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京都、大阪、江户这种数十万上百万人口的大都市相比,交通不便、局促在一处丘陵盆地之内的奈良,只是一座区区数万人的乡下小城市而已。但它作为宗教城市的知名度却相当之高。
——在这个岛国,人们只要一提起奈良就会想到寺院,一谈到佛寺就不会忘掉奈良。
这座山间小城市,几乎完全是由一系列著名寺院及其下属庄园、市集组成的,街道上走的行人当中,十个里面至少有四五个是和尚尼姑,剩下的则是虔诚信徒。城内寺院林立,佛塔密布,每一天从早到晚,钟鼓敲击,梵音回荡,佛号长唱、香烟缭绕,诵经之声不绝于耳,白眉高僧参禅苦思,辎衣沙弥迎门而立,持刀僧兵沿街巡逻,香客信徒往来于道路……整座城市几乎都是围绕着佛门在运转。
当然,也不用把这地方想得太过于清静,东瀛和尚自古就以百无禁忌而著称,那些广选美貌处女为鼎炉,公开修炼欢喜禅的淫僧,向来都不在少数,至于寻找清秀小男孩修炼“众道”搞基,更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之事,常有一些“得道高僧”修炼“众道”过度,而死于梅毒、胞疹等花柳病的……
还有一些胆大妄为的僧侣,更是早将佛陀的慈悲抛到了九霄云外,整日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酗酒斗殴、敲诈勒索、诱奸女客,甚至盗掘陵墓、抛尸夺宝,却视若常事。
另一些比较有“经济头脑”的和尚与寺庙,觉得依靠在田庄收租子来钱太慢,而施主们供奉的香火钱又不够稳定,于是索性做起了各类合法与非法生意,从旅店、仓库、赌场、矿山、放贷到人口贩卖,不一而足,将尼姑庵开成妓院、寺庙弄成男妓馆的事情已经根本不算稀奇,把佛殿改成鸦片馆,让瘾君子们在佛像前边抽大烟、磕小药丸,顺便搂着婊子搓麻将才叫厉害!
至于和尚们在有钱有势之后,纷纷在寺院里娶妻纳妾、生养儿女之事,已经是丝毫不足为奇了。
如此一件件一桩桩的丑恶罪状,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非但是西天佛陀必定以此为羞,只怕是一些邪魔也要自愧不如——而民间佛教信仰的日渐衰颓,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虽然在奈良诸寺之中,应该确实也有一些真正品格高尚的名僧大德,但就这里的大部分和尚们而言,已经没有几个还记得什么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了,整日里一心只管酒肉穿肠过,且要乐得逍遥。
所谓当今佛法末世的衰微之态,多半还是这些从不积德行善的花和尚们,自己给自己造出来的孽。
※※※
在奈良城中,眼下被选为南北僧徒会商之地的兴福寺,曾经是岛内四方最为兴旺的第一大寺。
鼎盛时期的兴福寺,坐拥良田十余万顷,精壮僧兵上万人,且以武艺高强闻名列岛。虽然如今被称作佛法末世,而兴福寺也已经在屡次兵火灾祸之中慢慢没落了,不复往日之盛况,但依旧占地甚广,殿宇巍峨,佛塔林立,庙内僧徒尚有五六千人,而丰仁院法皇眼下也正驻跸于此处。
当佩里提督带着百余名武装卫士,穿过颇为曲折狭窄的奈良街道,来到兴福寺门口的时候,当场就被这东瀛名寺的气派给吓了一大跳,好险没跌个跟头。
“……这……这算是什么名堂?人体彩绘?还是行为艺术?”
只见兴福寺大门前的台阶两侧,站着两排全身涂满金粉的胖大和尚,正一手握住镀金禅杖,一手叉在腰间,面对着门外街道挺立不动,做出一番怒目金刚之状,满脸凶巴巴地放射出金光。
“……阿弥陀佛,佩里施主,此乃是本寺传统特色之一,混元金人功啊!”
那位引路的中年僧人赶紧接口介绍说,“……我兴福寺自古就以武僧之道而闻名,这混元金人功更是其中之翘楚,唯有礼佛向善之心极诚的武人,方可受戒修炼。练成者非但刀剑不入、百毒不侵、佛光护身,还有代我佛震慑世间一切妖邪之偌大威仪……”
“……混元金人功……这种传奇功法我也隐约听说过,在贵国武术界似乎还算是挺有名的……但那应该是要让武僧苦修二十余年,再面壁清修百日,达到武功精深、佛法大成、功德无量的至上境界之后,才会浑身金光四射,头顶祥云环绕,能够代佛陀惩戒世间邪魔的吧!”
佩里提督脸色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门口的那两排金人,打断了中年僧人的话头,“……可是你们现在却随便弄了些体质虚浮的胖子,抹上金粉戳在这里,又算个什么事呢?哼,别给我瞎扯什么返璞归真的混账话,这些明显酒色过度的家伙,根本就是从没修炼过半点佛门功夫的模样!”
“……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寺里实在是找不出正牌的混元金人啦!”
被当场戳穿花招的那位引路僧人,顿时就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他毕竟和佩里提督多少有点交情,所以稍微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唉,本寺已有二百年无人修成混元金人功了,因为这门功夫对修炼者的戒律要求实在太高,非但得要绝对戒酒戒荤,还得保持童子之身,甚至连众道都绝对不能碰……”
这似乎是正统僧侣的基本戒律吧,虽然从来没见你们这些贼秃遵守过……佩里提督不由得暗自腹诽。
“……虽然混元金人功的传承已经断了,但是上千年的老牌子可不能丢呐!所以本寺就只好挑选一些身板结实的僧众,涂上金粉在门口列队展示,也算是彰显一下历代先人的神妙功法……嗯,寺里这是怎么了?都是些什么声音?!”
那中年僧人还要唠唠叨叨地继续解释,却听得庙门内猛地一阵惊呼,他刚开始还想充耳不闻,但是惊呼声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响,仿佛波浪一般扩散过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哀号。
“……不好啦!里边打起来了!守寺大蛇被惊动啦!”
第一百零三章 佛祖圣裁
奈良兴福寺大门口,原本应当清静肃穆的青石广场上,此时正是一片混乱嘈杂的景象。
成百上千的和尚们,全无一丝普度众生的慈悲,正厉声怒吼着,彼此拳脚相加,不时有人惨叫着摔倒在青石地板上,还有人捂着淤青的眼窝或胳膊,跌跌撞撞地奔逃出去。
其中,穿黄衣的本地兴福寺僧人虽然数量较多,但在群殴的大场面上,却完全不是那些比睿山黑衣僧人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揍得抱头鼠窜,引得黑衣僧人们一片不屑的哄笑声。若非双方都还算有些克制,只用拳脚肉搏,没有亮出兵刃,此处只怕已经是尸横遍野了。
可惜的是,虽然两边的和尚都有意控制冲突烈度,不想搞出人命,无奈大多数争斗都会有意外发生——黑衣僧人们还没来得及怎么耀武扬威,兴福寺的最终决战兵器就被放出来了!
只见某个形貌彪悍的黑衣僧人前一刻还在墙边叉腰大骂,突然惊呼一声,往空中飞升而去……这自然不是他施展出了什么飞行法术,而是被下面某个大家伙给甩了出去!
众位黑衣僧人听到惊叫声,纷纷回头定睛一看,顿时差点被吓破了胆子!
只见一个巨大的扁平蛇头突然从墙角钻出,远观至少有水车大小,正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扑来!
那两颗灯笼般的蛇眼珠,正放射出阴森森的绿色光芒,一根巨大的血红信子,正“嘶嘶”地吞吐抽动着,并且露出满嘴刀刃般雪亮的牙齿,向众人喷吐出一股股腥臭欲呕的可怖气息!
在耀眼的阳光下,巨蛇浑身的鳞片都闪耀着刺眼的金光,它威风凛凛地昂起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脖子,用一种仿佛是看待蝼蚁和餐点的藐视目光,扫视着广场上呆若木鸡的诸僧……
“……不得了啦!守寺大蛇跑出来啦!今天是哪个混蛋在看管的啊啊啊!!!”
呆愣片刻之后,穿黄衣的兴福寺僧人立即一声大喊,朝着门口拔足飞奔而去。比睿山的黑衣僧人同样反应及时,迅速各自寻找退路……结果两拨子人挤在门口推推嚷嚷、拳打脚踢,喧哗哀告之声震天,那场景简直宛如在雷雨天被灌进洪水的蚁穴一般。
这边急于逃命的和尚们,固然是魂飞魄散、风声鹤唳,而那边满头雾水的金色巨蛇,也是被如此震耳欲聋的惊呼声给吓了一跳,身体猛地朝后面一缩,但是看看众僧都在拼命往大门口挤进去,顿时又起了好奇之心,便俯下头颈,慢悠悠地也朝门口滑行过去。
此刻还挤在门口的和尚们回头一看,立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凄惨嚎叫,纷纷连滚带爬地往左右两边逃散开去。几个全身涂抹金粉的“混元金人”,先是在推挤厮打之中被金粉迷了眼,然后又被旁人撞得晕头转向,居然昏头昏脑地朝着大蛇迎了上去,结果被那条金色大蛇拿尾巴一甩,就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被抛飞出去,在日光的照耀之下,正好似一道道金灿灿的流星……
看着这种全无秩序的情形,如果没有谁站出来制止的话,这场无厘头的混乱场面只怕是还要蔓延持续很多时间……幸好,拥有这种能力的强人,就站在兴福寺的大门外。
“……这场面也弄得太难看了吧,究竟是什么超低水平的打斗啊……油腻术!法术增幅!”
佩里提督看得忍不住微微摇头,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油腻腻的肥猪皮,用力丢到寺庙的门槛上,又从腰间拔出镶嵌着七彩宝石的魔杖,斜指向地面,发动了复合咒语。
一小片闪耀着魔法灵光的滑腻油膜,在虚空之中骤然闪现,随即以那块作为触媒的肥猪皮为中心,如水纹般一波波地荡漾开去,迅速覆盖了寺庙门口内外的好大一片地方。
那些不幸笼罩其中的和尚们,固然是跌倒的跌倒、滚翻的滚翻,四肢并用地狼狈挣扎着,好半天都没法爬起来。就连正好奇地朝门外探视的金色大蛇,也在毫无防备之下,腹部一滑,整个巨大的身躯瞬间翻倒,扁平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庙门口的铜香炉上,就这么一圈圈地转着蚊香眼,歪过身子晕了下去。
——所谓的守寺大蛇,似乎也跟门口那些涂抹金粉的“混元金人”一样,纯属糊弄人的样子货……
直到这个时候,负责引路的黑脸中年僧人,才揪住了一个本寺的黄衣小和尚,询问事情经过,“……阿弥陀佛,老衲走的时候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了吗,要以和为贵、以理服人啊!怎么还会打成这个样子?!”
那小和尚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仍旧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师叔啊,不是我等不听话,自从这帮比睿山的强徒到来之后,我们已经是忍了又忍,什么污言秽语都受遍了。可这些家伙实在是越来越过分,昨天偷拿了大殿供桌上的金银法器,还抢了定慧师兄动手给大家烤的狗肉不说,今天居然又闯进了本寺俗家女弟子躲藏的秘密地窖,把好些师兄弟都给光着屁股拖了出来……哎呦!师叔,您敲我的头干什么?”
“……真是一帮百无一用的饭桶笨蛋!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在外人面前乱说的吗?没脑子!”
“……可是师叔啊,这一回就连跟您相好的合欢师太,也被一个安国寺的和尚给拐出去了……”
“……什么?!可恶!真是岂有此理!快说,究竟是哪个卑鄙秃驴敢跟老衲抢师太?!”
……
勉强听了一会儿这些毫无廉耻的对话,佩里提督已经无心在乱哄哄的庙门口继续逗留下去,低叹着略微摇了摇头,便丢下引路僧人,径自绕过那条中看不中用的守寺大蛇,从侧门进了兴福寺,一边四处找人问路,一边摸索着往设在方丈室的谈判会场中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