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 第410节

没办法,仙台藩的这一千两百援军,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除了脚上的烂草鞋基本得到了统一之外(需要扣掉几个光脚的),只有大概一半的人,穿上了破旧不堪的蓝黑色粗布军服,以及很有战国时代风格的宽大斗笠。至于另外一半的家伙,那可真是穿什么衣服的都有,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僧袍的大光头。

从外貌上看,这些士兵的年纪似乎从十二三岁到五六十岁都应有尽有,中间至少能拉开三十几年的年龄跨度,而且人人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目光空洞,当真是比流浪汉还要流浪汉。

士兵的身体素质已经是如此的令人悲观,而他们的武器装备情况则更让人感到心头发寒:在负责带队指挥的低级武士手里,除了极少量看似早该报废的古老鸟铳之外,大多是一些形状各异但却同样锈迹斑斑的长铁片状物件,至于那些更下层的农兵们,则是清一色地手握着家中自制的简陋竹枪——之所以能够确定这些竹枪并非是在兵器作坊里统一打造,乃是因为它们的粗细长短居然各有千秋,根本列不成长枪阵。甚至还有几个特别抠门的,只是将竹竿的一端削尖了而已,干脆连铁枪头都没有安上……

至于他们的这处军营,同样也是被搞得很有“趣味”——每一处营房的面貌都是形形色色,正像营房主人的服装形形色色一样:有些帐篷是用木板钉成的,有些帐篷使用帆布搭成的,有些帐篷是一半用了木板、另一半用了帆布,还有一些帐篷甚至是用石头、废砖瓦和柴枝混合拼接而成。整个军营的布局杂乱无章,在外围连最起码的壕沟和栅栏都没有设置,既不利于防御,也不利于指挥。

这样的部队要是能派到前线去打仗,只怕是连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因此,在看到了这副景象之后,三井银次大人顿时震惊了,同时也感到有些困惑:仙台藩就组织了这么一帮乌合之众来参战?伊达家究竟是想要效忠幕府,还是专门来捣蛋添乱的?

在进入布置凌乱的中军大帐,接见了该路仙台军的最高指挥官之后,三井银次的心中就更加震惊了,不过却也证实了他的一个推断:仙台藩此次出兵确实是没安什么好心,他丫的果真就是一存心添乱的啊!

原来,三井银次刚一走进帐幕,就有一个老头儿带着左右亲随,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朝他见礼。

这老爷子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看样子至少已经七八十岁了,走路的时候连腿脚都在打颤,一口牙齿更是早已彻底掉光,因此说起话来满嘴漏风,惟有在穿戴方面,倒是非常整齐,头盔、铠甲、军靴一丝不苟,被精心打磨得几乎亮可鉴人,就是式样似乎有点古老,至少是几百年之前的款式——估计是这位老爷子家里世代流传的传家宝,总算是碰到眼下这会儿要打仗了,才从供奉着的神龛里给拖出来洗干净穿上的……简直都可以去客串行为艺术家了。

从某个很微妙的角度上看,这老家伙也确实是很不得了,居然当真能和N代之前的老祖宗,在身材上保持得基本一模一样……

另外,似乎是为了效仿开创仙台藩的那位伟大的“独眼龙”伊达政宗,在这顶古老头盔的前上方,居然还插了一根巨大的半月形装饰物,似乎是用象牙雕刻而成,足有两尺多长,因而甚是沉重——这对老爷子的衰竭体力显然是一大严峻考验,所以他在三井银次面前一跪下去,就垂着脑袋怎么也站不起身子,最后只能让两名强壮侍卫上来搀扶,硬是从左右两边把他给架了起来。

“……在……在下伊达……伊达正信……是……是陆奥国仙台藩……仙台藩的一门众,任……任职海防奉行……奉……奉主上之命……特……特率一千二百健儿……前……前来讨伐长州贼寇……”

似乎是生怕三井银次不认得自己,这老头儿刚一张开他的漏风嘴,就先做了个简略的自我介绍。只是话语间含含糊糊、断断续续,让首席老中大人听得很是吃力。

而内容则更是让他感到心头冒火——还什么健儿呢!根本就是一帮来添乱的老弱病残好不好!

虽然在心中如此腹诽,但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三井银次还是淡淡地安慰了他几句,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伊达正信的打算——您老都这副模样了,还能上得动战阵吗?

结果对方居然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

“……没……没事儿……在……在下老当益壮……此……此番奉命远行西国,就……就是……要让那些长……长州逆贼尝尝……我等……我等陆奥雄兵的……的厉害!”

……见过不要脸的,但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好一个吹牛不打草稿!!!要是连你的这些乌合之众都能算陆奥雄兵,那我麾下的这帮子窝囊废,岂不是就可以改称为关东铁骑了?

三井银次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同时也不好打击友军的积极性——在如今天下诸藩尽皆踯躅不前,甚至与倒幕派暗中联络的恶劣形势下,能有这么个愣头青送上门来当替死鬼,可当真是着实不易——便当即摊开了随身携带的军事地图,向这位“人老心不老”的伊达正信阁下介绍了一番敌我两军的对峙情况,以及长州叛军在当面艺州口阵地的几处主要据点。

最后,他很诚恳地表态说,由于需要等待各路援军相继集结,以及后方补给陆续送达的缘故,广岛大本营的幕府军主力一时还不能轻动。既然伊达正信阁下如此的求战心切,不如索性担任此战的先手众(前锋),单独到艺州口阵地去试探着攻打一下,也好侦查一下当面之敌的实际战斗力……眼下各路讨伐军皆是进展不顺,作为主力的中路军能否打破僵局,就全都要靠老爷子您的奋战了。

听到自己竟然有幸肩负如此重任,伊达正信一时间激动得脸色通红,满身抽搐。他也顾不得继续和三井银次继续叙话,就颤巍巍地挪到了帐篷外面,对着一干乱哄哄的“陆奥雄兵”用力一挥采配(也就是指挥棍),颇为神经质地大吼一声:“出……出阵!”

对此,三井银次忍不住一个踉跄,几乎当场绝倒。

幸好,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该绝倒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首席老中大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有了很大提高,因此非但没有脑溢血发作,甚至还能主动登台亮相,对这些即将前去送死的乌合之众,高声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战前动员演讲……尽管他对这些人的前景完全不看好。

随即,当神情沮丧的首席老中大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之后,刚刚审讯完俘虏的竹中十兵卫,又惊惶失措地给他送来了一个新的噩耗。

“……这是从战俘身上搞到的?上面的这个人又在哪里?”

三井银次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一方小小卡片,强作平静的嗓音当中,竟然微微透着一丝颤抖。

“……禀告大人,这家伙似乎在战场上中了流弹,所以很早就被运回长州军舰上去抢救了。我们只在沙滩上拣到了他的军服外套,而这卡片就是在衣服口袋里面发现的……”

竹中十兵卫低头回答说,“……为了证实此事真伪,在下分别审问了多位战俘,得到的信息并无太大出入。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

他突然停下了话语,有些犹豫地搔了搔头发,似乎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如果此事一旦成真的话,幕府的胜算几乎是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尽管它本身极为荒谬。

“……传令下去,先将这些战俘转移到远处囚禁,务必对军中严密封锁消息,然后再朝长州藩派遣新一批忍者,设法给我打探出其中真相……”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三井银次终于满脸苦涩地作出了决断,“……看上去,这东西似乎是真的,但却偏偏又出现得完全不符合逻辑——如果确实是你所推测的那副模样,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损人害己的荒唐举动?这根本就等于是在自掘坟墓啊!”

他无比困惑地低声叹息着,同时将掌心的那张精致卡片,随手抛到了桌面中间。

在这张卡片被鲜血浸透了的硬皮封面上,一个相当醒目的蓝底白纹六芒星图案,霎时间赫然入目。

第二十八章 战线双方的忧郁(3)

长州藩腹地,马关,春田庄

差不多快要到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梅雨时节了。

连日来,天际边低垂的乌云,越来越显得黯淡无光,有时候还会突然袭来一阵短促的暴雨。空气中总是时刻弥漫着一股霉烂的味道,即使是强劲的清爽海风,也难以将其完全驱散。

在即将破晓的熹微晨光之中,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武士,正策马伫立于空旷的海滩上,手举一柄单筒望远镜,遥遥眺望着远处那座黑森森的丘陵,眉目中充满了忧虑之色。

这座面积不大的丘陵,三面都被浩瀚的大海所包围,仿佛一个小小的半岛。在丘陵顶端的狭小平台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城寨,而从城寨所在山顶平台一直到山脚下,几乎处处都是地势险峻,并且布满了零零落落的梯田和灌木丛。如果再进一步用心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注意到中间夹杂着不少用火炮轰出的焦黑弹坑,以及曝露在外的尸骨残骸,让人看了就感觉到不寒而栗。

这里就是长州藩“秽多”贱民历代聚居的春田庄,也是让数千长州叛军主力,在这两个多月以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伤心之地。

※※※

今日凌晨,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在派遣了忍者潜入骚扰之后,大批长州军又一次对春田庄发动了猛烈袭击。从那位中年武士所在的空旷海滩上遥遥望去,伸入海中的整座丘陵,都已经被一条巨大的明亮火龙完全包围,散布在山麓四周的无数火把,密集得简直如同夏夜里的点点繁星一般。激烈的枪声、炮声和厮杀的呐喊声,一时间响彻整个夜空。

成百上千的长州军身披黑衣,沿着崎岖坎坷的山路艰难攀登,试图趁着黎明前夕光线黯淡、视野模糊的有利时机,正面仰攻丘陵上面的春田庄。而守卫庄园的贱民,自然也决不甘心束手待毙,一边不管不顾朝山下胡乱放枪,一边竭力把滚石、擂木、砖头之类拼命朝下抛掷。

由于山势险峻、道路狭窄,仰攻山寨的长州军还要肩负沉重的攻城器械,根本就无法躲避,一时间立即死伤累累,几乎丢一块石头下去就能砸翻好几个人。但是他们毕竟勉强可算是职业士兵,在死伤累累之下,竟硬是被激发出了几分凶性,不顾铺天盖地的飞石弹雨,也不理身边受伤同伴的凄厉痛呼,只管埋头拼死登山,前面的一人负伤倒下,后面立时有两人呐喊着补上,其攻势仿佛海涛澎湃,一浪高过一浪。前浪刚刚在守军的阻击之下崩溃瓦解,下一波后浪立即又汹涌而来。

如此一来,小小的春田庄,顿时仿佛处于一片地动山摇之中。

但尽管如此,长州军的攻势依然很难取得多少进展,因为春田庄的地形实在是对进攻者太过不利——这座山寨位置偏僻荒凉,四面大多都是兀立的悬崖峭壁,惟有一条崎岖狭窄的道路通往山顶,并且已经被一道道插着无数尖利木签的胸墙和壕沟,给堵得严严实实,中间还夹杂着许多可怕的陷阱。

因此,对春田庄发动进攻的长州军,不得不顶着头上仿佛冰雹一般的石块,一路用同伴的尸体来填塞道路……而反应过来的守军,又开始不断丢下填充了瓦砾、铁锈、粪尿等秽物的陶瓷火药罐,这些沾染着N种病菌的尖锐破片在空中轰然迸开,霎时间就刺透了士兵们的皮甲、竹甲和单衣,甚至直接落到他们脸上,立刻把他们变成了一个个五官模糊一团的血人!

那些不幸负伤的家伙,纷纷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或者干脆“咕咚”一声直接倒在地上——依照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几乎落后到了极点的卫生医疗条件,即使他们一时所受到的伤害并不致命,但也很有可能会在不久之后因为创口感染发炎,在病床上极其痛苦地全身溃烂而死。

至于更加安全可靠的消毒治疗手段,在东方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但问题却是代价相当高昂,基本只是一些上流阔人的专利,绝对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足轻,甚至下级武士可以支付得起的。

于是,一边苦苦忍受着头顶上如此惨烈而致命的打击,一边不断从被严重破坏的山道上哀号着跌落,在勉强突破了六道胸墙之后,进攻者的队伍终于支持不住了,连最勇敢的家伙都开始哆嗦着转身逃跑,原本还算有序的整个进攻队形,顿时变得极度紊乱。

虽然带队的武士们大多依旧尽忠职守,徒然地扯着喉咙竭力喊叫,向自己的部下哀求着、怒骂着,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森严的军法,希望他们能够继续忍受伤亡,一鼓作气攻上山顶。但由于最上面的先头部队遭到愈来愈猛烈的攻击,因此只有极少数人停顿了片刻,看到其他伙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自然也不乐意吃亏送死,很快又愈来愈急切地向下面的行列挤去。

这使得整个队伍都陷入了混乱的推攘挤压,前面溃败下来的士兵,已经被惨烈的牺牲吓得肝胆俱丧,竟然把后面的战友挤倒在地上,踏着他们倒下的身体拼命逃窜。而养精蓄锐已久的山寨守军,也抓住这个机会跃出胸墙,追着敌人的尾巴猛冲出来。

他们的口中“嗬、嗬”地叫嚷着,手里挥舞着长矛、火枪、弓弩、镰刀甚至大锤之类乱七八糟的独门兵器,灵敏地在布满了石块、荆棘和尸骸的山路上跳跃着前进追击,不断杀伤着落后掉队的溃兵,从而引发起更大规模的混乱和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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