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坐拥上千万人口的关中沃野,如今就是满打满算,也不过残存下了三百万军民而已。
另一方面,北方胡虏的威胁,却没有丝毫的消退。就秦王李纵云所打探到的消息,此时的图坎铁骑之所以暂时蛰伏,不过是因为那位帖木儿可汗改变了进攻矛头,正在倾全力西征异域罢了。
并且在这十几年里,帖木儿可汗始终都在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辉煌胜利,已经将西域的众多城邦国度先后征服,甚至一路杀上了雪域高原,对中原形成了居高临下的半包围态势!
因此,待到帖木儿可汗得胜回师之时,就是中原大地再遭浩劫之际!
而盘踞在西北边陲的关中彰武军,则很有可能首当其冲!
反过来再回首中原,在图坎铁骑蛰伏的这十几年里,却依然是一片四分五裂、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非但南迁金陵的鞑子朝廷不思振作,就连割据四方的藩镇诸侯,也多为苟且偷安之辈,少有英雄人物。
这让秦王李纵云在失望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蓬勃的野心——或许,这份重整河山、恢复河山的天命,就注定要降临在自己头上?
而最近从帝都金陵送来的一份圣旨,则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契机。
“……殿下,关于那份朝廷发来的攘夷勤王诏书,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位中年文臣策马跟在李纵云身侧,低声询问道,“……根据密谍司的飞鸽快报,山东的齐国公柳叶飞已经应诏出兵,而其余藩镇也开始有了动作……不知殿下之意,究竟是闭关自守,不予理会?还是趁机发兵东进,浑水摸鱼?又或者是象征性地出一点兵马,装装样子?”
“……闭关自守,自然是愚蠢之举。如此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怎可轻易放弃?”
李纵云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当然,江南水乡虽好,毕竟与我关中相隔着千山万水,我军若是贸然出兵远征,只能被魏军和齐军占了便宜……所以,本王打算南下巴蜀!”
“……南下巴蜀?!殿下可是要据上游之势以窥江东?”
“……不错,古人有云:得陇望蜀!秦地和蜀地,唯有联合在一起,以蜀地之物产供养秦地之精兵,方才是天下帝王之基业!对于南方这片巴山蜀水,本王可是图谋已久了!”
李纵云从马背上扭头南望,眼神中满是野心和欲望的火光,“……自从两年之前蜀王叛乱,却不幸暴死军中以来,其所部十余万川军,一直是四分五裂,内乱不休,且对辖地横征暴敛,赋税已经预先征收到了百年之后!民心自然是丢得干干净净!在本王眼中,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灭之甚易。
以本王这些年里经营起来的贤名,还有预先在蜀中打下的桩子,秦军一旦翻山南下,必然能够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而川军那些离心离德的乌合之众,更不是我秦军百战雄师的对手!唯一值得忧虑的事情,不过是朝廷因此震怒,号召天下藩镇合纵攻秦罢了!
但眼下的鞑子朝廷,已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心思干涉我军吞并巴蜀。而这份攘夷勤王的诏书,又给了本王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借口!哼哼,反正这诏书上也没规定出兵路线,朝廷既失其鹿,理应天下共逐之!就让本王亲提大军南下,往巴蜀之地走一遭吧!”
他异常得意地如此宣布说,甚至还将双手高高扬起,“……至于在南取巴蜀之后,接下来是否还要打造船只,从长江顺流而下,直扑京师勤王,那就得看情况再说了……”
就在秦王述说自己的盘算之际,一队甲胄明亮的秦军士兵,突然从大道旁边走过,一个个全都身材矫健、脸色沉稳,嘴里还唱着雄壮的军歌:“……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黄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听到这粗豪的歌声,李纵云不由得就更加充满了信心。
“……我彰武军有此八万虎贲之师,又何愁天下不能平呢?”
※※※
康德三年十月中旬,远在关中的秦王李纵云,宣布奉旨勤王。并且将秦地彰武军一分为二,三万人留守黄河防线,五万人随驾出征,越秦岭南下——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冲着巴蜀沃土去的!
但是,此刻的大金朝廷早已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秦王图谋巴蜀的事情了。
因为,在秦军出兵南下之前,其余的各路藩镇,也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动作。
第七十六章 天下谋棋(三)
安南·顺化州
一道灿烂的晨曦,破开厚厚的云层,映出一抹连天的碧色。
虽然此时的北方大地,已经进入了万物凋零的金秋季节,但在这四季常春的南海之滨,却依旧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盎然——随风摇曳的高大椰树、有着伞状冠盖的翠绿乔木,枝叶交错的茂密灌木丛……无边无际的广袤绿野,仿佛一块碧绿的巨幅地毯,在耀眼的南国阳光之下,一层层地向天边伸展开去,直至延伸入浪涛澎湃的万顷碧波之中。
无数色彩鲜艳的热带花卉,点缀在翠绿的草木之中,将这片南国丛林打扮得愈发绚丽缤纷。若是仔细分辨,还能看到一座座精巧而别致的竹楼,散落在森林的树荫之间。
而在这片生机盎然的热带丛林四周,两道险峻的山脉巍然耸立,如弯钩般伸入大海,形成一个月牙状的海湾。还有一道宽广的银白色沙滩,环绕着这片碧波荡漾的海湾。
在更远方的海面上,隐约可见许多大大小小的岛屿,宛如随手洒落的星星。
——茂密的椰林,细白的沙滩,碧玉一般的海水,卷动着珍珠一样的沫子,轻轻拍打着礁石与沙滩……看起来是那么的安逸而又秀美,充满了悠闲浪漫的南国风情。
因此,在这片海风送爽的林荫之下,随处可见临时搭建起来的吊床、竹塌,憩息着无数神情轻松的黑旗军士兵。他们沐浴在习习的海风之中,一边啃着各式水果悠闲聊天,一边饮用着椰壳碗盛装的土产果子酒。身旁还有皮肤黝黑、身形婀娜的土著少女,打着芭蕉扇殷勤服侍,看起来真是不知有多么的惬意!
——就在前不久,这支起家于安南河内镇的黑旗军,刚刚在新任的年轻节度使的运筹帷幄之下,南征北讨,屡战屡胜,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胜利。
在北方,黑旗军扫荡了红河沿岸的诸多土司酋长,彻底稳定了后方;在南方,黑旗军更是势如破竹,一路平顺化,下西贡,兵锋直抵高棉边境。那位刚刚被朝廷册封为占城国公才只有三天的西贡镇黄旗军节度使叶孟言,在兵临城下之际,只能选择降旗投降,然后自己下野跑到海外去做寓公。
至此,黑旗军已经统一了河内、顺化、西贡三镇,一举成为了真正的安南之主。而顺化州海滨这处风光秀美的沙滩,也成为了黑旗军将士们独享的休整疗养之地。
在顺利逼降西贡镇,结束了南征战役之后,柳宇也将节度使行营转移到了此处,预备等到南部新领土的局面基本稳定下来,并且完成顺化军港的初步建设之后,再北上返回首府河内城。
——对真正的英雄人物而言,无论是再怎样风光旖旎的温柔乡,也消磨不去他们的雄心壮志。
新任的河内镇黑旗军节度使,刚刚被朝廷册封为安南国公的柳宇大帅,此时正站在一座装饰华美的吊脚竹楼上,踌躇满志地俯瞰着这片自己刚刚打下来的疆土。
不过,他此刻正贪婪地注视着的对象,却并非面前的椰林海滩,而是掩藏在椰林后面的东西。
——离开海滩稍远处,就是被历代移民们辛勤开拓出来的大片稻田,还夹杂着若干香蕉树、胡椒树、甘蔗之类的经济作物。金灿灿的稻谷已经成捆收割,阡陌之间满是农夫们劳作的身影。田间的道路上,满载着今秋收获的牛车和手推车络绎不绝,偶尔还可以见到大象的身形,看起来甚是人烟稠密。
另一块邻近河口的海滩上,大片的椰树与红树林被粗暴地伐倒推平,清理出一大片空地。无数密密麻麻的脚手架之间,成千上万的劳工们喊着号子挥汗如雨。而几个聘请来的西洋造船工程师,则站在旁边的树荫下,对着图纸和工地指指点点……经过这几个月的紧张施工,一座庞大的造船厂已经隐约成型。
而更远处的山脉脚下,则是一片污水横流、黑烟蔽日的可怕景象——紧挨着港口的冶炼场上空,永远萦绕着盘旋不去的黑烟。连接着矿山与冶炼场的土路上,满载矿石的牛车马车往来不绝,让道路上堆满了潮湿烂泥和牛马粪便,鼎沸的人声和机械的噪音,隔着老远就能清晰听见。
由于地处南荒,十月的晨风吹在身上,也仍然是热乎乎的。风中除了热带水果的香气,还夹杂着潮湿的水雾,让安南国公柳宇身上几处已经开始结疤的伤口,隐约又有了一丝痒兮兮的胀痛。
但这位年轻的名将却浑不在意,只是在嘴里不住地喃喃感叹着:
“……这就是我黑旗军争雄天下的霸业根基啊!”
——旖旎秀丽的热带风光,固然令人心旷神怡,但却对军国霸业毫无裨益。而这些看似败坏了风景的农田、工厂和矿山,才是一位军政强人争霸天下的本钱!
“……只可惜我军毕竟僻处南荒,与中原相隔千山万水。纵然有强兵在手,奈何道路难通!”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此刻正站在安南国公柳宇的背后,不无惋惜地感叹道,“……眼看着朝廷在江南自乱阵脚,却很难过去分一杯羹,顶多也就是在广西、琼州占一点便宜,实在是令刘某懊丧啊!”
这位姓刘的老将军,乃是照顾了柳宇十几年的一位长辈,世代担任柳家的管事一职。在现任节度使柳宇未成年之前,还代理过一段时间的军政事务,彼此交情甚是亲厚。因此在私下说话之时,也颇为随意。
就在今天早上,节度使行营刚刚收到了一封河内方面转来的圣旨,乃是康德皇帝号召天下诸镇发兵进京救驾的勤王诏书。而在此之前,大金朝廷昏招迭出,先是赖账不还,又纵容魔教嚣张,最后把江南京畿彻底搅乱的各种消息,也都已经如流水般地堆上了黑旗军诸将的案头。
眼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鞑子朝廷,似乎就要走向穷途末路,而自己手握精兵强将,却苦于山水阻隔,没办法扑上去抢些好处,这实在让诸位志得意满的将领们颇为叹息。
——不出兵,似乎白白浪费了这次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