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吸了一口烟气之后，他回头与黑岛忠夫对视了几眼，后者立即会意地把独轮车靠墙放好，拔出腰刀抡空挥舞几下，然后操着洪亮的大嗓门，对疲惫不堪的诸位城管队员们发出了迎战命令。
“……诸位将士们，快打起精神来！拿起你们的兵器，讨取贼首立功的时候到了……”
黑岛忠夫的一句话还没讲完，就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每个人的耳畔嗡嗡作响，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一颤，让站立在街道上的众人全都立足不住，成了一堆滚地葫芦。
然后，一道肉眼都能看到的冲击波，伴随着一片雪亮的白光，从前方远处的某座建筑物中爆发出来，仿佛飓风海啸一般，挟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呼啸着横扫过周边的一大片街区。
途经的几乎所有建筑物，都被这道可怕的冲击波连根拔起，那些炸飞出去的梁柱瓦片，更是仿佛炮弹一般，重重地砸到了更远处的建筑物房顶上，把很多楼房给砸成了摇摇欲坠的马蜂窝，甚至还有一部分被轰击得当场坍塌，里面的人根本来不及逃出，就被活埋在了瓦砾之下。
至于被冲击波扫到的路人，更是仿佛被石磨碾过的蚂蚁，不知有多少人当场成了肉糜……
※※※
不知过了多久，当菲里昏昏沉沉地恢复了意识，头晕脑胀地从一堆瓦砾浮土中爬出来，掩嘴咳嗽着朝外张望时，发现非但原本聚集在前面街道上的不明敌人，已经在冲击波的直接扫荡中灰飞烟灭，就连距离尚远的自己这边，也被连累得死伤惨重，遍地狼藉。
“……咳咳，还有多少人活着的？还能喘气的就出来吱一声！咳咳……”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用扩音术辅助自己的破喉咙，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然后就慢慢有一些仿佛木乃伊一样的家伙，灰头土脸地从青烟袅袅的建筑物废墟中钻出来……事后粗略统计了一下，总共还剩下一百五十多名城管队员，后面还有三百多号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难民。
几位重要人物之中，黑岛仁和黑岛忠夫这一对兄弟都没事，黑岛仁抱着的那只昏睡座敷童也没事，原本被背在菲里肩上的吸血鬼女教授蕾贝卡，也在一道干涸的水渠里找到了，除去衣衫破烂不堪之外，并没有太严重的损伤。但问题是还有两位……
“……没办法，实在是找不着那个叫梦琉的雪女！”
四下里转悠一圈之后，黑岛忠夫很快就无奈地放弃了搜寻，“……刚才载着雪女的那辆独轮车，还有停靠独轮车的那堵墙，现在都整个儿不见了。希望她运气够好，被抛落到海里，那样或许还有活路。若是运道不佳，被气浪直接粉碎，或者抛进了火焰当中……那这位雪女小姐可就要融化成雪汁了。
唉，似乎是幕府直属的那家兵工厂发生了爆炸，当初的那一任幕府大老，为了能够随时看到工厂的烟囱，以展示兴办国产化军工企业的政绩，硬是把这么危险的玩意安置在城下町……啧啧，因为长期以来腐败成风，产品质量太差，那边库房里的不合格弹药可是堆积如山，存放了一年又一年，没有那一家军队肯冒着‘被自杀’的风险采用。结果现在可好，把这么大的一片房子都给轰平了！”
……
这位雪女萝莉的结局究竟如何，由于没人能够亲眼看见，因此倒也没有直观的认识。
但老和尚静水幽狐的凄惨下场，却是被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在了眼里——由于失去了护身的法力，连身边的佛门宝器也随着佛陀的重创沉眠而沦为凡物，这秃驴当场被冲击波从地上掀飞，挂在一幢半坍塌的危楼顶上，一条腿和一条手臂不知去向，胸口让一根毛竹给戳了个对穿，挑在半空中直晃悠……
由于那幢危楼实在是破损严重，摇摇欲坠，楼梯梁柱大半垮塌，一群城管队员硬着头皮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攀爬上去替他收尸，也就只好让这位不幸的老和尚先挂在那里充招牌了。
总之，在菲里的眼中，自己身边的这支队伍，在此刻当真是哀鸿遍野，凄惨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大片街区的火势，也被暴烈的冲击波给瞬间扑灭了。他可以安心坐下来考虑一番接下来的行动，而不必再担心烈火从屁股后面追来。
但是，他身边的战斗力也因此进一步缩减了——在这场猝不及防的大爆炸中，很多城管队员都只顾得上保命，刀也折了，枪也毁了，连弹药都基本丢光了，还有不少人被震得耳膜破裂，成了聋子……想要他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赤手空拳地冲进城堡杀敌救驾，未免也实在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可是，都已经付出了这么沉重的代价，却一下子中途放弃的话，似乎也有些不甘心……莫不成这一路死伤累累地和火焰赛跑，最后竟然都只是做了无用功？
结果，还没等菲里权衡出最后的抉择，就已经有人帮助他做出了决定：此次准备要拯救的主要对象——三井龙姬大小姐，正由一大帮随从护卫团团簇拥着，出现在了街道尽头，从山之手台地那边狂奔出来……而在她的背后，还尾随着一大票追杀而来的叛军！
——很好，拖到现在这会儿，似乎已经没别的选择了……
回头看看左右，菲里哀叹一声，没等黑岛忠夫对手下人发号施令，就从自己怀里摸出一瓶精力恢复药剂，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从腰间抽出手枪和法杖，遥遥瞄准了沿着街道迅速压过来的敌人。
一场激烈而混乱的巷战，随即在这片满是灰烬的废墟中打响。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痴将军出奔（上）
拳头飞舞，刀剑劈砍，火枪轰鸣，鲜血四溅。
满目疮痍的江户街头，一场低水平低素质的无厘头大乱斗，正在持续进行当中。
由于指挥系统的紊乱与崩溃，以及战前准备的不充分，交战双方都退化成了无组织无纪律，而且装备十分粗劣的散兵游勇，将这次蓄谋已久的军事政变行动，硬是打出了黑帮小流氓群殴的混乱水准。
先说幕府军这边，菲里这个少将在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而空降上任还没两天的黑岛忠夫城管大队长，也无法有效指挥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新部下，最多只能举起刀子吆喝着身先士卒，号召他们一齐上去干仗。三井龙姬大小姐的身边倒是簇拥着一大帮人，可惜大多都是体弱无力的文员和侍女，真正的战斗人员并不多，一部分是留守的城管分队，一部分是隶属于好几家商行的私家打手护卫，另有几名三井龙姬自己雇用的亲卫，同样是谁也指挥不动谁。
幸好叛军方面好像也是一帮彻头彻尾的乌合之众，非但看不出有什么统一的协调指挥，甚至连接头暗号和袖章标记似乎都忘了准备，在追击的路上就爆发过多次误伤和内讧。偶尔停下来放枪开火的时候，也是不分敌我地一通乱打，结果背后挨了黑枪的倒霉蛋居然比正面战死的家伙还多……
事实上，与诸位破烂流丢、焦头烂额，形容狼狈仿佛乞丐的城管队员，还有三井龙姬大小姐身边那些扛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箱笼家什，搞得仿佛大搬家一般的“勤杂人员”相比，还是叛军方面显得更加正规一些——至少他们都穿着式样相似的武士正装袍服，插着一长一短两把太刀，挎着有些落伍的旧式步枪和子弹带，脚踏木屐，胸前还佩戴着各自的家徽纹章，一看就是思想落伍的守旧派。
然而，在很多情况下，装备和军容都是完全不能等同于战斗力的——就如同某些把阅兵式搞得花样百出仿佛马戏团表演的国家，真正打起仗来却往往扑街得一塌糊涂……
尽管叛军的阵容看起来更为给力，但在贴身肉搏的巷战之中，由于拉不开距离，这些装填繁琐的旧式火枪并不适合使用，哪怕拼武士刀都缺乏空间施展，反倒是板砖和棍棒更加好使一些。
而在这种耍刀弄棒以命换命的粗俗事情上，这些成天吹嘘“祖宗武功”的旧派武士，明显不是城管队诸位大老粗的对手——他们毕竟在每天追逐殴打刁民小贩的过程中，积累了颇为丰富的实战经验。而武士们修炼的所谓剑道，大多数却主要是为了修身养性，根本就不是专门用来杀人的……
同样地，这些“业余军人”的枪法也一样很糟糕，并且缺乏最基本的协调配合能力。
所以，当一百多名焦头烂额、衣衫褴褛的城管队员，抡着临时捡来的棍棒、板砖和柴刀，嗷嗷叫着冲上去的时候，近千名手持刀枪的武士顿时被打得手忙脚乱——这些在太平盛世里吃世袭俸禄铁杆庄稼长大的二世祖们，早已没有了创业先祖们的嗜血与冷酷。其中很多行为不检点的浪荡子，又是三天两头在江户街头挨城管痛揍的，看见了这些官府爪牙就心里发毛，打起来自然束手束脚。
等到菲里挥舞起魔杖，朝他们放出一串连环闪电和一片焚云术，把四个还在慢腾腾装填子弹的火枪手给活活炸熟烤焦之后，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窝囊废们终于精神崩溃，慌慌张张地丢下了十几具尸体，屁滚尿流地逃之夭夭——话说回来，伤亡率还没到2%就开始争相溃逃……可见这些“世袭职业军人”的专业素质，实在是已经废柴到一个相当严重的程度了。
※※※
望着这些懦夫们的背影，渐渐消失一片焦黑的废墟与灰烬后面，菲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暂时放下心来，然后便转身和逃难而来的三井龙姬大小姐交流了一番信息。
“……喂喂，我说三井大小姐啊，你前几天不是刚刚下狠手把江户城梳理过一遍吗？而且还将那些不可靠的幕府旗本和外地浪人几乎都给清理一空，统统都塞上了南洋贩奴船……可怎么转眼间就被彻底翻盘，仿佛丧家之犬似的，被人从坚固的江户城堡里赶出来，还弄得江户城下八百零八町被烧到了这般地步？”
“……哦，沃金在上！不管江户城堡再怎么坚固，可也架不住有人内外夹攻呐！有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嗯，大多数城堡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啊！”
三井龙姬此刻的形象很是狼狈，那件豪华金丝长裙的下摆，在亡命奔逃的一路上被钩破撕烂得不成样子，上衣和腰间也是污渍连片、破损多处，发髻和脸蛋上满是黑乎乎的烟尘，仿佛刚从烟囱里钻出来一般。
面对菲里的质问，她一边如此哀叹着，一边嘟着嘴巴随手捡起一块破瓦片，远远地丢到一处小池塘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借此来排遣心头的无限郁闷，“……今天夜里，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率领家丁带头造反，又勾结了水户藩主德川长乐作为外援，动员水户藩的两千名藩士几乎倾巢而出，此外还有驻守日光东照宫的三百名德川家御亲兵也被说动，再加上他们自家宅子里暗藏的一些家臣亲卫……幕府的谱代重臣和德川家宗藩联手一起作乱，把他们手下零零碎碎的兵马全都凑起来，就有将近三千人了啊！
而本小姐和大阪商团的诸位首领，平时都在横滨租界的自家府邸办公，江户城堡这边只是临时暂住，因此警备力量比较薄弱，所有人的贴身卫队加起来不过三百余人。还被酒井直政这个老混蛋一路引领到城下，还从城里打开了大门，夺下了炮台和军械库，连天守阁都一度失守……”
说到此处，这只浑身金灿灿的萝莉牌财富女神选民，忍不住愤愤然地挥舞起了小拳头，“……尽管如此，在本小姐的沉着指挥之下，我军还是成功击退了来犯之敌，夺回天守阁等制高点，与叛贼在城堡内展开拉锯战。没想到叛贼头目看到己方久战不胜，居然丧心病狂地纵火烧城——江户城堡的地基虽然是用巨石垒砌，但上面的建筑物依然是木质的，这一烧起来就没法收拾，城堡内的几处水源又都被叛贼控制……结果咱们都被浓烟给熏得呆不下去，只得带着机密卷宗和各部要员撤退突围了！”
“……用三千人对三百人，以有备对无备，又有内鬼带路，还能打成这么难看的扑街局面……果然不愧是水户藩的文弱书生啊！”
听完三井龙姬讲述的城堡陷落经过，作为外国人的菲里还有些懵懂，而黑岛兄弟却已经是快要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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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藩位于江户城的东北方向，紧贴着幕府天领，与江户城只隔着不到一日路程，属于德川幕府的“御三家”近支宗室之一，乃是辖地35万石的关东强藩。其藩主同为德川姓氏，还享有副将军的尊贵头衔，无论从血缘还是利益的角度，都应该是幕府的铁杆支持者。
无奈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怪事情，与道理之间完全就是绝缘体。由于历代藩主过度推广儒学的关系，水户藩上下就是一门心思地崇文抑武，甚至弄得读书读坏了脑子。非但弄得藩内武士都文弱不堪、武艺荒废。最后甚至还迷信了忠君报国的儒家理论，认为幕府乃是胁迫天皇的乱臣贼子，应当自觉向朝廷奉还政权，完全忘了自己究竟领的是谁家俸禄……
于是，早在佩里提督率黑船入侵之前许多年，水户藩就成了倒幕运动的一大策源地，并且借助其邻近江户的地缘优势，整天在幕府的腹心之地搅风搅雨，弄得幕府上下头大如斗，对待这个反骨仔亲戚当真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各类警告和训令不晓得发了多少，可就是没啥效果。
幸好，所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水户藩的这帮子读书人素来就以文弱著称，虽然把倒幕口号喊得震天响，却基本停留在口头上大放嘴炮和无休止的开会讨论上，很少能做出什么实际行动。也正是因为如此，江户幕府才能容忍这伙近在咫尺的反贼，而不是直接动用暴力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