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世人常说的‘老天爷瞎了眼’……莫非也是……”
在接受了以上黑幕的震撼之后,盗泉子也忍不住凑过来问了一句,并且马上得到了解答。
“……对,就是因为机关整体搬迁而耽搁了工作——这并不是说,触犯天条的大恶人就不会遭报应,只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天庭和地府都安顿下来,人间那些该遭报应的家伙,恐怕已经老死转世了……”
林默娘笑嘻嘻地摇晃着自己的小手指,一脸促狭地如此说道。在那惊艳的长睫毛下,那一双乌黑的眼眸正闪着诡秘之光,“……打个比方来说,对于魔教神棍此次肆意盗取神力,导致天庭崩塌的滔天大罪,众神一致表示强烈愤慨。但由于眼下大家都忙着收拾残局,各自跑路找地方安身,因此审判这些罪人的事项,就被推到了日程表上很靠后面的位置……大概最快也要等上五十年吧!不知到时候还有几个没死的……”
菲里:“……我怎么感觉你们天庭和下界人间比起来,似乎更需要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呢?”
第一百零六章 十万大军一夜散
当驻跸北固山甘露寺的联军诸将,还在消化着林默娘小姐从天庭带来的惊人信息之际,镇江城西边的官军大营之内,却已经被这一毫无预兆的惊天突变,而闹得沸反盈天了。
对此,刚刚从床铺上爬起来,望着漫天的火光,迷迷糊糊地发着愣的庆王殿下,表示自己压力很大。
事实上,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前,庆王殿下和他麾下的一干废柴马屁精,还都沉浸在魔教大军“旗开得胜”、“望风披靡”、“横扫豺狼人如卷席”的兴奋之中,一时间HAPPY得不行。
至于被豺狼人们血淋淋地拆吃入腹的那七八百个倒霉蛋,自然就被他和他的废柴部下们给集体无视了。
所以,在下令杀猪宰羊设宴庆功,又为芙蓉圣女亲自斟酒道贺之后,他依然觉得意犹未尽,索性转回帐内,临案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豪气勃发的战书,具体如下:
统带京畿江浙诸地官军及神团主帅庆亲王完颜氏,谨以此书布告外夷列国贼酋麾下:
本王得诸天神佛庇佑,挟圣贤天子之君威,又有亿兆神军齐集麾下。本当扫平疆界,玉石俱焚,无论贤愚,付之一炬,怎奈镇江名城,人烟稠密,百姓何辜,受此涂炭。故暂不以攻击也。
汝等犬羊之辈,自恃船坚炮利,悍然率兽食人,茹毛饮血,貌似凶残无匹。然而在我神军天兵之前,实则不堪一试!如尔等不避畏刀剑,东有旷野,堪做战场,定准战期,与我神军决战,雌雄立决,何必缩头隐颈,为苟全之计乎?殊不知破巢之下,可无完卵,我亿兆神军到一处,尔等丑辈一概不留!
可谁知这封战书的墨迹方干,刚刚派人连夜送往敌阵,整个大营就已经沸反盈天地闹腾了起来!
对于如此跌宕起伏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庆亲王完颜那桐胸中这颗年轻的心,真是伤不起啊伤不起!
事实上,自从挂帅出征以来,原本年少气盛,一心挽回江山的庆亲王完颜那桐,才发现这个统帅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日夜忧心操劳不说,还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没出京城之前,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前的内外时局,居然已经败坏到了这个地步!而这传承三百年的铁桶江山,更是糜烂到了无药可救的程度!
然而,身为满洲皇族的头号显贵,面对着土崩瓦解的糜烂时局,庆王殿下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躲,也不能逃,只能奋力补救,并且寄希望于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出一条力挽狂澜的妙策。
在如此殚精竭虑、劳心劳力的环境之下,不过是短短一两个月下来,庆王的身形就清瘦了不少,相貌也苍老了许多,明明还不到二十岁,脑后的辫子就已经生出了些许白发……可这战局却还是在每况愈下!
在这一派凄凄惨惨、久战无功的悲催氛围之中,这位在身心之上都已不堪重负的亲王殿下,总算是好不容易等来了芙蓉大师姐的十万魔教大军,并且勉强取得了初战的胜利。
实际上,在这场全军哗变爆发之前,他本来还以为,自己的运道已经有所好转,这下应该能稍微松一口气了。谁想到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就一下子捅出了这么石破天惊的空前大篓子!
今晚这场大哗变和大崩溃的来龙去脉,说起来实际上也并不复杂——在庆贺今日以神打术大破豺狼人的酒宴上,那位芙蓉圣女大师姐在酒饱饭足之后,倒是就直接去休息安寝了,没有再怎么多生是非。
但问题是,还有几位精力过剩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大概是被人多灌了几碗黄汤,或者存着跟芙蓉大师姐别苗头的心思,居然宣布要彻夜通宵做一场盛大的法事祭典,保佑十万魔教大军在明日出击之际,个个变身超人,从而旗开得胜,势如破竹,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然后,祭典刚刚开始没多久,诸位大师兄大师姐的法力,就随着天庭的崩塌而自动消失了……原本缤纷绚丽的一道道冲天灵光,霎时间尽数消散,而正在施展法术的几位大师兄大师姐,更是立即遭到了严重的反噬:有的浑身痉挛,哀嚎着满地翻滚;有的更是七窍流血,直接死在了祭坛上!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可怕惨剧,在场围观的所有闲杂人等,一时间全都被吓得愣住了。
事实上,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若是主持者足够机灵,又能说会道的话,倒也不是没办法打个马虎眼,暂时支吾着遮掩过去。可惜这些大师兄大师姐的素质,实在是良莠不齐,其中大半都是不识字的愚夫愚妇,事先也没达成什么共识……因此,当即就有一位大师姐惊慌失措地跳了出来,扯着嗓门尖声悲泣道:“……天啊!奴家苦心炼出的一身法力,怎么全消失了?难道是我等得罪了上天,不再被诸神保佑了吗?”
(……这个……天庭众神何时保佑过你们这些窃贼?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倒是真的!)
于是,在场的数千教众,被这一剧变立时就搞得哗然鼓噪,接下来更是仿佛瘟疫一般,将这个噩耗火速传遍了各处营地,从而激起了更大规模的恐慌与混乱,并且未能得到第一时间的控制与遏止……
结果,待到醉醺醺的芙蓉圣女大师姐,被随从们硬拽着拖出来之际,整个事态已经不可挽回了!
——在察觉到自身的异样之后,那些稍有些头脸的魔教小头目,都急着收拾家私逃离战场,以便于远远地避开凶残的敌人,以及即将发现自己遭到愚弄的信徒——这些神棍可没有那个是什么良善之辈,先前仗着自己的一身神通,逼迫和忽悠信徒们奉献妻女、孝敬财物的事情,几乎谁都没有少做。如今居然一下子失势落魄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仇家趁机跳出来,鼓噪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至于那些最顶层的大师兄大师姐,既然位置爬得最高,那么各种缺德事自然也是做得最多,更是跑得比谁都快,于是在黑灯瞎火的夜晚彼此冲撞践踏,很快就弄得营地内一团乱象,却根本没人有心收拾。
而那些原本就是被忽悠着自备干粮上前线的魔教信徒,在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出来,却亲眼看着诸位“神功无敌”的大师兄、大师姐、护法、坛主、仙姑,居然都在仓促出奔逃命,也都仿佛是被迎头淋了一瓢冰水,那心头真是瓦凉瓦凉的——无论是否已经打探清楚了魔教神棍们丧失法力的真相,还是被裹挟在人潮之中懵懵懂懂,希望这些教众继续能够安心呆在营地内不动,无疑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妄想。
所以,当神棍头目纷纷出逃的消息一经传开之后,这浩浩荡荡的十万“魔教大军”就立时乱了起来——在一派喧天的嘈杂声中,一波又一波的逃亡者四处乱窜,播散着从“洋人出兵夜袭”到“神明降下天谴”的种种惊悚谣言,继而掀起了一系列更大规模的混乱!
一时间,整个营区内人慌马乱,彻底乱作一团,一面面杏黄八卦坎字旗,被丢得满地都是,踏上了无数乌黑的脚印。众人在黑灯瞎火之中慌不择路,彼此冲撞、践踏,甚至爆发群殴。甚至还有不少人趁火打劫,借着混乱的场面杀人放火,肆意劫掠,乃至于奸淫妇女,仿佛是在宣泄着最后的疯狂一般。
接下来,十万教众的哗变和混乱,不可避免影响到了近在咫尺的朝廷官军。更糟糕的是,由于主帅庆王殿下毫无军事经验,居然把三万官军和十万教众混编在一处,甚至连营寨帐篷都布置得犬牙交错……
于是,大部分纪律懈怠的营头,当即就跟着一起炸营哗变。另外一小部分最初还能维持秩序的“精锐”营头,也很快就被汹涌的人潮给淹没和冲散,陷入了一片土崩瓦解之中。
在这一片纷乱之中,庆王带着亲卫左冲右突,四处堵截喊话,竭力想要收拢队伍,可实在是没有能力制止这一派乱象的飞快蔓延,折腾了好久之后,还是什么兵马都抓不住!
搞到最后,就连拱卫帅帐的八旗禁军,也跟着一起卷堂大散,纷纷偷了大营里囤积的饷银和布匹等物,各自散伙回家去也。临走之前,居然还没忘记放上一把火,好险没把庆王的寝帐也给烧了!
正当他已经焦头烂额、六神无主之际,那位被他派去寻找芙蓉圣女的随从,又带回来了一个新的噩耗:芙蓉圣女居住的豪华大帐之中,此时已是人去营空——这位胖女人看着形势已经不可挽回,自己又没了法力,索性也卷了金银细软,带了亲信死党,丢下那位虔诚供奉了她好几个月的庆王殿下,就此跑路去也!
到了这个树倒猢狲散的地步,纵使这位庆王殿下在先前再怎么走火入魔,也终于从魔教的忽悠和洗脑之中清醒了过来,重新看清了残酷和冰冷的现实。
但面对着眼下这种山穷水尽的绝境,他也只能抱头大哭一场,大骂几声“魔教妖人误我!”然后,便带着最后一小批还能使唤的部下,匆匆逃出营寨,往西边的京城方向绝尘而去。
然而,因为他一开始没能当机立断,磨磨蹭蹭到得此时,就是想走也很难平安走脱了。
——黑灯瞎火地逃出帅帐不过半里路,跟着庆王奔逃的几十个亲兵随从,就陆陆续续地掉队、迷路、开小差和被人群冲散。到得最后,就连庆王本人,也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伙强人给拉下马匹,剥掉了身上的华丽大氅,随后又仿佛对待垃圾一般,被丢进了黑黝黝的树丛里。
几个忠心的贴身亲卫见势不妙,赶紧给庆王换上一身从附近农家搜出来的粗布衣裳,又往脸上抹了些泥土灰尘,扮作寻常教众,这才得以避开乱军和革命党的注视,抄小路离开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十二月三日清晨,在镇江丢光了朝廷最后一路兵马,只带了几个侍卫亲兵单身出奔的庆亲王完颜那桐,终于光头赤脚、形貌狼狈地从乱军之中挣脱出来,侥幸逃回了数十里外的帝都南京。
而在他回来之前,这座风雨飘摇的金陵古城,就已经陷入了一片覆亡在即的绝望与凄凉之中。
第一百零七章 王朝末日(上)
康德三年的冬天,跟往常的那些年份相比,显得分外的寒冷而又萧瑟。
纵然是在气候温润的江南水乡,呼啸的北风之中,也充斥着冰冷刺骨的森森寒意。
十二月初的帝都南京,就已是下过了一场小雪,让那郊外苍翠起伏的远方山峦,以及城中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全都染上了一抹银装素裹的纯白之色。
若是在往常的太平年月,每当到了这个飘雪时节,在这富贵甲天下的帝都南京城中,自然会有许多风流倜傥的文人雅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围炉观雪、赏梅吟诗、作词唱和,以此来附庸风雅。
就算是一般的市井人家,能够在冬日里悠闲地喝上一盅醇香的烧酒,炖上一锅油汪汪的肥猪肉,顺便看着自家小儿在门外堆雪人、打雪仗,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闲暇享受。
然而,如今这南京城中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却是都挤满了各处逃来的难民。这些可怜人之中,除了一部分能够投靠亲友的幸运儿之外,大多是下无一寸土地可以立足,上无一顶草棚可供避风。
因此,他们平常就都挤挤挨挨地睡在屋檐下,把能找到的破布头全套在身上,将就着熬一天是一天。每晚都要失踪或暴毙几个。待到这一场初雪袭来,更是一夜间就不知道冻毙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