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长乐的表情更加自信了,“……对待这些蛮横凶暴的西洋鬼畜,光靠武力对抗显然是绝对不行的。但只要迫使他们在事变之时缩进租界,无法加以干涉,再派人封锁住交通要道,制造出一个时间差就行了。待到事变完全结束,篡夺幕府政权的大阪商团被捣毁之后,他们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一怒之下反攻江户?那我们就放弃市区,留下一个破城给他们,退回各自的封地与之周旋。西洋人的军队固然强悍,但毕竟人数太少,又远离故土万里之外,缺乏后援。若是没有本国奸贼为之奔走驱策,纵然一时得胜,也无力持久,顶多只能再次缩回据点固守。
接受现实,与我等坐下来谈判?那就更妙了。反正以我等眼下的军力,也无法驱逐这些西洋夷人。为了对抗素来缺乏信誉的朝廷,还不如继续和他们保持合作。我等已经失去权柄潦倒度日这么些年了,再也没有什么抹不开的面子。大阪商团过去答应的条件,我们也一样能够答应。而在大阪商团覆灭之后,耐色瑞尔人假如还想在这片土地上待下去,也同样需要寻找一个新的合作伙伴。与其去头脑顽固思想僵化的朝廷那边碰壁,还不如选择相互之间知根知底的我等呢!”
“……但若是万一行动出现疏漏,大阪商团有若干首脑逃出,并且成功与西洋夷人会合。那么我方岂不是就要进退失据,被迫与前来平乱的耐色瑞尔军队死战到底,白白让朝廷捡了便宜?而且,殿下您也是清楚的,以我方人员成分之庞杂紊乱,届时想要完全不出一点岔子,是几乎没有可能的。”
酒井直政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继续追问道,几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在这个结构松散的叛乱组织中,他负责的一块仅仅是幕府内部的策应,而绝大多数的外部行动,都要交付与眼前这位貌似很不正经的藩主殿下执行。
反过来说,一旦事情败露,眼前这位盟友或许还有可能趁乱逃之夭夭,而他这个身处于敌阵核心的内鬼,却绝对是要陷入十死无生的必杀之局了。
幸好,德川长乐虽然在生活作风上比较轻浮浪荡,但至少在搞阴谋诡计的方面,还不算是什么粗心大意的草包,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慎密。
“……呵呵,阁下还真是不虑胜,先虑败啊!事实上,如果当真出现这种最糟糕的局面,在下也还有一张最后的底牌——只不过得要从朝廷这边‘借’了。”
德川长乐略带自得地搓了搓手指,“……这大半年以来,我国固然是风起云涌、战火纷飞,但远在西方的耐色瑞尔帝国,也并不见得有多么平静——根据我最新打听到的消息,从去年秋天开始,他们的国家就陷入了南北分裂之中。南军掌握了首都和中央政府的大义,北军则拥有更加强大的军事实力。而驻扎在我国的耐色瑞尔远东军,则是靠边站队加入了北军阵营。
因此,为了剪除北军的这一羽翼,南方政府居然派遣了一支远征军,跋山涉水地来到了我国,还不知怎么地和朝廷搭上了线……除了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之外,他们还带来了耐色瑞尔帝国中央政府签发的一份命令,要求立即罢免收审佩里提督,并且让远东驻军全部撤退回国——无论那位提督再怎么飞扬跋扈,名义上毕竟还要服从南方政府的命令,而且他的手下也不是铁板一块,多少总有一些倾向于那边的人。
届时,只要我等把南军使节和停职收审令一亮出来,必定能够弄得这些西洋鬼畜自己陷入混乱。能够挑动一场内讧,固然是再好不过。纵然佩里提督位高权重,最终还是把事情给压了下来,我们至少能够争取到相当一段缓冲时间,无论是战是和,也都可以做好准备了——这里毕竟是属于我们的国度!”
“此话当真?耐色瑞尔帝国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了内乱?”
霎时间,酒井直政的瞳孔蓦然放大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竟然会有这等好事?!”
“……千真万确,在京都的时候,鄙人还亲自与那位使节面谈过,并且初步敲定了一些合作草案。”
德川长乐从榻榻米上站起身来,满脸矜持地微笑着,慢慢踱到了敞开着的窗前,眯眼俯瞰着下方的喧闹街景,“……酒井大人,虽然依旧有若干不足之处,眼下也已经是多年难得一遇的最佳时机了,请您务必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吧!如今这年月,我德川家的天下霸权,确实是已经难以挽回。但还有剩下的三百万石领地,可不能让一帮卑贱商人给糟蹋完了!
另外,还有这些唯利是图、包藏祸心,意欲将我国化作半殖民地的西洋鬼畜……”
迎着窗外传来的嘈杂喧嚣,德川长乐伸出袖子中的右手,遥遥指向街道对面几个身穿豪华西洋军服,面容明显与东瀛土著迥异的耐色瑞尔军官,神色略带愤恨和激动地沉声宣布说,“……也不能纵容他们在我等的国度内,肆无忌惮地继续嚣张下去了!”
※※※
“……阿嚏!阿嚏!阿嚏!唉,真是见鬼了,这种大热天也会得感冒?还是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与此同时,某只正在逛街的银发伪娘,忽然感觉脊梁骨上猛地一凉,随后便接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大喷嚏,忍不住郁闷地一边用手帕擦着鼻涕,一边小声地抱怨道。
第六十章 通胀时代的紧缩生活(上)
“……阿嚏!阿嚏!阿嚏!唉,真是见鬼了,这种大热天也会得感冒?还是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就在某些阴谋家在妓院里策划着军事政变同时,某只正在逛街的银发伪娘,也忽然感觉脊梁骨上猛地一凉,随后便接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大喷嚏。
于是,菲里·泰勒少将只得郁闷地一边用手帕擦着鼻涕,一边低头小声地抱怨道。
同样感到郁闷的,还有他面前那位苦着脸的倒霉店员。
“……这位客人,能否麻烦您稍微小心一点,刚才的鼻涕都溅到店里的样品衣服上啦!”
“……哦,是吗?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菲里没什么诚意地瞟了他一眼,便随口敷衍说,“……请给个准数吧,像这种浅蓝色的棉布外衣,如果能答应三贯钱一件的话,我就下一个大单子,帮贵店一次性清仓了。”
一听到这么离谱的杀价,那位店员的脸色顿时就阴森下来,由于一时没有辨认出菲里的身份,他的语气也变得异常生硬,或者说有些阴阳怪气,“……哦?帮本店清仓?阁下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情啊,如今这种物价一日三涨的行情,有谁会急着脱手?大家都忙着关门歇业、囤积货物,等着价格继续暴涨上去,好大捞一笔呢!本店还能敞开大门继续做生意,就已经算是很厚道的做法了,阁下居然还要狠命压价,并且一下子就要本店从六贯降到三贯,给您打个对折?!”
他情绪激动地伸手指了指店门外边,“……您大可到外边的街上去瞧瞧,别说是簇新的成衣了,就算是做一身外套的布料,最少也能卖到四五贯钱!三贯钱一件棉布外套?您这简直就是在打劫啊!”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再到别家店铺看看吧。”
菲里摇头苦笑着放下衣服,转身朝外面的街道上望去,满目尽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烂的流民乞丐,以及手持棍棒、神色紧张的家丁保镖。
一大半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停业,甚至钉上了木条。唯有典当铺子的生意却是异常火爆,各种名贵器物都已经跌到了白菜价。在几处尚未停业的粮店门口,更是整日排着无穷无尽的长队,即便每人限购的数量越来越少,而米价却是翻着跟头往上涨,担忧饥馑的市民们依旧咬紧牙关,疯狂抢购。
在这样一个通货疯狂膨胀的大背景之下,按照正常的渠道,确实是很难搞到什么便宜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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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江户城,正值一年当中气候最糟糕的时节。
毫无规律的雷阵雨和持续升高的气温,让每一个人都感觉极端的烦躁不安。
即便是在相对凉爽的海滨地带,到了中午时分,房间里也一样闷热得像是蒸笼,极易让人晕厥中暑。一直要等到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大地,这种难耐的闷热才会稍微缓解一些,但随之从酷暑中恢复了活力的蚊蝇,却又会带给人们更大的烦恼。
此外,对于驻扎在造船厂边上的巨熊军团来说,让他们感到烦恼的还不仅仅是这些问题而已——因为主机彻底报废,各类备件却又严重匮乏,祥瑞号浮空战舰的修复工作迟迟不能结束,许多关键部件都一直暴露在外,承受着日晒雨淋,让人不由得担心会发生大面积的锈蚀。
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危险,所有的零件都不得不每天抹上一次机油,偏偏在远东这鬼地方只能买到一些质量很粗劣的次品油膏,轮机舱负责人不得不大幅度增加使用量,以保证效果……这样一来,即便是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兵营住宿区,也时刻都能够嗅到一股浓浓的机油味,熏得人忍不住要反胃呕吐。
虽然作为一名合格的炼金术士,菲里的房间内从来都不会缺少空气清新剂,但由于产量太少,难以普及到全军,结果还是被铺天盖地的抱怨声搅得头昏脑胀……
于是,他索性就借着给全军采购替换衣服的名目,带着少数几个卫兵跑出军营,打算到市面上闲逛一番转换心情,顺便还拖上了正因为无法修复战舰发动机而整日愁眉苦脸的轮机长,近来命途多舛的肥巫妖奥沃阁下。在半路上,又遇见了同样打算进城逛逛的泽娜公使小姐,就顺便一起结伴逛街购物了。
只是,这一趟闲逛下来,菲里的心情反而更加纠结了,连眉毛都因此而高高皱起——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严重超过预算的可怕物价。
※※※
菲里麾下的巨熊军团,先是从新耐色瑞尔殖民地跨海出征,接着又在马兹卡大陆鏖战近一年时间,随后还在大洋上漂泊了足足五个月时间,才好不容易抵达了江户港。在如此漫长的征程之中,他们早已将所有的军需品,从军火弹药、粮食药品到衣衫服被,全都消耗得干干净净——这都需要设法采购补充。
此外,他的部队眼下成分相当复杂,登陆江户港的五千多名士兵当中,有三千多人是从特库姆塞大王手中继承的印加残军,还有一些从精灵军奴隶营里解救出来的战俘,最初从殖民地连蒙带骗拉出来的那批士兵,其实多半早已埋骨异域,现在只剩下了一千多人而已。
祥瑞号浮空战舰虽然体积庞大,舱室众多,并且利用空间折叠技术携带了大量货物,可惜多半都是夹带贩卖给土著人的私货,在战斗中又被两次揍得几乎报废,连烧带炸之余,各种物资全都弄得极度匮乏,根本拿不出新军服给后来加入的士兵换装,大家只能找到什么就穿什么……
结果就是军队里仿佛开了一个乱糟糟的异域风情服饰展示会,从皮袍、风衣、囚服、草裙、罩衫、水手服、缴获的精灵风格树皮衫到生锈的古董铠甲都应有尽有,头上插羽毛、耳朵戴金环、脖子上挂宝石项链算是常见现象,若是比较恐怖一点,还有拿死人骨头做装饰品的……
最近,菲里又通过黑岛家的路子,在江户地区招募到了大约一千名本地士兵……于是,在这一自发形成的服饰展示会当中,又多了一些陈旧的和服与破烂的木屐。在营地内一眼望去,当真是花花绿绿、目不暇接,与其说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倒让人感觉更像是临时扎堆的丐帮。
对于这种乱糟糟的难看场面,菲里早就感到很不满意了。
之前在海上航渡的时候,祥瑞号的库房里要什么没什么,他也实在是没办法。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个略微安稳的落脚点,最近又借着局势危急从幕府手上敲到一笔钱,菲里便琢磨着要找几个裁缝铺子,为部下准备一批新军装,把全军的服饰统一起来,好歹也该有个正规军的样子——而且,由于这么长时间没有正常换装,即使是原来那批老兵身上的帝国标准制式军服,在经历了热带雨林和寒冷高原环境的严酷考验之后,也已经快要变成烂布条了。这不但非常地有碍观瞻,还很容易诱发可怕的皮肤病与寄生虫病。
所以,此次公款换装的消息一传开,军中顿时就是一片欢腾。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