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突然,就在他从敦贺港掉头强行军杀到大阪城下,计划抢在与东军决战之前,拔出这颗背后的钉子之时,一场无形的灾难就悄悄降临了。
先是有一部分人体力不支,中途掉队,久久未能赶上,但尚未引起岛津怒志的太多警觉。然后等到全军在大阪城外扎营之后,很多人才吃了晚饭就开始上吐下泻,接着更是全身发热,喉咙疼痛。勉强拖到了第二天早上,已经是头发脱落、皮肤溃烂、半昏半醒,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最初,岛津怒志只是以为是爆发了瘟疫,为了防止大规模传染,他赶紧把这些人都集中到了一处,与其他人隔离开来,然后吩咐沿途绑来的随军巫女与祭司施法救治。可惜不管这些巫女与祭司施展什么法术,患者的病症都没有丝毫的好转,反倒是有更多的人病倒,顿时让他们急得满头是汗。
极度的惊慌之下,岛津怒志再也顾不得组织攻城了,只是忙着命人把这些患者住过的营帐、使用过的衣物和接触过的器物一律用火烧毁,又严令其他士兵不得接近患者,可最终不管他怎么忙乎,还是阻挡不住病魔的蔓延——才到第二天傍晚,岛津怒志他自己也不幸发病,倒在了帐篷里无力动弹。
随着萨摩藩主岛津怒志的倒下,军中形势迅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两万萨摩军至此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恐慌之中。平时健壮如牛的铁血汉子们一个个倒下,浑身皮肤发黑流脓,咳血腹泻,每一寸肌肉都仿佛遭到针扎,在死亡边缘极度痛苦地挣扎,却根本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很快,死者的数目就超出了活人,以至于连挖坑掩埋都来不及,难闻的腐臭味更是直冲云霄,招来大批寻找美餐的乌鸦,仿佛死神的使者一般,终日在营地上空呱呱叫着盘旋不去。
面对如此恐怖的场景,剩下的“健康人”很快便放弃了拯救同伴的努力,纷纷采取了针对瘟疫最为有效的战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瓜分了营寨内的金钱和粮食,就此自发散伙,各自逃亡寻找生路去也……但其中大多数人都没能走出多远,就爆发了和同伴相似的症状,一头栽倒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只有极少数于京都激战之后才加入的新兵,以及临时被绑来的巫女和祭司,才得以侥幸逃出生天。
当然,后来才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奄奄待毙的岛津怒志,基本上都是不晓得了。在他发病倒下之后的第二天,照顾他的几个亲卫小姓也全都呻吟着滚在了病榻上,从此再没有谁来服侍这位藩主殿下,失禁的大小便和恶臭的脓水,也全都在帐内流淌。
在病痛折磨之下,岛津怒志本人的神志,逐渐变得愈发混乱,每天只有不长的一段时间能保持清醒,至于剩下的时间,则是半醒半梦、恍恍惚惚,简直像是在云端彷徨。
这一天,岛津怒志在难得地清醒过来之后,却突然在一片愈发微弱嘶哑的垂死呻吟之中,听到了一个陌生而清朗的少女嗓音,从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骤然响起。
“……这间就是敌将岛津怒志的帐篷吗?真是好大的臭味!啧啧,这家伙虽然是本小姐的杀父仇人,但能够以区区一藩之力,杀败我父亲倾尽举国财富,耗资数百万两白银苦心经营的幕府新军,也算是意气风发的一代豪杰了。不想在转眼之间,竟然会死得这么憋屈……唉,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末路吗?”
第二百零七章 树倒猢狲散(1)
“……呵呵,这么说来,早在我通过那个传送魔法阵离开故乡,提兵进京参战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嘿嘿,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在这几个月里的百般谋划、浴血奋战,又都是为了什么啊?!”
在得知了残酷的事实真相之后,饱受空间辐射病折磨的萨摩藩主岛津怒志殿下,勉强用烂皮流脓的双手撑在枕头上,低垂着下巴如同风箱一般喘息着,努力想要从草席上坐起来,却始终无法独自做到,最后只得软绵绵地瘫倒下去,从嘶哑的破喉咙中发出一串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岛津家完了!萨摩藩也完了!萨摩的男人全都要在这里死光了!亏我还以为自己能开创超越历代先祖的辉煌事业,甚至成为新的幕府将军呢?哈哈哈哈,想不到这一腔雄心壮志,从最初就尽成了泡影,我竟然成为岛津家断子绝孙的掘墓人!这叫我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先祖啊!”
一番歇斯底里的狂笑之后,他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堆黄绿色的浓痰和乌黑的血块。浮肿溃烂的皮肤生了疽,在刚才的活动中被擦破几处,渗出了一大片嫣红的血迹。
短短几天之内,这个曾经仿佛铁打一般的南国硬汉,就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菲里皱着眉头凑上前去,给这位濒死的藩主施放了一个治疗神术,随着一阵淡淡白光的亮起,岛津怒志咳嗽了几声,脸色稍微好转了一点,但浑身的脓肿和疮疤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消散。
——在面对病灶深入骨髓脏腑的辐射病之时,治疗神术也很难起到多少效果。
“……抱歉,当时在下的背后有龙巫教特使的逼迫,只能听令行事。而且,用简易传送阵运输阁下的萨摩藩兵入京,也是在强敌压境之下挽回败局的唯一办法,实在是没那么多时间设置安全防护了……”
被菲里强拉来现身说法的心灵术士俘虏,就是当时亲自组织布置了那个坑爹版自杀式传送阵的罗伯特将军,摸着鼻子讪讪地说道,然后便收到了受害者一个鄙夷的白眼。
“……唉,事已至此,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君王死社稷,武士亡沙场,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之事。鄙人时运不济,兵临绝境,死在异乡也是正常,不敢怨天尤人。只可惜我岛津家的男人尽数进京勤王,至此已是注定要绝嗣了。而萨摩藩这许多好男儿,竟然也一同丧命,连个能回去延续香火血脉的都没有!”
岛津怒志在草席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喘息着哀叹道,让罗伯特将军惭愧地讪讪退了下去。
“……哼!真正导致岛津家毁灭的东西,恐怕还要首推阁下的野心吧!”
三井龙姬大小姐闻言踱了过来,用鞋尖踢了踢岛津怒志的身体,不屑地冷哼道,“……若非你利欲熏心、大逆不道,在京都公卿的忽悠之下起兵造反,而是安安稳稳地做你的萨摩藩主,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
“……大逆不道?嘿嘿,你们三井家的这些商人欺凌德川家鸣那位白痴将军,借助西洋鬼畜之力篡夺德川家幕府大权的手法,似乎也谈不上有多光彩吧!”
岛津怒志咧开散发着恶臭的溃烂嘴巴,嘲讽地笑道,“……身为有血性有骨气的乱世武人,哪一个不想着跻身诸侯争霸天下,开幕府当大将军呢?只想着龟缩一方苟延残喘,那是懦夫软蛋的行径!就算如今我藩即将灭亡,也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早在走上沙场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有了觉悟……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输得这么惨罢了——非但一族尽灭,连藩内男丁也为之一空……咳咳……”
“……唉,都到这地步了,还要死鸭子嘴硬,真不知你这家伙的心是怎么长的?”
三井龙姬叹息着摇了摇头,“……也罢,那些所谓真正的武士,大概也就是像阁下这样又臭又硬的家伙了。虽然阁下是本小姐的杀父仇人,更是挑起这场岛内大乱的罪魁祸首之一。但看在岛津家数百年名门的份上,我还是愿意慈悲为怀,在日后给你过继一个武家子弟,把岛津这个家名传承下去……”
听到这个慷慨的许诺,岛津怒志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是心中大喜——与西方那些把血统看得无比重要、唯恐自家血脉不够纯净的世袭贵族不同,这个岛国的武士家族,通常更加重视家名的传承,而非血缘关系。因此在主家血脉不盛的情况下,过继他家子嗣也是家常便饭。某些上位者还喜欢把自己的庶子或私生子过继到家臣名下,以此来加强彼此之间的关系,同时也能扩大和稳固家族势力。
岛津怒志这一次冒险出征京都,由于当时的萨摩藩老家正惨遭佩里提督的舰队炮击蹂躏,眼看已经力不能支了,为求绝地反击,所以狠狠心孤注一掷,竟带上了岛津家一族之内差不多所有的男人……结果在坑爹的强辐射版传送门的大能之下,全族男丁无一幸免,眼看着是注定要灭族了。
而这场倒幕战争的结果,也颇为讽刺——虽然作为靶子的江户幕府,确实是已经宣告终结,但在三路东征军尽皆覆灭之后,京都的朝廷也已经是注定要垮台了。最后得了大便宜的,竟然还是他们这些武士们最痛恨、最想要打倒的财阀与西洋人,得以名正言顺地丢开幕府的旧框子,彻底推翻武士阶层的统治地位,自己跳到前台来直接掌权……假如早知是这种结果的话,恐怕还不如不倒幕呢!
如果江户幕府的体制还在,不管实质上如何变化,最起码在表面上还是武家政权,还得尊重武士的高贵身份。可一旦丢掉了这层遮羞布,得势的财阀们欺压起武士来,就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只是眼下的岛津怒志已经离死不远,根本考虑不了这么多了。能够得到敌人的怜悯,保全下家名传承,就已经是无比的幸运……当然,岛津家想要延续家名,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咳咳,容许我岛津一族保全家名吗?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不必客气,但是呢,趁着你还能喘气的时候,是不是该把某些东西都给我交待一下?”
三井龙姬用折扇掩住口鼻,凑近浑身散发恶臭的岛津怒志,皱着眉头追问道,“……京都那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在那位仁孝天皇的手里,又还剩下些什么筹码?西国诸藩如今抱着怎样的态度?是否由激进派掌权?若是京都朝廷下旨求救,是否还会再次出兵进入京畿,与我军为敌?”
岛津怒志闻言又愣了一愣,然后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变成了一番痛苦的咳嗽。
“……咳咳……三井小姐,您的问题还真有些多啊!不过我都会如实回答的。只是……咳咳,能不能再给我施展一个治疗术,好让我感觉舒服一点吗?多谢了……咳咳……”
※※※
这一天,在完全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巨熊军团就顺利接管了萨摩藩岛津军的营地。
次日深夜,已经连续被辐射病折磨了四天的岛津怒志,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并且死状极为痛苦。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位可怜的藩主大人先是在草席上来回翻腾,浑身痉挛、血管暴起、呼吸困难,喉咙中呵呵作响,以至于面庞都给涨成了仿佛桑葚一般的紫黑色。
然后,他周身的皮肤开始成片脱落,肚子上的脂肪化成了脓水,接着连内脏和肠子都从烂棉絮般的皮肤里涌了出来。而令人吃惊的是,即便身体状况已经惨到了这等地步,生命力顽强的岛津怒志还是又挣扎着辗转哀嚎了好几个钟头,弄得满帐篷都是腥臭的脓液腐肉,这才终于面目狰狞地一蹬腿,就此断了气。
但是,巨熊军团的烧埋队士兵还没来得及上去收敛,岛津怒志的尸体就又发生了更加可怕的变化——就在这具乌黑尸体开始流出腐烂臭水的时候,他的舌头突然肿大起来,顶开了嘴唇,然后更是像炉子上的水壶一样,朝外边不断冒着白沫。肚子则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把整个尸体都折腾得变了形。最后,腐烂的肌肤不堪重负,从里面爆裂开来,浑身每一个孔洞都散发出硫磺一般的恶臭……
几个负责收尸的士兵,见到如此惨状,全都产生了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推三阻四地谁都不肯过去收敛,最后只好往帐篷上浇了一遍猛火油,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等他们办完事情回去之后,还心有余悸地向菲里报告说:“……那简直是天底下最丑陋、最怪异、最恐怖的尸体了,怎么看怎么不像人……”
事实上,在这位可怜的藩主大人死去之前,萨摩军残留在军营内的大部分士兵,就已经同样痛苦地离开了人世。而剩下的一小部分生命力顽强之辈,也在之后的两天内全数毙命。
——曾经于京畿横行一时的西国最强军团,就这样在打赢了每一场战役的情况下,黯然地覆灭了。
虽然随军的魔法师和牧师们都知道空间辐射病不会传染,但谁也吃不准这些死鬼是不是还染上了其它疫病,出于防疫的考虑,菲里并未让军团烧埋队没日没夜地挖坑埋人,而是直接用长木杆推进淀川的河道里了事——反正这河里的浮尸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几个,正好冲到下游去给鲨鱼加餐……
随着两万萨摩军在大阪城下的自行毁灭,也意味着京都朝廷方面那个气势恢宏的三路东征计划,就此宣告了彻底破产。从北到南总数超过十万的三路兵马,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已经尽数覆灭。对于新近起兵,掌权不足半年的京都朝廷而言,简直就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一般。
而东西两军之间的实力对比,也由此发生了根本性逆转——以巨熊军团为主的东军,已经完全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可以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了……尽管菲里总觉得自己从离开镰仓以来,似乎还没怎么像像样样地打过仗,而敌人却已经自己把自己给折腾完了……实在是有着高手寂寞如雪的感觉啊!
此外,对于“和平接收”到萨摩军全部资产的巨熊军团而言,这还是一次令人欣喜的大丰收——萨摩军的迅速团灭,为菲里遗留下了三十门各型西式火炮,四千多枝还算凑合的西式火枪,以及很多只适合回炉的废铜烂铁——即萨摩藩自行仿制的劣质枪炮——还有火药四百多桶,粮秣近三万石,旧式刀剑铠甲数千副,黄金三万两、白银十一万两,珠宝珍玩若干,辎重车三百余辆……可惜原本拉车的牛马,在那时候也经过了那个坑爹版传送阵,如今自然是同样也遭瘟惨死,菲里只得想办法搜罗苦力,把马具套在人身上,让这些劳工代替瘟死了的牛马拉车……
另一方面,己方的喜讯就是敌人的噩耗。当菲里在大阪城郊兴高采烈地清点着各类缴获物品之时,三路东征大军尽没的消息也传入了京都城中,并且给诸位素来闭目塞听,甚至自以为幕府已平、天下将定的颛臾公卿们,带来了仿佛山崩地裂一般的空前震怖……
第二百零八章 树倒猢狲散(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