历。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么喜欢看我?”男人轻声开口,景黎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盯着这人发呆。
乡间小路向来坑洼不平,牛车颠簸得厉害,秦昭只能双臂用力抱住木桶,防止水溅出来。
看上去就像将他抱在怀里。
他还这样看人家……
这一认知让景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尾巴一摆,正想往水里钻,却见秦昭忽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跑。
“别动。”秦昭低声道。
景黎动作一顿,接着,对方的指尖落到他额头上。
景黎再次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药香。
那香气很淡,带了点草药惯有的清苦,却并不让人讨厌。
秦昭的神情专注,他略微偏着头,指腹划过光滑的鱼鳞,在薄得透明的背鳍上拨弄一下,最后来到柔软冰凉的鱼尾。
景黎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他摸,摸到尾巴尖的时候,还下意识蜷起来,勾住他的手指。
他这反应显然取悦了秦昭,秦昭眸光微亮,唇角勾起个浅浅的弧度。
秦昭笑起来很好看。
好像往日被掏空的精神在那瞬间全数回归,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藏在睫羽中,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碎光。
景黎看得呆了,一时间连游泳都忘记。直到身体不自觉往下沉,才回过神来,连忙摆动尾巴保持平衡。
“噗。”秦昭噗嗤笑出了声,在鱼尾上戳了下,“游泳都不会,你真是鱼吗,怎么傻乎乎的。”
景黎:“……”
那是他还不习惯当鱼!
景黎啪地拍开秦昭手指,躲进桶底自闭去了。
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说他坏话。
哼。
牛车的速度比步行快了两三倍,没一会儿牛车便拉着他们进了村。
这个村子名叫临溪村,顾名思义,村前有条小溪流经,往日村民洗衣做饭,种地浇水,都靠着那条小溪。
临溪村民风淳朴,一路上不少人朝林老二打招呼,而当所有人看见他车上的秦昭后,却都纷纷收敛笑意,更有甚者还绕道而行。
可秦昭只低头专心逗鱼,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像是一口古井,平稳无波,一切外物都掀不起他丝毫波澜。
直到牛车停在一户门前。
唔……说是户倒不太准确。
临溪村不算富饶,但家家户户一个小院两三间屋舍算是标配。但出现景黎面前的,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土房。
外墙有大片的斑驳脱落,木头房门虚掩着合不拢,冬日里恐怕都漏风。
景黎缩回脑袋,悄悄看了秦昭一眼。
他就住这种地方吗?
秦昭抱着木桶下了车,朝林老二客客气气拱手:“多谢林二叔。”
“没事,小事一桩。”林老二摆摆手,“我这大字不识一个,当初要不是你替我写诉状,我家被强占那地还收不回来呢。帮你点小忙应该的。”
林老二帮他把药材拎进屋,瞧着他这家徒四壁,又叹了口气:“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秦昭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姓秦,至于名字来历,一无所知。”
“那你就不想再走远些,去那大城里寻亲?”林老二道,“秦昭,不是二叔夸大,像你这样模样出众,又有一手好文采,显然和我们庄稼人不一样。临近几个村子要有你这号人,早传遍了,还用等到现在也寻不到消息?”
秦昭将木桶放在屋内唯一的桌案上,神情依旧淡淡的,语调温和妥帖:“谢林二叔好意,只是我现在出不得远门,要真长途跋涉,还没走到城里恐怕就……”
“唉,也是,养好身子为重!”
景黎靠在木桶边听完这一切,藏在水底的尾巴轻轻摆了摆。
秦昭不是本村人。
知道这些,他倒不觉得惊讶,反而感觉顺理成章。秦昭的气质与普通乡民相去甚远,就算不是书香门第、富贵人家,至少也是读过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