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世，当卡尔萨斯的记忆在蕾贝卡的头脑中重现之际，她在叹息之余，也不由得有些庆幸，以为自己这辈子总算是不必再亲身经历一场国家破碎、文明毁灭的惨剧了——虽然就她个人经历而言，恐怕并不比卡尔萨斯这个衰人幸运到哪里去（父母双亡、被姐姐暗害、遭士兵轮暴，最后变成女吸血鬼）但至少没有上升到国家和文明的层面——没想到在此时此地，却是灾难重演、恍如昨日……
而在她的背后，祥瑞号浮空战列舰正静静地横卧在湖盆的淤泥里，四周尽是露出水面的芦苇和藻类，还有被急速退却的湖水遗弃，只能在淤泥中扑腾着等死的游鱼——随着这场空前浩劫的开始，幽影海在经历了最初那一波排山倒海的海啸之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为迅速地消退、萎缩、干涸……
——这场末日浩劫一般的密瑟能核大爆炸，不仅震毁了湖底那个连接水元素位面，用给幽影海补充水分的次元门，还让湖底被震得裂纹遍布，甚至震裂出了一道直通某座幽暗地域地下城的巨大裂隙。于是，数以百万吨计的冰凉湖水，就顺着这道裂隙哗啦啦地倾泻而下，让下面的幽暗地域里，那些习惯于亘古不变的洞穴气候，不知风霜雨雪为何物的黑暗精灵、灰矮人和牛头人们，狠狠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倾盆暴雨、洪水没顶的感觉……嗯，因为眼下乃是十二月寒冬，而为幽影海供水的次元门，又是连通着最寒冷的冰海之水，所以幽暗地域里承受的恐怕还是雨夹雪外加冰雹……
与此同时，这座虽然面积广大，却浅如瓷碟的人工湖，自然也立即步上了急速消逝的命运。
而在菲里的眼中，耐色瑞尔第二帝国的未来国运，恐怕也不比这迅速消失的幽影海要强上多少。
事实上，耐色瑞尔第二帝国此次陨灭的惨烈程度，甚至比上一次还要更加堪称空前绝后。
即使是两千多年之前，古代耐色瑞尔帝国的那一次陨灭，也仅仅是因为魔网破碎，让浮空城失去动力，如流星般下坠陨落而已。如果幸运的话，浮空城上的人们还有一定机会，在下坠过程中设法逃离。
但眼下费伦大陆的魔网虽然未曾破碎，但耐色瑞尔的浮空城却是在空中就轰然爆炸了！
很显然，不仅浮空城内的居民无人可以逃生，就算是对地面的破坏程度，也是被扩大了一个数量级！
——打个比方，前者相当于是将花盆直接从空中丢下来，在地面砸成碎片，后者则相当于往花盆里塞一个滋滋冒火的手榴弹再用力丢出去，让它凌空引爆，轰然炸开……嗯，或者说，一个是没有引信的实心弹，打不中目标就杀不了人，只能呼啸而过；另一个却是凌空爆炸的开花弹，光是依靠锐利的破片就能扫倒一大片，这两者分别闹出来的动静和产生的杀伤力，可是绝对的天差地别。
总之，耐色瑞尔的光荣、耐色瑞尔的辉煌、耐色瑞尔的伟大，在这一刻都已经尽数灰飞烟灭！
而单膝跪在废土之上的蕾贝卡大奥术师，看上去也是一副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模样，似乎快要燃烧殆尽了——虽然耐色瑞尔帝国的这一次陨灭，貌似跟她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个……蕾贝卡导师，请您还是节哀吧！”
菲里和蕾妮在她的身后怔怔地站了半响，眼看着蕾贝卡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而祥瑞号少了她这位大奥术师就根本没法正常航行，于是，在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也只得由菲里站出来，拍着她的肩膀开口劝解，“……军团和我们都离不开您，现在正值危难之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您的主持和指导……”
“……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做的？耐色瑞尔帝国都已经陨落了！我们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听了菲里的劝解，蕾贝卡非但没有振作起精神，反而变得更加沮丧，以至于整个人都软趴趴地颓然坐倒在了地上——虽然这场毁灭了耐色瑞尔的末日浩劫，并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任何可见的伤害。但她的心灵却似乎已经随着这场浩劫的降临，被摧残得粉身碎骨，和眼前被炸成大坑的雷霆崖浮空城差不多……
“……那么，对于这场浩劫的成因，您有没有什么看法？”菲里想了想，又换了一个话题。
“……这场浩劫的成因？还能是什么原因，答案不都明摆着吗？”
蕾贝卡终于抬起了毫无神采的眼睛，却根本就没有聚焦在菲里身上，鬼才知道她的注意力被丢到了哪里。“……这么多的浮空城根本不可能同时间一起自爆，而这么多的大奥术师也不可能同时精神混乱一起自杀。唯一的可能，就是萨马斯特勾结前任首席执政官巴鲁特，启动了泰拉曼特之斧上的自毁程序。
而在保管着信号系统的大奥术师联席会议里面，也必然有人跟这些疯狂的叛徒预先串通一气……唉，就像我在前世还是卡尔萨斯的时候，那些卑鄙的阴谋者们与费林魔葵彼此里应外合，联手从国父伊奥勒姆的浮空城里窃取耐瑟卷轴的做法一样……”
第八十二章 废土余生纪（中）
一提起国父，菲里就忍不住想起了船长室保险柜的那一顶精金王冠——确切地来说，那其实是“耐色之父”伊奥勒姆阁下，某只五千岁高龄巫妖的命匣……嗯，只怕全世界都没有比这货更长寿的了——不是说一只巫妖没病没灾也活不到五千岁，理论上讲，巫妖的寿命应该是无限的。
问题是，巫妖这种亡灵生物被发明出来，也不过是三千多年之前，耐色瑞尔第一帝国末期的事情，而更早之前的长寿方法“伊奥勒姆长生术”，则已经随着古代耐色瑞尔第一帝国的陨灭和第二代魔法女神对凡人施法规则的改变，而彻底失效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位本应为帝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耐色之父”伊奥勒姆阁下，却前后两次都和耐色瑞尔帝国的陨灭擦肩而过——在两千多年前魔网破碎的那一次陨灭之中，他已经在帝国毁灭的十几年之前悄然出走，把一个没法收拾的烂摊子丢给了卡尔萨斯；而如今的这一次浩劫，他又是在帝国陨灭的大半年之前，被图坎人在死魔法区围攻之际毅然自爆，对这场末日浩劫眼不见为净……呃，糟糕……好像……似乎……那个……有关于在骊轩城发现国父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跟蕾贝卡老师提起过？
菲里正想跟蕾贝卡导师讲一下有关于国父之事，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貌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蕾妮注意到他的异常，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同样愣住了。
“……天啊！帝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能有幸存者？”
在他的视野尽头之处，一队蓬头垢面、颇为狼狈的家伙，正从前方那片曾经耸立着帝都的焦炎废土之上，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将队列拖成看不见尽头的长长一串。其中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人类、半精灵、黑暗精灵和灰矮人士兵的身影，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位带头人，则更加令人吃惊——居然是两位峨冠博带、芒鞋竹杖的东方修真者！并且，他们还都是菲里认识的人……
“……这两个东方修真者是……付泉子和盗泉子？这两位道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这黑压压一大群宛如乞丐的家伙，一边兴奋地呐喊招手，一边朝着祥瑞号停泊的位置狂奔过来，菲里在下令登陆部队持枪戒备之余，也不由得纳闷地嘀咕了起来。
“……是第十二军团‘魅影’和第三军团‘骨头’！我认出他们的军旗了！”
蕾妮指着队伍前面举着的几面抹布似的破烂布条，忍不住啧啧惊叹道，“……北军大营驻扎的立石平原上，飘着最起码三四百座浮空城。眼下连帝都也已经化作一堆齑粉了，想不到他们居然还能活下来……”
片刻之后，在这片废土之上幸存的最后两支耐色瑞尔军队，终于顺利地会师了。
※※※
“……这一回得以逃脱大难，全都是靠了这座本派宗师传下来的青玉仙府啊！”
在遇见了菲里等人，彼此寒暄感慨一番之后，基佬肌肉男道长盗泉子便在蕾贝卡的一再追问之下，很爽快地掏出了一卷以水纹青玉为轴，天蚕宝丝为纸，外表散发出熠熠的灵光，其中绘制着一座漂浮于云海之中的仙岛，岛上修筑有无数亭台楼阁的神秘画卷，“……原本以贫道的修为，是决计启动不了这件上古神器的，亏得贵国的密瑟能核实在厉害，居然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菲里有些好奇地把手放了上去，按照盗泉子嘱咐，心念一动，就被传送进了一方风景秀美的人间仙境，四周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皆与先前所看到的画卷一般无二，充满了古色古香的东方韵味。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美轮美奂的画中仙境，或者说盗泉子所讲的“青玉仙府”之中，许多地方的假山小径、芳草花木，却都被践踏得东倒西歪、凌乱不堪，仿佛被野牛群轮番踩过一般。在水池和小溪的旁边，还丢下了不少破鞋、破布和其它垃圾，仿佛是刚刚举办过野餐会的森林公园一般……很显然，这都是第三军团和第十二军团进入仙府内躲避浩劫的时候，无意识地留下的“痕迹”。
一台明显与四周环境怎么不搭调的密瑟能核，此刻就摆放在这仙境中央的一座宝塔上，宛如烈日一般照耀着四周，并且源源不断地输出着强大的能量，维持着整个画中仙境的运转。
当菲里赞叹流连许久，终于再次心念一动，从这座仙府中出来的时候，便看到第三军团“骨头”和第十二军团“魅影”的两位军团长——头发花白、满脸络腮胡子的老矮人“骨头大爷”和带着帆布帽，黝黑高瘦的中年人弗拉基米尔·奎尔萨上将，你一言我一语，心有余悸地讲述他们这些人此次浩劫余生的经过。
“……如今这场天崩地裂的大灾难，轻佻大意的银月女士艾拉斯卓，至少要为此承担一半的责任！”
带有一半狼人血统的第十二军团司令官弗拉基米尔·奎尔萨上将，一边摸着头上被烧坏了一边的狼耳朵，一边满肚子怨念地唠叨着说道，“……在对付敌人的时候，就应该首先用尽一切手段，把他彻底打倒，让他永不翻身，之后才能有闲暇去考虑该怎么从容善后，怎么分配战果。可是银月女士却往往是先想着怎么华丽地善后，反倒把最重要的破敌取胜之事给放到了脑后……这不就是最经典的空中楼阁嘛！”
如今隶属于渥金教会麾下的帝国第十二军团“魅影”，原本已经划归“黄金森林”号浮空战列舰的配属军团，自从启程出征以来，全军都住在船舱里。但是，北军的最高统帅，银月女士艾拉斯卓殿下，却突然征用了“黄金森林”号浮空战列舰，以此来作为自己就职典礼上的豪华座驾，以及举办庆祝酒会的会场。
于是，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艾拉斯卓女士就只好把可怜的魅影军团官兵统统都赶下了船，打发他们去万军云集的立石平原上，自己想办法找地方扎营暂住。
然而，此时的立石平原上，聚集了足足四十万大军，还有数量不下于此的民夫、小贩、妓女、随军家眷和其他各色人等，早已把靠近水源、适合扎营的好地方给占得满满当当。
如此一来，魅影军团的一万五千名官兵在人满为患的旷野上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能够扎营的地皮，只得越走越远，最后为了抢一块水源充足、条件良好的宿营地，居然与刚刚从幽暗地域钻出来的灰矮人军团“骨头”爆发了大规模群殴，据说还死了几个人……在帝都观礼的两位军团长得知消息之后，连阅兵式之后的宴会都顾不上参加，便急匆匆地提前退场，奔过去调解冲突，约束军纪，倒是恰好逃过了一劫。
而另一方面，当北军进城之后，已经在帝都蹉跎了不少时日的付泉子和盗泉子两位道长，在得到艾拉斯卓女士的接见与允许之后，也终于从大奥术师联席会议那边，依靠蕾贝卡大奥术师在远东交给他们的信物和转让书，拿到了本应颁发给蕾贝卡的那一台密瑟能核。
不过，由于近几年时局动乱，帝都的大奥术师们同样也是无心工作，这台划归蕾贝卡名下的密瑟能核，如今还是半成品，缺少了许多关键部件，实际上是无法直接拿它来驱动浮空城的。
但修真者们本来就没打算修筑什么浮空城，而是要用它来代替灵气与灵脉，只要它可以从魔法网络之中不断抽取能量，用以灌输各种仙器、法宝即可。至于其它的附加性能，倒是并不怎么挑剔……于是，两位道长便花钱弄了辆大车，由盗泉子的那头肥壮慢熊拉着，跟着一位联席会议派来监督的高级魔法师，一起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帝都，准备去深水城跟其他的修士学徒们会合，在那边预先买好的地皮上重建门派。
结果，他们无巧不巧地在半路上遇见了魅影军团和骨头军团的大规模群殴，并且被乱兵堵塞了道路。好不容易等到两位军团长赶来，暂时弹压下骚乱，消除了纷争。远方天空中的那些浮空城，却又仿佛节日的礼花一般，接二连三地爆炸开来，并且裹挟着毁灭性的风暴和烈焰，气势汹汹席卷而来……
眼看着浩劫将至，命在旦夕，盗泉子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把刚刚弄到手的密瑟能核——这玩意儿是半成品，并且国家安全局还没有恢复，因此也就没有被谁想到要埋个自爆程序进去——和随身收藏的“青玉仙府”画卷链接充能，企图弄出一个避难所。谁知这法子居然一试就灵，不仅立即挽救了两位道长的性命，还把魅影军团和骨头军团的相当一部分官兵，也抢在浩劫来临之前救了进来。
“……只可怜我那头灵兽慢熊，这阵子多吃多睡少运动，肥膘长得太多，身子都胖了一圈儿。于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它的屁股卡在仙府的门庭里进不来，结果就被丢在了外面，给活活烧成烤熊排了……”
在浩劫中不幸丧失了坐骑兼宠物的盗泉子道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菲里如此哀叹说，“……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话，在下就不该那么宠着它，把它硬生生给培养成了一个吃货……”
接下来，在仙府里躲了几个小时之后，众位幸存者们看着外面的冲击波和烈焰已经略微消退，便急不可待地钻了出来，沿着相对安全的幽影海沙滩，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南逃亡——因为这座仙府是否能够一直稳定地维持运转下去，会不会带着里面的人一齐突然塌缩成渣渣，就连两位东方修真者自己都不敢打包票：“毕竟自从龙空山之战以后，就已经有几百年没用过了，偶尔出点儿毛病也很正常……”
听到此处，刚才还冒冒失失进入仙府内参观的菲里，不由得猛地一阵骨髓发凉，好生后怕……