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天……呃,不对,神龙保佑!乌啦!”
※※※
图坎铁骑的蹄声,如同闷雷一般,敲碎了雨帘下的宁静。
而此刻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仙台藩军队,却是处于彻底的茫然无措之中。
虽然名义上有一个看守后路的职责,但是除了那位患有老年痴呆症、沉浸于英雄幻想之中的伊达正信大人之外,这些仙台藩兵其实都很清楚,自己是被打发出来坐冷板凳的。再加上本身的装备和素质实在低劣,军官又尽是缺乏基本军事常识的外行人,这支部队根本连斥候和岗哨也没有分派,就全都缩进了民房或帐篷内休息,更没有在道路上和营区边缘布置什么障碍物……
一直等到图坎铁骑摸到了身边,这些“战地旅游团”才惊觉大势不妙……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Demonic Fear(恐惧术)!见鬼,早知道这样就不浪费一个法术了!”
按照费伦大陆骑兵突击的惯例,刚刚进入攻击范围之内,艾克林恩就抢先放出了一个蓄势已久的恐惧术,试图动摇当面之敌的战斗意志,免得他们组成长枪阵来阻击——这条路虽然是交通要道,但也不过十几尺的宽度,而且此处正是一座为商旅提供食宿服务的小集镇,道路两边不是店铺、客栈、饭馆就是民居,骑兵队想要迂回攻击都没处绕路。
因此,如果有十个以上的敌人在道路中央列成长枪方阵,甚至只是抓紧时间拖出几具拒马来堵路,艾克林恩的这只小部队就有大麻烦了——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本钱在这里进行缠斗,打一场不划算的消耗战。
然而,艾克林恩的恐惧术还没发出,他的下巴就差点跌到了地面上,并且几乎因为过度惊愕而导致法术反噬——看到这么多异族骑兵举着雪亮的马刀,大呼小叫着迎面冲来,非但堵在近处大道上的几个傻帽,拔腿溜得比他施放法术还快,恐惧术都没打过去就缩进了屋子里。即便是远在他的法术攻击范围之外,那些因为好奇而走出房屋或帐篷,站到街道上翘首远观的家伙,也已经面无人色地纷纷掉头溃逃了。
蓄势已久的冲锋却扑了个空,众位骑兵忍不住郁闷兼诧异地伸手勒紧缰绳,逐渐放缓了马速。抬头四下里张望,沿着这条大道的两侧,绵延近半里的幕府军后卫营区,居然没有一个人胆敢挺身拦截。在艾克林恩的视野内,前方仿佛是发觉城管队突袭的违章集市一般,除了散落在地面上的若干烂草鞋、破木屐、碎布条和残旧刀剑之外,那可真是叫一个空旷!
哦,不对,还是有人站出来阻截了……艾克林恩微微皱起了眉头,眯缝着眼睛,望向前面那位让人感觉颇为怪异“勇士”——遍地的狼藉与混乱之中,只见一位身形伛偻、白发苍苍的老人,穿戴着一套笨重而华丽的古老铠甲,眼下正颤巍巍地拄着一把武士刀,艰难地矗立在道路中央。
而在这位老年武将的身后,却看不到一兵一卒相随助阵,甚至连一个抗大旗的亲卫都没有。
莫非此人是什么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还是敌人在这附近设有埋伏?
看到这种诡异的情形,艾克林恩的心中一时间疑窦大起,不由得抬手示意部队暂停前进,同时抬头打量起了附近的环境……但随即却愈发感觉到完全摸不着头脑。
沿着街道矗立的那两排房屋,此刻都已经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脚下这段道路的两边,只有一片平坦而空旷的田野,以及几座早已被溃兵撞翻踩塌的破烂帐篷——想要埋伏士兵都没地方藏。
即便透过稀疏的雨帘极力扫视,艾克林恩也只是在远处的庄稼地里找到几个逃跑不及,正趴在泥泞里瑟瑟发抖的溃兵。为了确认这一切都不是魔法制造出来的幻象,他还悄悄施放了一个针对性的法术,真实视野(True Seeing)……结果发现一切如常。
而且,通过另外几个侦测魔法和自己的经验,眼前这个老头既无施展任何法术的能力,更没有发达的肌肉……相反,倒是明显可以看出哮喘、痛风、骨质疏松等一系列慢性疾病的痕迹。
那么问题就出来了,既然没有任何后手,本身又只是一个病怏怏的寻常老头,他又凭什么站在这里,独自阻拦上百名骑兵的去路?莫非这老头真是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艾克林恩还在原地驻马思索,对方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只见那老头慢吞吞地将右手按在刀柄上,勉强支撑住身体,然后左手潇洒地一捻胡须,随即猛然前伸,指向着对面的图坎骑兵开口怒喝。
“……尔等无知蛮夷!仙台藩海防奉行伊达正信在此参上,谁来与我一骑讨(单挑)?!”
一口带着浓重奥羽地方乡音的喝骂声,在无人的旷野中孤寂地回响……效果让在场唯一懂得东瀛语言的艾克林恩霎时间石化——原来这活宝真是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啊!
眼下都什么年头了,还想玩骑士单挑?这人怕是看古代英雄传说中毒了吧!
在这一刹那,龙巫教特使先生不禁为自己方才的疑神疑鬼感到羞愧。
为了掩饰这一极其难堪的羞愧,艾克林恩很快便脸色潮红地举起了马鞭,指着眼前不知死活的老年痴呆武士,音调高亢地怒吼一声。
“……直接冲过去!把那个挡路的老疯子给我踏平了!”
※※※
仁孝三年七月上旬,朝廷于京都举兵倒幕,幕府发兵讨伐失利,不得已退守京郊乡野。
当日傍晚时分,朝廷秘遣飘洋渡海而来之图坎铁骑一百五十余骑,迂回至敌阵后方,趁雨突袭幕府军大营。其时一千仙台藩兵正奉命把守幕府军后路,却先是疏于防范,继而不战即溃。
唯有奥州仙台藩海防奉行,长州平叛之役的战争英雄,老当益壮的伊达正信大人,于贴身近卫尽数逃亡之际,毅然拔刀独自拒敌,遂不幸遇害,享年七十六岁。
据数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目击者声称,当是时,众军皆惊惶溃逃,无一人敢与敌骑刀剑相对。伊达正信大人却凛然不惧,虽仅有一人一剑,仍矗立当道,先声夺人,怒喝讨敌……怎奈众寡悬殊,尽管伊达正信老大人的剑法高明,还是被敌骑当场撞飞至十五尺(约5米)高的半空,摔落地面七窍流血而死。随即又被至少七十匹马践踏而过,连尸身都碾成了肉泥,事后几乎无法装殓……
幕府为激励士气,在战后为之设公祭致哀,并晓谕关东诸国,以示表彰。仙台藩闻之,亦为伊达正信老大人立庙祭祀,追封其为“仙台大明神”,以求其在天之灵保佑故土,代代多出勇士。
江户市井遂有流言叹曰:
关东健儿皆怯懦,
奥羽悍卒齐逃奔。
武士灵魂今何在?
七十马下真豪杰!
此诗流传甚广,举国皆知,故伊达正信又被赞为“七十马之神”。
就在这位“七十马之神”在几百只蹄子的狂踩之下,含笑踏上了登天封神之路的同时,聚集于京都郊外、眼下正进退无措的最后一支幕府军主力,也终于迎来了毁灭的时刻。
而笼罩于整座京都古城的浩劫,也由此降临。
第五十章 京都浩劫(4)
乱了!全乱套了!
望着眼前这些狂呼尖啸、四散奔逃的溃兵,以及尾随在他们背后肆意砍杀的异国骑手,还有正在远方列阵推进的倒幕军主力,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银次顿时一屁股跌坐在草地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对于这位不幸的半吊子统帅来说,未来的所有一切希望,如今都已经被彻底断送了。
由于镇守后路的仙台藩军不战而溃,完全没有起到阻滞敌人的作用,距离他们不远的幕府军大本营,也理所当然地紧接着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噩梦。
虽然双方已经基本脱离战斗好几个小时,但由于上层一直在是战是走之间争吵不休,完全无暇他顾,所以从市区撤退下来的幕府军残余部队,也始终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士兵找不到军官,军官找不到部下,被战斗与溃败打乱的建制,一直没有得到重新整理和恢复……更加离谱的是,因为未曾得到上峰的任何命令,后方的军需官甚至拒绝给他们补充弹药和军械!
由外行人来指挥另一帮外行,就会造成这样一种令人神经崩溃的扑街局面。
早在京都事变之前,这些部队就已经打着火把靠两条腿赶了一夜的路——除了菲里的那些铁蟑螂之外,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摩托化步兵。而且在这个马匹匮乏的岛国,也不可能给全体士兵都提供马车乘坐,即使是最精锐的部队也不行——好不容易一路跋涉着总算是抵达京都了,可迎接他们的却并非热水澡、大米饭和味噌汤,而是雪亮的刀刃与呼啸的子弹,当真是凄惨至极。
等到他们硬着头皮冲上去和倒幕联军打了一仗,把小半个京都变成火海,勉强压制住对手气焰之后,这些可怜虫的体力基本都已透支了,回头来还要自己搭建帐篷、生火做饭,接着才能紧巴巴地睡了几个小时,根本不够恢复体力。其中一些负责保持警戒的家伙,甚至连这么一点可怜巴巴的休息时间都没得到。
事实上,幕府军对京都攻势的失败,固然主要是因为平日训练的荒废疏漏和战地指挥的严重失误,但和士兵的体力匮乏,恐怕也不无关系。
更加可怜的是,由于攻击发起时间是在午前,因此很多人从早餐后就没吃过东西,在炎炎烈日下打了一天的仗之后,早已是渴得嘴唇开裂,饿得前胸贴后背。偏偏回来一看,后方却没有任何的接待条件,非但没有让伙夫做好饭菜,甚至连清水都忘记了准备……
勉强忍耐了一会儿之后,看着当官的一时吵不出个结果来,饿慌了的士兵纷纷聚集到本阵(指挥部)外面鼓噪,并且与诸位将领的亲卫发生了肢体冲突……
就在这个时候,龙巫教特使艾克林恩带着他的一百五十名图坎铁骑,气势汹汹地杀来了!
于是,那种刻骨而冰凉的恐惧,霎时间便随着某些倒霉鬼的惨叫声蔓延开来。组织紊乱、士气全无的五千多名幕府军,在敌袭之中一哄而散,败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实际上,就算他们想要抵抗,大多数人的枪里也没子弹了,而新的弹药箱还在辎重车上没打开——为了防止军械弹药被人盗卖,除了军需官以外,普通士兵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开箱用的撬棍,偏偏那些军需官的身手又太过于敏捷,敌袭的警报刚一传开,就第一拨带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