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龙姬先是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后便双膝一软,浑身无力地扑倒在了棺材旁边。
※※※
“……呜呜呜呜,父亲大人啊!您死得好惨呐!自从江户离别之后,这才几个月啊?您怎么就对自己这么不当心呢?龙姬在关东是多么的想念您啊!可是您怎么就……怎么就这样走了啊!呜呜呜呜……”
在大阪城堡议事厅临时布置的灵堂内,回荡着三井龙姬大小姐的悲泣痛哭之声。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的父亲三井银次,刚刚万分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三井银次的死因,则是一场出乎预料的遭遇战。
这些天来,由于原先的供水渠道被敌人捣毁,城内水井数量不足,全城数十万百姓大半都在喝淀川流下来的浮尸水,又挤挤挨挨地缩在城墙内这么小一片地方,排泄物和死尸、病患堆积,卫生条件极度恶化,以至于瘟疫问题怎么也遏制不住……让坐镇这座关西孤城的三井银次很是忧虑。
——若仅是粮食紧缺的话,尚可走海路从外地乃至别国高价采购。但是几十万人口生活所需的清洁淡水,只凭借商船又哪里运得过来呢?
幸好,同样是由于瘟疫蔓延的缘故,围城的倒幕联军也已经撤退很长时间了。三井银次趁机组织人员出城勘察,然后征发大批劳力昼夜赶工,企图尽快修复连接山地水库和城市之间的高架水渠,以恢复供水。并且还计划在郊外修筑一批堡垒工事,扩大防御圈,以保护重要的水源。
为了督促工程进度,他最近每天都要出城巡视,到各处工地亲自监工,由于附近的敌人早已逃散一空,村镇也尽数沦为废墟荒野,三井银次又总是带着不少随从卫士,因此大家都不觉得会出什么意外。
但意外偏偏就在今天发生了——今天早上,三井银次刚刚由上百名随从簇拥着,乘坐轿子离开大阪城,就从旷野间迎面杀来十几名彪悍的萨摩藩斥候骑兵,霎时间便将疏于戒备的卫队杀了个七零八落。
虽然三井银次的卫兵也并非懦夫,很快就仗着人多势众展开反击,击退了这股胆大包天的敌军侦察兵。可三井银次的轿子也在混乱中翻进了水沟,然后又被敌骑连续丢了好几枚手榴弹。
尽管三井银次反应敏捷,及时启动了法术护符,但还是架不住多次爆炸的叠加杀伤,当场就被炸得血肉模糊,肚子里扎满了弹片和轿子的碎木刺……由于五脏六腑几乎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因此在让卫士们抢救回城中之后还不到一个小时,三井银次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气。
看到最高长官遇袭身亡,城里顿时彻底慌了手脚,而接下来几个小时更是噩耗不断——城外的各处工地,全都遭到了萨摩军的攻击。由于各处工地的驻防兵力稀少,通常不过几十乃至几百人,工人们手里又没有兵器的缘故,基本未作有效抵抗,便惨遭屠戮。甚至还有一股敌兵伪装成逃亡回来的工人,企图诈门而入。若非这些家伙的萨摩口音露了馅,说不定还真让他们给夺了城门。
到了中午时分,上万萨摩军已经扫荡干净了郊外各处据点,进逼大阪城下扎营。并且在郊外高地架起了火炮,对市区展开轰击。而城内的守备兵力却是大半丢在了郊外,剩下的人手捉襟见肘,还缺乏统一的指挥调度,又有奸细企图在难民中煽动暴乱……正式交手尚未爆发,城里就已是一派岌岌可危的颓势。
幸好,就在这个人心惶惶、千钧一发的时候,巨熊军团就来救急了,让全城居民不由得弹冠相庆。
但是在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菲里这位“救世主”的心中却是在暗暗咒骂。
“……亲爱的,这可真是见鬼了!该死的还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萨摩藩的那帮家伙,明明都是患了辐射病没几天日子好活的短命鬼,偏偏自己还不知道。算算日子如今都已经快要死了,居然还这么卖力气地替京都的天皇打仗!难道我们真的就那么倒霉,非得和他们在这大阪城下毫无意义地死拼一场,选择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一场错误的战争吗?”
寻找了一个旁人不注意的角落,他对蕾妮咬着耳朵如此抱怨说道,然后便被自己的吸血鬼女朋友,以及战略女神殷红骑士的牧师用玉指在额头轻轻一点,并且得到了一个白眼和一句吐槽。
“……小笨蛋!既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你就想办法让他们知道啊!”
菲里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右手握拳,在左掌上轻轻一拍,感觉脑海中顿时豁然开朗。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一旦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想来他们就算是再怎么彪悍的铁血战士,恐怕也会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吧!嗯,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书记官,快安排人把罗伯特将军绑好了押过来!有他这个直接凶手现身说法,萨摩藩的短命鬼们也该能听进去了吧!”
第二百零六章 该死的终于死了
耀眼的火光在夜幕笼罩的大地上一簇簇亮起,天空中充斥着炮弹划过的尖啸声。灼热的金属球在火药的推动下,拖着橘红色的弹痕,越过宽阔的护城河,一记接着一记地撞击着坚实的城墙,砸得碎石迸飞,尘埃腾起。即使是在后方的市区内,也能感受到地面的剧烈抖动。
为了躲避炮击的伤害,菲里·泰勒少将只能缩在临时挖掘的掩体里,跟土拨鼠似地不时探头出去观察。
对于军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只能硬撑着挨炮弹,却根本无法还击更憋屈的了。
而更让他恼火的,还有这座城市中看不中用的劣质防御工事。
“……才挨了几百发炮弹,就呼啦啦地坍塌下了将近半里宽的大口子?真是见鬼了,这大阪的城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啊!看着又高又大又宽阔,实际上却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利用城外敌军炮击的间隙,菲里从一条用土系法术挖掘出的壕沟里探出脑袋,草草扫了一眼街道尽头那堆“豁然开朗”的城门遗址,随即便不由得低声咒骂起来。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古城墙,一直没怎么好好整修,地基早就松了。被炮击的这一段附近又恰好都是沼泽地,墙体下陷得厉害,平时刮一场台风都要塌几块土方下来,现在被轰垮了也是正常情况……”
作为生长在本地的土著,刚刚在众人“节哀顺变”的劝告下,接过亡父三井银次的棒子,继任了大阪商团总裁之职的三井龙姬大小姐,叹着气如此解释说,眼角隐约还带着几分哭过的红肿,“……真正让我感到好奇的,是萨摩藩方面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多火炮?莫非又是龙巫教的军火援助?”
“……龙巫教给的那批军火援助?不是早就被京都的贪婪公卿们明目张胆地截留吞没,又高价卖到了你的商行,然后正装备在我的巨熊军团里吗?嗯,根据情报现实,从那一回的事情曝光以后,就连龙巫教也不肯再当冤大头了。”
菲里耸了耸肩膀,“……我军的黑暗精灵斥候刚才摸出去侦察了一下,萨摩军的火炮不算太多,总共也就大概有五十多门的样子,其中还包括了乡下作坊自己铸造的土抬炮。但是他们倒也有些脑子,居然拆了附近寺庙的柱子和大梁,做了许多一次性的松木炮,放起来似乎挺响,实际威力则很可怜……但问题是,大阪的城墙连这种程度的炮击都熬不住,更要命的是还完全无法还击……嗨!真是憋屈啊!”
不说起还好,一说起这个,菲里就感到心中一阵窝火。
作为全国最重要商业中心的大阪港,坐落于淀川出海口的三角洲上,地势低洼平坦,难以依托山岭构筑防御体系。就连旧有的一些河流水泽,也都因为人口增加和城市扩张,而被逐步排干填平,改造成市镇与耕地,导致现在的大阪城已经是完全无险可守,攻城敌军可以非常轻松地一路推进至城墙脚下。
在战前的和平年代,这座城市仅有可怜巴巴的一千驻军,对内治安主要依靠城管队和商会打手,对外是基本不设防的。等到幕府军惨败于京都之后,逃回大阪的残兵败将们才开始抢修工事,沿着原先的护城河,一口气紧急修筑了二十多座炮台,安置了一百六十多尊从武装商船上征用的青铜舰炮,然后便拍拍胸脯放下心来,大肆吹嘘说城防已是固若金汤,就算有一百万敌人攻打一百年也别想拿下来。
可惜无数惨痛的事实证明,牛在天上飞,是很容易被捅下来的。“一百万敌人攻打一百年也别想拿下来”的豪言壮语尚在耳畔,而如今不过是数千敌军先锋的突袭,所有的外围炮台便在一日之间尽数陷落——因为凡是稍微有点经验的老兵,都被抽调去各处工地上当监工,炮台里只剩下一帮根本不通炮术的菜鸟和苦力,刚见到岛津家的军旗在地平线上出现,就吓得一哄而散了。
若非这些家伙虽然胆小,但多少还有些责任心,丢下炮台逃走之前总算记得引爆了弹药库,没有让这些火炮落入敌手,战局的恶化恐怕还要更加严重。
可光是眼下的情况,就足以让菲里郁闷得吐血了。
大阪守军把自己的火炮或丢或毁,糟蹋了个精光,除了射程比火枪还短的鹰炮,基本没有别的剩下。巨熊军团的火炮却还被压在底舱,一时没法卸下。海军舰队的火力固然凶猛,偏偏却又上不了岸也进不了内河,射程还够不着内陆方向的敌营……
因此,在大阪的码头搬运工点着火把连夜加班,把运输船上压舱的野战炮与弹药箱卸下来之前,菲里和他的部下还是只能缩在战壕里挨炮弹,并且提心吊胆地防备着对手可能发动的连夜突袭。
至于设法跟对面那边短命鬼取得联系,通告他们已经患上空间辐射病寿命无几的真相,借此来瓦解其斗志与士气的计策……嗯,看着这副炮火连天的架势,暂时是不可能实施了。
萨摩军对大阪城的炮火轰击,从下午开始,断断续续地打到了半夜才告一段落。被重点轰击的几段城墙,基本都成了马蜂窝。城内还有好几处街町挨了灼热弹或燃烧弹,着起了大火,烧死烧伤者数以百计。可谓是初次接战,就给菲里来了个开门黑。
幸亏码头工人紧赶慢赶,在第二天终于将巨熊军团的野战火炮转运到陆地上,总算让菲里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刚刚摩拳擦掌地想要报昨晚的一箭之仇,却有些郁闷地发现,萨摩军竟然停止了炮战,甚至还把火炮都从阵地上拖走,只留下一地炸碎裂开的松木炮焦黑残骸。
第二天,萨摩军没有攻城,也没有发动任何的炮击,巨熊军团在全神戒备中白等了一天。
第三天,萨摩军依然缩在营地里不动弹,让巨熊军团继续在城中枯坐。
然后是第四天、第五天,萨摩军始终没有再对大阪城发起过进攻,而军营内的嘈杂声却越来越低微,炊烟和营火同样变得愈发寥落。此外,大阪城头的哨兵观察到,虽然营地里明显还有着人迹,但却依然招来了大批乌鸦,成天在营地上空呱呱叫着聚集盘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哦,肚子里好像有虫子在咬,谁能给我弄点儿麻药?”
“……天啊!我的右手竟然没知觉了!这究竟是什么病啊?”
“……啊!这只扁毛畜生竟然在啄我!谁来帮帮忙把这只乌鸦给赶开?”
“……痛得受不了啦!身为堂堂武士,岂可死于床榻,我要切腹!谁来给鄙人当介错?”
……
听着军营内四处响起的怒骂与呻吟声,岛津怒志浑身无力地躺在肮脏的草席上,迷迷糊糊地望着帐篷的帆布顶盖,仿佛看到了死神朝自己绽开了狰狞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