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还有活动要参加吗?
“拿到成绩了,活动又不是非参加不可。太想早点回来陪你了,”贺昀停了一下,笑了笑,“就悄悄定了今天的机票,想着给你个惊喜。”
江黎哦了一声,嘴角动了动,也算是扯出一个笑。
病房里的小护士这会儿终于出来了:“江燕茹的家属?”
“我是。”
小护士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校服,又看了一眼表,语气里带了一丝关心:“目前病人的生命体征稳定了,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休息,如果有其他状况,我们会第一时间再通知你。”这也不是第一次江黎听到这样的话了。
他礼貌地谢过护士,然后目光在加护病房的房门上流连了许久,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贺昀想了想,问:“吃饭了吗?”
少年摇头。
“那先回家吃饭?”
*
Alpha的厨艺一直在进步。
红艳艳的番茄上撒着一小撮葱花,旁边是金黄的鸡蛋,诱人的汤水冒着徐徐的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江黎其实不太饿。
可身边的人每吃一口就要停下来等他一下,眼巴巴地仿佛在说‘你不吃我就不吃’。
这个方法很幼稚。
但这个方法也很有效。
就这样艰难地吃了小半碗面条,江黎实在是咽不下去了,筷子漫无目的地在碗里扒拉了一会儿,还是被轻轻放在了一旁。
贺昀也没再强迫他,只是拧开手边的果汁递了过去,然后拉着他的一只手,指腹轻轻地蹭着他的手心。
“还在担心阿姨吗?”他问。
江黎盯着桌面上的木纹,沉默了许久。
久到贺昀以为他不想说话时,才听他轻轻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是那个邻居家的音箱在深夜苟延残喘地播着当下最流行的歌曲,听不太清,有些断断续续的。而在这可以忽略的噪音间,贺昀似乎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叹息。
“江……”
话一出口,少年似乎觉得不妥,顿了顿,还是换了个谓称。
他还是做不到把这个女人和许杰仁画上等号。
“我妈妈她……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细密的睫羽一动不动地垂着,“这是我第四次接到病危通知了,所以……也不是没有准备。”
“我……”他抬了抬眼,却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边起身边话锋一转,“我没事,你刚回来,早点休息吧。”
贺昀却没有松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他的指尖,拽着他不得不重新坐下:“江黎。”
早就习惯了对方暧昧又腻歪的昵称,忽然被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江黎下意识抬眼。
目光在半空中交缠了片刻,然后贺昀拉着自己的椅子向他这边挪了挪。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无限近,一如每一次Alpha不厌其烦地靠近他,这次也不例外。
“早点回来就是为了哄你,”他拉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他微凉的指尖,“崽崽,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嗯?”
少年一怔,然后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揉了一下脸,眼底涌起复杂的情绪,似是思考了很久。
贺昀依旧轻轻捏着他的手,浅色的眸子目光温柔,定定地看着他。
……总是要说的吧。
少年这样想。
而平日里黑亮的瞳眸此时染上了藏不住的迷茫:“……她是我妈妈,她……”
然后,像是要强调什么,他特意重复了一遍:“她是我妈妈。”
“她以前很爱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小小地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脊背,加了一个前提,“许杰仁不在的时候,她很爱我。”
“小时候……我以为这是正常的。”
直到小学一年级的家长会,他看到了几乎其他所有同学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来的,而其中也不乏有和他家一样的男A女O组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其他人的爸爸不会随时随地将任何手边的东西都变成施展暴力的利器。
也只有自己的衣服下面一年四季都会带着淤青。
而妈妈……
后来他听当时的小同桌说,他的妈妈因为爸爸打了他的手心而让他爸爸跪了一晚上的键盘。
只有自己是特殊的。
但妈妈似乎也是真的爱他。
小时候调皮,喜欢爬高,所以免不了总是摔得灰头土脸,也总是免不了一顿骂。
有一次摔破了膝盖,他回家找妈妈,江燕茹一边骂他不仔细又扯破了衣服一边细细地给他上药。
骂完了,药也上完了。然后她看着儿子叹气:“……还疼吗?”
小孩子含着泪,委屈地点点头。
于是她低头轻轻吹了吹涂了红药水的伤,布满老茧的手捏了捏儿子的脸,柔声哄道:“呼呼,乖,不哭了啊,妈妈给你做丸子吃,吃了就不疼了。”
似乎是想到了这个,漆黑的眸里迷茫更甚:“她会给我做饭,给我上药,送我上学,接我回家,会摸着我的头说爱我……却独独不会为我忤逆许杰仁。”
“她可以在凌晨两点背着我走去医院看急诊,”江黎停了一下,放缓了声音,“却不会告诉许杰仁不要再在半夜打我了。”
Alpha静静地听着,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留意不到那酒色的瞳里一闪而过的晦暗。
后来学校开始上生理课,他逐渐明白了或许是因为永久标记这个东西,所以他妈妈会无底线地向许杰仁臣服。
可这也不应该啊。
那么多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有永久标记。
唯独他……
于是那天放学,他偷偷向老师问出了酝酿已久的问题,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趁着那个人还没一身酒气地回来,偷偷地把自己屋里少得可怜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书包。
然后他拉着还是个小豆丁的江鹿,在厨房找到了江燕茹。
“老师说医院可以洗标记,不要钱的。妈妈,你去……”
接着,还未说完的逃跑计划就这么被一巴掌打断了。
江燕茹仿佛听到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话,气得指尖都在抖。
小孩子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几秒,然后听见江燕茹说:“以后不要再想这种事情。”
刚挨打的时候江黎还不理解江燕茹为什么这样,后来再大一点,他才隐约明白了一点。
江燕茹和许杰仁是一个县城出来的。
她为了供许杰仁继续读书,才会自己辍学打工。
除了远在老家的姥姥和近在眼前的许杰仁,江燕茹也没有其他的家人朋友了。
早在十几岁的年纪,她就已经把一切都寄托在了许杰仁身上。
二十年过去了,某些想法早已根深蒂固,长成了参天大树,遮住了可能照进来的阳光。
生了江鹿后,江燕茹也丢了最后一份工作,大树茂密的枝丫就这么挡上了最后一丝缝隙。
徒留腐叶横生的黑暗。
“她觉得自己离不开他。”江黎又停了一下,抿了抿发干的唇,“就算我拼命告诉她,她可以……我们可以……她却还是不相信。”
“她觉得只有妥协才能换来许杰仁的回心转意。”
“她觉得都是我不听话,才让许杰仁每天都那么生气。”
细密的睫羽终于抖了抖,干涩的眼眶终于得到了滋润,而少年的声音里混进了一点沙哑:“可如果我太听话,鹿鹿就遭殃了。”
更别提听话其实根本不会让许杰仁下手有半分留情。
但这些江燕茹仿佛全都看不见。
她只能看见儿子天天和丈夫‘对着干’,把丈夫气得不轻,最后开始跟自己动手。
“虽然我们最后还是离开了,但她觉得……是我毁了她的家。”
后来因为许杰仁入狱的缘故,加上江燕茹病了,永久标记其实已经被洗掉了。
他自带妈妈离开了地狱,可妈妈好像还是恨上了他。
后来鹿鹿有一次和他吵架的时候口不择言,说哥你是不是有病,江燕茹这么对你,你还管她。
话一出口,小姑娘就后悔了,前一秒的理直气壮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低着头给哥哥道歉。
可能就是他有病吧。
“她以前拦着我不让我走。”眼前闪过许多画面,一次又一次,江燕茹把跑出来的他带回去,“她觉得我们离不开他。”
一直照顾她,努力给她凑医药费,就算每次都挨骂却还是会定期去看他。
“我想向她证明她错了,我们离开后也可以过得很好。”江黎的语速变得很慢很慢,仿佛只要慢下来,汹涌的情绪就会仁慈地放过他。
自己其实只想想让江燕茹看到,他们离开他真的过得很好。
自己其实只是想让江燕茹放下他,然后……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但其实我只是想……”
江黎忽然噤了声。
Alpha轻柔怜惜地吻上了他微红的眼角,吻掉了那一点酸涩的脆弱。
昔日有条件的温情像是悄悄长在愈合伤疤下的腐肉,明知溃烂跗骨却又割舍不掉,最后只能随着一呼一吸牵扯着少年的痛觉神经。
爱与恨被模糊了界限。
最终没有走出去的人还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但其实我只是想……再听她说一次不哭了啊,妈妈给你做丸子吃。
没有人不希望得到妈妈无条件的爱
抱抱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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